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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12-31 00:00:00黃飛虎

      “陵饒鋅礦尾砂危庫閉庫治理工程,國家撥款八千萬,下個月安監(jiān)總局來驗收,你下去看看?!?/p>

      主任布置采訪不多言。遲恒看完資料,倆人一對眼神,他就明白這是樁大活。

      陵礦是座礦源萎縮而政策性破產(chǎn)的大礦,四十多年屯積起來的廢礦渣,填滿礦西一頭蜿延的山丘壑谷。市里一位領(lǐng)導(dǎo)來游,一看銀砂漫漫望不到頭,呼其:“偉哉!壯哉,堪稱江南大漠,完全可作景點開發(fā)?!边@話有人信了,掏錢在砂庫上建起游樂設(shè)施,但光顧者寥寥。當(dāng)?shù)乜h長倒是常來,尤其是汛期雨夜,帶人夜貓子似地爬上庫壩查防汛值班,看有無險情。這座庫容六千萬立方的尾砂礦庫老得千瘡百孔,一旦潰壩,死多少人是未知數(shù),他這個縣長離得再遠(yuǎn),狂瀉奔涌、摧房倒屋的流砂照樣將他活吞。

      陵礦破產(chǎn)后,留下大堆爛攤子,經(jīng)行政縮編為陵礦街道辦事處,書記魏昌龍。聯(lián)系上后,電話里魏說話大嗓門:“行行,只是窮鄉(xiāng)僻壤,條件差,經(jīng)費(fèi)缺乏,接待上請記者體諒?!?/p>

      手頭握著八千萬的治理工程說經(jīng)費(fèi)缺乏?遲恒一聽就知此人跟媒體不乏往來,未見面先下好絆子。單位“三防”跟居民有別,是防賊、防盜、防記者——防找上門來的記者,一防來者不善,二怕要掏贊助?!逗幦請蟆肥鞘屑夵h報,同樣有人敬而遠(yuǎn)之,請你來則另當(dāng)別論。

      魏昌龍頭上有頂全國十佳街道辦書記的光環(huán),陵饒尾砂庫治理又是國家安監(jiān)總局重點治危項目,副總理視察過,《人民日報》、省報作過報道。遲恒想一個科級干部有這樣的才干與際遇,架子底氣大點、足點可以理解。

      去時魏昌龍不在,電話里告訴遲恒:已安排辦公室孫主任配合記者采訪。孫主任從文件堆里找出幾份文件、簡報朝他一遞:“尾砂庫治理的立項、設(shè)計建造都在這里,中午就請遲記者在食堂吃個便飯再走吧?!?/p>

      幾份文件、食堂吃飯,這足以顯示對方的輕慢,遲恒不悅:“不添麻煩了,我上庫看看,請向魏書記通報,安排下午采訪。”

      下去采訪受到的接待總不穩(wěn)定。他吃飯的小飯館未裝空調(diào),又熱又悶。就著空檔看完孫主任給他的資料,接下來的事如何運(yùn)作,心里有了大致安排。

      庫壩正面開闊,一組人物造型剛勁有力的工人塑像聳立在壩頂,應(yīng)該是這座庫壩的標(biāo)志。遲恒拾級而上,慢走細(xì)看,登上壩頂轉(zhuǎn)頭下望,低處民居密集,尾砂庫地勢險要。

      整體地看,尾庫治理工程著眼于根本治理。新修的排水、泄洪溝渠如同蛛網(wǎng)、混凝土壩路環(huán)繞庫區(qū),固砂抑塵的綠化工程正在進(jìn)行、壩體安裝了電子監(jiān)測感應(yīng)系統(tǒng),壩體是主體工程,堅實程度難直觀判斷。

      天熱,拭汗時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遠(yuǎn)遠(yuǎn)跟著,遲恒心里掂量了下,未去理睬。部里采訪,兩個人的安全主任不擔(dān)心,一是“司令”,二是遲恒。“司令”屬中老年猛男,去非法鞭炮廠偷拍,掛了彩還能護(hù)著相機(jī)沖出重圍,一口氣跑進(jìn)鄉(xiāng)派出所,十里地,逼他們抓人?;貋砗笳埧?,說這趟劃算,搞了八千醫(yī)藥費(fèi)。遲恒長處是穩(wěn),像刺猬,要咬它無從下口,幾次都是有驚無險。記者不算高危行業(yè),但年年有人橫死橫傷,主任把“司令”、遲恒當(dāng)?shù)队?,?yīng)景的活派其它人。

      繞庫一圈下來,正好合上下午的上班時間,遲恒掏出電話跟魏昌龍聯(lián)系。

      “哦、你看我下午又有個重要會議,已安排辦公室孫主任配合采訪,需要什么記者找他就行了?!?/p>

      “陵礦尾砂庫治理是重點工程,也是陵礦街道辦事處的政績工程,您是工程建設(shè)負(fù)責(zé)人,從規(guī)格上講,采訪不到您魏書記,這個差我難交啊?!?/p>

      “治庫工程,國家安全生產(chǎn)報、省報、你們海寧日報都了作了宣傳,是不是暫緩一下?”

      “魏書記,新聞報道實事求事,成績宣傳,問題不回避,這個請魏書記理解。我看了庫壩,有些情況要向你反映?!?/p>

      “哦,有問題嗎?”

      “庫區(qū)東頭砂床有明水,表層下50公分處見積水,東、西兩頭與北面道路,混凝土質(zhì)量明顯有別于正南面,過了車的路段出現(xiàn)多處裂痕,片石溝渠的水泥沙槳標(biāo)號很低,用手就能捏碎,壩體護(hù)坡草皮大面積枯死,綠化帶上民工在礦渣上種樹,挖的坑基比碗口大不了多少,沒有足夠的泥土,種的樹能生長?”

      “這種情況?那辛苦你了。這樣吧,我在縣里,請遲記者來湘天賓館我房間談吧?!?/p>

      遲恒一笑,合上手機(jī)。

      外表粗獷的魏昌龍給遲恒的印象不錯,五十來歲精力旺盛,當(dāng)他顧著看遲恒拍的視頻時,遲恒閑著,喝魏替他泡的茶。他只喝熱茶,不沾涼。

      關(guān)上視頻,魏神色凝重,借著支煙才緩過來。

      “尾庫這個工程,前后幾年,市、縣兩級投入的精力不小?!?/p>

      “民生工程,方方面面都期望、關(guān)注?!?/p>

      “以前是把刀,懸在周邊十萬多人頭上十幾年,懸在我頭頂五年,年年因它焦頭爛額。09年洪水,辦事處所有人員日夜戰(zhàn)在庫上,拖垮病倒一半,到處都是管涌、決口,一千多武警、二千多抽調(diào)群眾差點沒守住,庫下游居民全部疏散,人撤完后我爬上堤,一身透濕,三天未睡。遲記者,你猜我當(dāng)時想什么?”

      “人安全了,這是大事?!?/p>

      “我想堤垮,我死,死了人上面就會重視,撥款治庫?!?/p>

      遲恒端坐,保持一種傾聽的姿態(tài)。作為記者,他必須不著痕跡地控制談話走向,不能跑題:“政府下大決心徹底消除危庫隱患,百姓能夠安居樂業(yè)。尾庫治理工程在施工質(zhì)量上,能否達(dá)到設(shè)計效果?”

      “還未驗收,過早認(rèn)定,怕主觀片面?!?/p>

      “有些跡象,能否視為工程質(zhì)量的直觀反映?”

      遲恒單刀直入,這類采訪,短兵相接無可避免。他意外的是,他希望能收一擊而潰之效的那些證據(jù),反倒激發(fā)出魏神態(tài)上的凜然與持重。

      “遲記者有沒有考慮,如果寫出這樣的報道,《海寧日報》適合登嗎?”

      遲恒不便在這上面爭長短,就勢話一轉(zhuǎn):“魏書記希望有篇什么樣的報道?”

      “我們單位的宣傳工作,你們報社要聞部的于記者是關(guān)心熟悉的,遲記者可能不大了解?!?/p>

      “魏書記能支持于鶴軒同志的工作,也請支持我們社會新聞部?!?/p>

      遲恒佩服于鶴軒,一是他筆頭硬,二是沾他手上的都是肥肉。遲恒心中不快,主任知不知道這層關(guān)系,派他來這,搞得像搶別人地盤似的。不過既然來了,臉皮也就厚一次,干完這票再撤。

      遲恒纏著宣傳部陳副部長調(diào)他來《海寧日報》的,陳副部長管文聯(lián)、作協(xié),搞創(chuàng)作搞成領(lǐng)導(dǎo)不罕見,但海寧文壇就他一人,其余只能悶悶不樂地自個兒折騰。遲恒寫了十幾年,出過有影響的作品,越寫文筆越好,意境越搞越深,“一審”老婆卻越來越不愛看,發(fā)表越來越少。這是進(jìn)了象牙塔,心里沒了大生活,盡剩他媽點小情感,發(fā)展下去還得了。文聯(lián)那地方要多沒落有多沒落,遲恒想到報社是塊廣闊天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接觸社會。恰好陳副部長在大會上批評本市缺乏黃鐘大呂級的作品,遲恒找他匯報思想,說想寫主流題材,先虛晃一槍,說要去公、檢、法體驗生活收集素材。他寫過篇反腐小說,以市規(guī)劃局為原型,規(guī)劃局長姓胡,小說里晚節(jié)不保的局長姓付,先在本市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表,傳開后,少人問津的《海寧文學(xué)》一時洛陽紙貴,胡局長氣沖霄漢,死活認(rèn)定“胡”“付”諧音,書中人物付局長就是他老胡,非要遲恒向他道歉、宣傳部為他昭雪。1號樓書記知道后皺眉頭,要紀(jì)檢找胡局長落實一下,胡局長就不吭氣了。

      有前車之鑒,陳副部長能不謹(jǐn)慎。公、檢、法這些部門復(fù)雜,宣傳部敢弄個作家去那里?又不是一個系統(tǒng),別人不罵娘?要遲恒考慮一下其他部門,遲恒就勢提出去報社,陳副部長趕緊點頭。

      干記者后,遲恒眼花繚亂,別的不說,光《海寧日報》報社里的光景,就使他驚訝受累,半年發(fā)了一次工資。記者不是“農(nóng)民工”,欠著就欠著,不吵不鬧?!逗幦請蟆穾讉€部,全跟他老婆學(xué)校小賣部一樣,都是經(jīng)濟(jì)承包??床坏藉X,遲恒暫且可以咬牙“奉獻(xiàn)”,老婆牢騷滿腹,說從泥坑進(jìn)了屎坑。

      房間里空調(diào)冷風(fēng)勁吹。魏昌龍見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遲恒仍粘著,心里膩味,不想再耗下去,見遲恒抽煙,起身從抽屜里拿出條“中華”硬塞給遲恒,再溫馨提示:“遲記者來縣里辛苦,是不是晚上一起吃個飯,我派個車送你回去?!?/p>

      記者是無冕之王,也是光屁股猴,全看別人拿你當(dāng)啥。遲恒知道不能急,得走著瞧。

      “不必,魏書記既然忙,再打擾我就不知趣了。治庫工程的采訪報道,我們還會征求您的意見?!?/p>

      離開賓館直奔車站。路上發(fā)“已回”二字短信給主任,含義是事情不順與請示。

      魏一定會把他的到來告訴于鶴軒,沒準(zhǔn)于鶴軒這會正在給主任打電話,主任肯定會說他遲恒是自行采訪,情況他不了解。主任有兩點讓遲恒佩服,一是改標(biāo)題,送到他那里的稿子,生硬老套的標(biāo)題經(jīng)他一改,立馬變得生動、緊貼文意,其次就是裝聾作啞,遲恒在外搞問題采訪,說情電話打到他那里,對方未有實際表示之前,主任一慨“哼哼唧唧”沒個準(zhǔn)信,除非來頭實在硬。

      報社電梯旁有指紋考勤機(jī),說沒用,又有人按,說有用,沒有遲到早退這么一說,尤其是采編線人員。十點之前主任一般不會在辦公室出現(xiàn),遲恒把從陵礦摸到的情況草就一份概要材料擱在主任案頭上,趕緊去忙其它的事。打開歸社會新聞部打理的“海寧網(wǎng)”,見沒上要緊的新貼,松了口氣,有時真還忙不過來,“海寧網(wǎng)”是官網(wǎng),但畢竟是網(wǎng)絡(luò)媒體,少有遮攔,上這兒來喊冤叫屈的人多了去,遲恒來報社后,覺得“海寧網(wǎng)”要提升人氣,就要解決網(wǎng)民反映的實際問題,不能僅僅供人泄憤,于是自告奮勇,當(dāng)起網(wǎng)事記者,有黨報記者這塊牌子,調(diào)查事情也少有人敢明著將他拒之門外。不久,主任就覺得遲恒在外沒白折騰,因遲恒而來找他的人多了起來,也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化成效益,慢慢也就有了指望。主任告誡遲恒,采訪九條“高壓線”不能碰,遲恒不茍同。

      “生意難做,見誰都想咬一口?!?/p>

      主任堅定地?fù)u頭:“不行,不能這樣?!?/p>

      “四平八穩(wěn),不敏銳,不立威,‘海寧網(wǎng)’上不去?!?/p>

      主任苦笑,只好硬著頭皮心懷忐忑地默許。遲恒長相正面,也就這么點地方能讓主任放心,至于這位前作家骨子里頭是什么貨色?能不能倚重,觀察了一段時間,感覺仍是朦朧。

      九條“高壓線”遲恒條條碰,說是碰,又像是在上面走鋼絲,平衡功夫似乎不錯,因為迄今為止,被他捅到的那些部門,只有來求情的,沒有來問罪的,至少說明一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此人穩(wěn)重。

      于鶴軒來找主任,點了下遲恒采訪陵礦危庫治理工程的事,話一轉(zhuǎn),說教育局要做半個頭版報道,三萬,給你社會部做行了吧?主任找遲恒通氣,遲恒分析:“這樣交換,錢面上過得去,但我這個海寧日報社會新聞部的遲記者,今后還會不會被人踹出門,就不好說了?!?/p>

      主任一笑,欣賞遲恒這份狠勁,若有所思地問:“稿子我看了,陵礦危庫治理工程,真是團(tuán)渾水?”

      “料肯定是有的?!?/p>

      “于鶴軒找你沒有?”

      “撼山易,撼于大記者難啊?!?/p>

      主任再笑:“斗轉(zhuǎn)星移嘛,該喊你遲大記者了?!?/p>

      遲恒請來兩位退了休的工程師,一位水利,一位園林,帶了簡單的儀器、工具,遲恒扛來把鋤頭,調(diào)了臺噴繪著新聞采訪標(biāo)識的車,開赴陵礦進(jìn)一步勘查核實。行前,電話知會陵礦辦事處,不弄什么暗訪,堂堂煌煌,給對方的壓力更大。

      “采訪咱們?縣委宣傳部門沒有通知呀,是不是請先與縣里銜接一下,我們也好配合接待?!?/p>

      “看一看庫區(qū)新顏,拍幾張照片,有個印象就行了,事小,不過多有打擾?!?/p>

      “接受媒體采訪我們是有規(guī)定的,還是請…..”

      “不必要吧,獨(dú)立采訪調(diào)查,《海寧日報》有這個職能?!?/p>

      陵礦辦事處不接受采訪遲恒奈何不了它,但撇開它自個兒摸情況,他們只能干瞪眼。路上,遲恒接到縣宣傳部辦公室主任打給他的電話,話里充滿憂慮與提醒。遲恒試著打主任電話,關(guān)了機(jī),主任提前進(jìn)入戰(zhàn)時狀態(tài),保持“無線電靜默”,這個時候,天王老子也找他不著。

      行家看門道,兩位專家發(fā)現(xiàn)、分析、判斷問題的專業(yè)能力可謂老而彌堅,令遲恒信服,他點滴不漏地錄音、拍照。這一趟的收獲交上去,魏昌龍恐怕連在主任面前還價的余地都沒有。

      遲恒將“擬發(fā)”的陵礦尾砂危庫治理工程的采訪調(diào)查報道發(fā)給陵礦辦事處,標(biāo)題是“不筑銅堤鐵壩,難保萬世巍然”,對方表示,需認(rèn)真核實后回復(fù)。

      這事擱一、二天無妨,其它事也要料理。昨天上了個新貼,反映城區(qū)出租車計價器上調(diào)營運(yùn)收費(fèi)基價,每臺收調(diào)表費(fèi)300元,攤給的士司機(jī)出,不少司機(jī)罵娘。

      遲恒上網(wǎng)搜尋,同類事其它城市最高收180,低的50,幾個城市干脆是政府出,也有核價文件。遲恒快速在鍵盤上敲擊,文章列出大量對比引出質(zhì)疑,第二天走電子郵箱發(fā)給計量所。

      中午,計量所長打電話死活要他出來吃飯,陪同而來的是所長上司、質(zhì)檢局二位副局長。不停有人夾菜到他碗里,遲恒不停地謙讓,但不松口。副局長沉不住氣了:“遲記者的文章很客觀,我們工作確實沒有做好,問題是‘的士’司機(jī)這一塊,它就是一個火藥桶,不能再點著。大局遲記者比我們會把握,如果遲記者為難,我們只能報請市委宣傳部門領(lǐng)導(dǎo),請他們掌握,我們也盡了責(zé)任。”

      “問題逐級擴(kuò)散,貴局就不被動?這篇報道發(fā)出去,造成的影響是面,不是點,我不是不考慮。有個想法,你們不是先調(diào)表后收費(fèi)嗎,如果能在技術(shù)攻關(guān),降低調(diào)、校表成本上有幅度上的突破,形成一個正面,這盤棋就活了?!?/p>

      局長、所長很勉強(qiáng)地接受了遲恒的建議,錢上面的事誰都會心痛。分手時所長塞信封到遲恒手里,遲恒說撤稿得部主任同意,所長納納地收回,“你們主任是…..,知道了,明天一定跟你聯(lián)系?!钡诙欤t恒把裝著2000元錢的信封放在主任桌上,主任絲毫不見意外,也沒去碰那封信。遲恒簡單匯報后,主任諄諄告誡:“高壓線不能碰,像這種事捅出去,這個場你收得了嗎?后面那個方案穩(wěn)妥,就這樣了?!?/p>

      出去時主任叫住他:“慢,這信封你拿回去?!?/p>

      遲恒定住身,瞧桌上的信封。 “拿著做費(fèi)用,部里經(jīng)費(fèi)緊,錢收不上來,總不好解決?!?/p>

      “那我給會計打個條吧?!?/p>

      主任抬頭審視遲恒,想說什么,動了動嘴皮又咽了回去,表情略為尷尬。遲恒很少揣摩部里同事,反應(yīng)過來后,他豁然明白,他得趕緊將錢收進(jìn)口袋,他坦蕩,主任心里才能坦蕩。

      出報社門,耳邊響起李梅的話:報社記者,不靠工資活命。原先他還半信半疑,現(xiàn)在信了,不知不覺就跨入食物鏈的上端,這一端的人攫錢容易,有人送。

      他招了臺“的士”,下車時從信封里抽出張大鈔遞給司機(jī)就下了,聽司機(jī)喊“喂,找錢呢”,他不回頭,司機(jī)也就不再嚷嚷。

      遲恒在辦公室電腦旁寫稿,主任過來跟他說:“中午一起吃飯,陵礦的事扯一下?!?/p>

      主任只叫了遲恒,不像平常去飯莊呼啦啦一大幫子。他給遲恒叫了瓶2兩裝的“炸彈二鍋頭”,自己二瓶,遲恒說下午有個采訪,主任說喝吧,不行了改明天去一樣。遲恒看出,主任高興。

      “陵礦來聯(lián)系,6萬塊錢訂我們一個版?!?/p>

      “那個治庫工程咱能幫著吆喝?”“治庫工程咱得甩手,那破事,錢再多也不能幫他瞎吹。我了解了下,魏昌龍這人在當(dāng)?shù)乜诒诲e,你再下去搗鼓篇人物專訪。你文字功底好,轉(zhuǎn)行搞新聞上手快,不錯。陵礦這個版是你拉來的,按規(guī)定你提成10%?!?/p>

      “怎么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錢有,暫時不好去討?!?/p>

      “我路費(fèi)都是自己貼!”

      主任頭痛:“我想辦法,你的費(fèi)用我會報。”

      “嗯,過幾天我再去趟?!?/p>

      “‘海寧網(wǎng)’是肯定要搞起來的,我找了老板(報社社長)和徐老大(宣傳部長),想把‘市長信箱’拉給我們,有了這把尚方寶劍,‘海寧網(wǎng)’影響就大了。紀(jì)委、檢察院能請人去‘喝茶’,說不定海寧網(wǎng)今后也能請人來‘喝茶’”?!?/p>

      遲恒興奮地端杯:“喝!”

      那天去,主任不催遲恒,陵礦把錢劃到了報社帳上后,無聲無息了,主任清楚,陵礦那邊怕是一百個不想他社會新聞部的人再去,但收了錢就得出貨,報社同樣是服務(wù),區(qū)別僅在出售的商品是宣傳報道,得讓客戶滿意。說起來,陵礦那個治庫工程不咋地,但魏昌龍這個人究竟怎樣,現(xiàn)在手頭事少,今晚擬個采訪題綱,明天下去采訪。

      招呼還是要打的,魏昌龍的反應(yīng)不冷不熱,挨了悶棍的人,有情緒遲恒能理解。魏昌龍也不知從那里聽到遲恒原先兒是個什么作家,就說咱這兒有幾個景點,遲作家能給描繪描繪,擴(kuò)大點影響我就感激了。遲恒知道這是提醒他別再攪和其它事,按照主任的經(jīng)營理念,魏昌龍現(xiàn)在是他的雇主,他得為他服務(wù),誰見過做買賣的在雇主跟前硬氣。

      “一定、一定,魏書記的指示我切實執(zhí)行,部里布置的任務(wù)也要完成。陵礦從破產(chǎn)到現(xiàn)在,在您的領(lǐng)導(dǎo)下變化是巨大的,特別是民生方面,繁榮興旺,魏書記,喂,喂喂…..”那邊電話掛了。

      遲恒一拍額頭,懊惱地罵道:我他媽孫子!

      旅店住下后,心里氣悶,得躺會兒,調(diào)整好情緒,免得等會兒出去,沮喪著臉,訪貧問苦似的。

      街頭有拉客的摩托,遲恒找司機(jī)談價。

      “包你車多少錢一小時?”

      “去哪?”

      “哪都去?!?/p>

      “30元塊吧?!?/p>

      “高了?!?/p>

      “咱們這兒,工錢一天最少70元?!?/p>

      工價高,反映這兒活多。上車后遲恒問:“你這兒,廠子多嗎?”

      “近幾年多起來了,我們頭頭,是個老板就給拉來,廠子多了搶著招人,工資要是再高點,我也進(jìn)廠算了。”

      “跑車一月能跑多少?”

      “跟打工差不多,二、三千塊,只是自由點?!?/p>

      陵礦生活區(qū)抵得上小半個縣城,熱鬧,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路都是水泥路,房子多是象樣的房子。一路上,司機(jī)告訴遲恒:“以前礦里俱樂部租給農(nóng)民當(dāng)豬圈,醫(yī)院治死人賠不起錢關(guān)門了,廢品公司來拆電視塔被咱們轟跑,運(yùn)動場你占一塊他占一塊種菜,變自留地了,這兩年都恢復(fù)過來了,都翻新重建,前面大坪看見沒有,專給老頭、老太太玩健身跳扇子舞。”

      “這里生意好不好做?”

      “老板是想來做買賣?還是想辦廠?”

      “辦個廠,有地方嗎?”

      “出過事,三年前一家私人辦的硫酸廠往河里排毒水,鬧得全國都知道,縣環(huán)保局長給撤了。現(xiàn)在來辦廠,污染大的肯定不行了。辦其它廠,賺不賺錢我不知道,反正這里的廠現(xiàn)在都好好開著,應(yīng)該是賺?!?/p>

      “你們這里管事的,是街道辦事處吧?!?/p>

      “那又怎樣,還敢動咱魏頭不成,魏書記一般嗎?全國模范標(biāo)兵,上上下下誰不捧著,陵礦搞成現(xiàn)在這樣,全靠了他,看誰他媽敢動?!?/p>

      遲恒一笑,心境開朗起來,他確實感覺,這里的人也好、景也好,合著一種升平祥和。

      遲恒去小店買了包三十幾塊一包的“紅塔山”,拆開點燃抽了口,純,真煙,這種價的煙,在市里不熟的店子買,冷不丁就給你來包贗品。到尾砂庫東頭下游壩底后,遲恒結(jié)帳讓司機(jī)回了。

      尾砂礦庫的型狀都是肚子大壩頭小,壩頭對著一片不太寬、小河床似的、延伸很遠(yuǎn)的平地,上面只種菜,沒有建房,潰壩的話,砂流會順著河床沖跑,但河床兩旁都是房屋,地勢比河床高不了多少,如果大潰壩,從一百多米高處傾瀉而下的砂槳流勢能極大,一旦成扇型展開,這些民房極有可能會被砂流沖埋。外省一個地方尾砂礦潰壩,一次淹死下游267個人。河灘左側(cè)有條很長的渠,不像新修的,流出的水清澈,砂庫的積水、滲水一部分從這里導(dǎo)出。菜地長出的菜綠綠的挺好看。

      遲恒問鋤草的老農(nóng):“您好!老伯,我是《海寧日報》記者,上頭那個尾砂庫今年修好了,您這日子也過得安心了吧?”

      “《海寧日報》?記者?”老農(nóng)陰沉沉地瞧他,“上月我女婿那兒垮石場,我外孫死了,打電話要你們來看,來了嗎?記者,好!好!有什么事去問當(dāng)官的吧,我一個老頭,不知道。”

      遲恒立即退下,鉆進(jìn)坡上一戶農(nóng)家,自我介紹時把《海寧日報》省了,只說是記者。

      “您這里的菜,以前也長這樣好?”

      “是啊?!?/p>

      “沒污染?”

      “沒有,我們自己就吃這菜?!?/p>

      “礦上治理水、塵污染,這里征地拆遷補(bǔ)償,都是按政策補(bǔ)的吧,都滿意嗎?”

      “沒啥征地,就南壩那邊幾戶,補(bǔ)幾千塊自個兒砌了幾條排澇溝,我們這頭沒動?!?/p>

      遲恒記得,辦事處印發(fā)的綜合治理簡報上說征地拆遷、安置補(bǔ)償方面的投入是792萬元。網(wǎng)上報道過,國家財政專項撥款工程,地方上虛列開支套空額,有些工程,簡直就是圈錢工程。所謂砂庫廢水、揚(yáng)塵污染已使周邊居民不堪忍受,背景離鄉(xiāng),看來也是夸大其詞。

      “以前的老庫,出過險情嗎?”

      “出過,都是上人臨時堵的,未垮,這次說是大修,壩結(jié)實了。”

      “修得咋樣?”

      “咋不咋樣的,那是政府管的事?!?/p>

      老職工居民區(qū),低矮破舊的老平房拆得差不多了,新建的都是五層樓的新房,類似于城里的保障房,有幾棟正在建。遲恒看倆老頭樹蔭石桌上下棋,正好一人要走,遲恒補(bǔ)了他的位。

      遲恒敬煙,再替他點上火,老頭棋藝屬于需要活到老學(xué)到老那類,差太遠(yuǎn),自知不敵,不好意思再下,倆人閑聊起來,遲恒問起陵礦破產(chǎn)的事。

      “陵礦,三十年好日子。好礦一挖完,就不行了。國營單位嘛,順風(fēng)順?biāo)伙@,不順呢,亂就出了,越折騰越差,破產(chǎn)前就癱了,干部都找門路調(diào)走,調(diào)不走的也管不了事。職工呢,急了眼瞅啥都是救命稻草,車間、井里的電機(jī)、馬達(dá)、銅啊鐵的都被人拆了偷去賣,縣金屬回收公司的劉經(jīng)理,就靠收咱們這里破爛收成經(jīng)理的。四十幾年的大礦就這么垮了。幾千職工沒著落,正事就是上訪告狀,去廠辦公樓踢門、捶桌子,閑事就是打牌賭博、打架吵鬧,鳥煙嶂氣,外面人怎么說我們,他媽的說是難民營。拖了一年,能退休的辦退休,不夠的一人補(bǔ)個一、二萬,自個兒找活路,不少人下了私人煤窯。”

      “后來呢?”

      “后來歸街道辦事處老魏他們管了,才穩(wěn)下來,這幾年變化快?!?/p>

      “聽說以前出去的人,現(xiàn)在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不少?!?/p>

      “陵礦人抱團(tuán),垮了后大幫子男人拋妻棄子孤身在外,誰見了能好受。所以自己建的廠也好,外地開的廠也好,辦事處想盡辦法往里面塞人?!?/p>

      “陵礦去年出了高考狀元?”

      “17棟老林家小子。老魏他們有意思,一到高考,就跟礦里學(xué)生家長鼓動,一定要報礦治、化工專業(yè),說陵礦子弟,都有責(zé)任擎起父輩的旗幟,都要子承父業(yè),女娃一樣,要替父從軍?!?/p>

      遲恒樂了,問:“這個,響應(yīng)的多嗎?”

      “那你小看了,老魏在我們這里號召力大。實際措施也有,讀礦治、化工的,辦事處贊助學(xué)費(fèi)?!?/p>

      走走看看得來的見聞,已經(jīng)為他要寫的東西勾勒出了輪廓,實線勾勒的輪廓里,蘊(yùn)藏著鮮活質(zhì)樸的感人。

      天暗下來,他走進(jìn)鎮(zhèn)上最好的一家餐館,大廳餐桌大都空著。意外地,餐館老板他認(rèn)識。

      “生意一般,全靠紅白喜事酒席撐著?!?/p>

      “找單位來消費(fèi)嘛,像陵礦街道辦事處?!?/p>

      “辦事處?從上到下都是吃食堂的主?!?/p>

      “不會吧,招待應(yīng)酬少得了嗎?!?/p>

      “屁,縣長來了,魏書記一樣拖他吃食堂小炒?!?/p>

      遲恒心里平衡了,也好,明天也去吃食堂,總比掏錢吃館子劃算。

      回到旅店,服務(wù)臺內(nèi),老板娘留神在看辦事處制作播放的節(jié)目,是辦事處請居民商討對流動攤販如何管理。遲恒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電視里爭論激烈,老板娘按捺不住地為反對派幫腔,遲恒想一個地方頻道能如此吸引當(dāng)?shù)厝?,如何做到的,這倒是一篇文章。

      晚上悶熱,夜空星月全無,遠(yuǎn)處傳來雷聲,是天空云團(tuán)在碰撞時奏出的交響,他坐著聆聽,后面的樂章是婉約?還是激越?是低回?還是電閃電鳴?但所有的音符終將交融成雨水,滋養(yǎng)大地,注入河川。沉浸之中,突然一聲巨大的炸雷震得他一驚而起,他不安地望窗外,腦子里跳出尾砂庫上的雨景。

      銀色的砂床完全被薄薄的水幕遮住。他趟水來到北壩,北壩依山分段隱在在山谷壑口間,上次同來的專家就特別提醒過他。庫區(qū)冷寂,只有雨與流水響聲,巡庫員的手電光束在黑夜里游動。遲恒想這庫要是沒修,這會兒必定燈火通明,成百上千的人在堤上拚死拚活扛沙袋塞洞堵口,大小領(lǐng)導(dǎo)守在壩上,求神保佑人定勝天。

      大雨下了整整一晚,戶外的一切都被雨水沖涮得露出底色。遲恒醒來時雨仍在下,頭頂?shù)你U云漫無邊際,而且不向任何方向作絲毫的飄移,仿佛這座小鎮(zhèn)是它這趟旅行的終點。

      遲恒先找辦公室孫主任,孫主任對他有所戒備:“對不起,遲記者,我們現(xiàn)在不需要宣傳?!?/p>

      “市委、市政府的宣傳工作,不能你不需要就不搞了吧?”

      對待敷衍搪塞的采訪對象,不妨大小合適地扣一扣帽子,一市黨報,總不至于該拿熱臉去貼誰的冷屁股。剛干記者那會遲恒吃過顧慮拘謹(jǐn)?shù)奶?,灰溜溜地回部里告訴主任,主任不悅,打電話給市某局長,有反映你們局“五創(chuàng)提質(zhì)”太弄虛作假,你們是不是來報社說一下情況。他起身吩咐遲恒守著,人來了就說我在樓上有事,讓他等。局長來了,也能耐著性子等。這課上得生動活潑,遲恒受益匪淺,后來在采訪調(diào)查幾個單位的問題時,有單位領(lǐng)導(dǎo)出面遮掩,很客氣地說某事要向遲記者匯報,遲恒就整個兒悟出他這個遲記者完全可以無級勝有級,練了段時間,膽兒粗了,脾氣長了,現(xiàn)在基本上能隨需要調(diào)整態(tài)度。

      “你誤會了,我是說我們沒有什么突出的成績,沒準(zhǔn)備這方面的材料?!?/p>

      “哦,哪那些方面存在不足?”

      “這——”辦公室主任有些窘迫,起身去為遲恒沏茶,忙亂中從口袋里掏出包9元的煙,試探地抽出一支遞給洪程,“遲記者,差煙,抽支吧?!边t恒趕緊起身接住,場面上很少有人拿這種煙出來應(yīng)酬,普遍的是幾十元的,不說抬身價,起碼保身價。一般公務(wù)員,正常的經(jīng)濟(jì)能力也只能買幾元一包的煙抽,遲恒抽的更便宜,五塊一包的“黃果樹”,采訪時有時不注意掏出放茶幾上,對方一見,趕緊弄來包“云煙”為他換上,弄得遲恒很難堪,好像是他暗示似的。其實好煙差煙又怎樣,抽上了他媽都是個死。

      “日報來采訪,我們有責(zé)任配合,只是實在沒有做準(zhǔn)備,我請示我們魏書記…..”

      “魏書記在嗎?”

      “昨晚在尾礦庫熬了一夜,可能回家瞇會兒眼了。”

      “怎么了,新修好的庫,也不放心?”

      “縣里通知,昨天24小時降水量302毫米,已接近歷史紀(jì)錄?!?/p>

      進(jìn)來時看見辦事處幾人全身雨衣雨靴急匆匆地出去。他遲恒心里“咯噔”了下,站起來歉意地告退:“不知道你們在忙防汛,真對不起,改天再來打擾?!?/p>

      這種時候,他要不請自來地出現(xiàn)在尾砂庫上,辦事處會怎樣看他,萬一露點什么出來,他能視而不見地繞過?

      遲恒折回旅社,將挎肩上、脖子上的皮包、相機(jī)摘下。相機(jī)是那種大個頭的專業(yè)相機(jī),拎手里重,勒著脖子不舒服,再說這么個玩藝吊在胸前整個一商標(biāo),別人總拿眼瞅你。

      輕裝簡從爬上庫壩。巡堤的好像加派了人手,東南西北都有人,但沒有那種拉開架式防汛搶險的情形。

      庫里砂面上濕鹿鹿的,不見積水,遲恒下到南壩外側(cè),看見不少伸出壩坡的排滲管口流出的水量大小不一,有的完全不見出水,長長的南壩都是這樣。遲恒默默看著飄下的雨,回旅店后心事重重地床上一躺,強(qiáng)迫自己睡了會。

      傍晚,他去商店買了雨衣雨褲雨靴,雨大了傘根本不起作用,又買了一對備用電池,夠一晚上用了。

      歇了一陣的雨又開始下,聽風(fēng)聽雨,遲恒猶豫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腦子里莫名其妙蹦出“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的詩,他念了出來,想借此平抑一下紛亂的思緒,不念還好,一念,雨從稀稀瀝瀝變成了嘩嘩啦啦,他呆不住了,穿戴好出了旅店。

      見好幾臺車停在壩下雨中,遲恒推測,辦事處魏昌龍他們這會可能全在庫上。

      登庫時,老鼠從他腳面一擦而過,老鼠在黑夜里絕不會迷失,怎會如此倉皇撞到他腳上?

      雨夜的庫區(qū)空曠詭異,能看見東西的都是魅影,濃墨的天已不堪重負(fù)地垂到了頭頂,閃電的末梢在地面尖利地劃過。

      他的手電招來兩束巡庫的手電光束,他竟像個偷窾者似地心慌起來。

      “這么晚,你這人怎么還在庫上?”

      “我、是記者,《海寧日報》的?!?/p>

      遲恒掏出工作牌出示給對方。

      “記者?”巡庫人將工作牌攥在手里,想要盤問。

      “你打電話問你們魏書記,他知道?!?/p>

      這人才想起打電話省事。問過后,笑在臉上堆起,“這么晚,記者這是…..?”

      遲恒料想魏昌龍不會對他多說什么,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皫靸?nèi)水浸潤線離面還有多高?”

      “這我們不知道,我倆只巡庫,不檢測?!?/p>

      “昨晚的雨,往年有沒有這樣大吧?”

      “雨太大了,下一天當(dāng)幾天,好多年沒這樣下過。沒事,我們看了,新修的堤壩,結(jié)實?!?/p>

      “這雨要是再下一晚上,庫里的水會不會漲上來?”

      “沒那么多雨。”

      “天氣預(yù)報,黔北大到暴雨?!?/p>

      “黔北大著呢,老天爺跟咱沒仇,能把水全潑咱們礦上。這不,你看雨停了?!?/p>

      雨停,遲恒又稍稍寬心。他找了個硬點的地方坐下,把雨衣裹嚴(yán)實,但還是冷,點燃支煙,狠勁抽了二口,后悔沒捎上瓶“炸彈二鍋頭”,喝了去寒解困,遲恒本來不喝酒,來報社后學(xué)壞了,不過量也不大,二兩酒夠他抿一晚上。

      靜下來,又在想魏昌龍。表里如一的人遲恒見過,康復(fù)醫(yī)院的精神病人、瘋子里面有,正常人沒有,只有反差的大小,自己不也言不由衷、裝腔作勢。尾砂庫治理工程存在偷工減料,魏昌龍既然清楚,就肯定卷進(jìn)去了,庫有險,他會不會不顧一切拚命捂?。克娜蝿?wù)是來搞人物專訪,他可以在芳草叢中采擷花朵拚出一盤供人觀賞的錦盤,可現(xiàn)在,魏不為人知的一面已與一個潛在的巨大危險緊聯(lián)在一起,他想決定件事,但一張面具,他說不清是珍惜還是顧忌,又很猶豫。

      人都難。老婆警告:“再不發(fā)工資,這破記者別干了,我去借錢,你去蘇州跟我表弟開加工廠,人家不賺錢一年也有十來萬。”遲恒不去,老婆罵:“真是碩果僅存的天生蠢貨!書,‘書’是‘輸’知不知道?”遲恒懶得費(fèi)勁去駁斥,少了這些天生蠢貨撐著,脊梁骨幾百年前就塌了。

      煙也完了,夜更難熬,他想回,雨停到現(xiàn)在,天還是很低,他仰頭望,一滴雨砸在他臉上,緊跟著二滴、三滴….。

      雨又開始下,而且來勢很猛,小半會兒,溝渠里的匯水就響起猙獰的奔涌。他掀亮手電,想找個能躲避的地方。電話鈴響了,是他老婆打來的,問他在干啥?睡了沒有?一是惦記,二是查崗,老婆的惦記給了他暖意,至于查他的崗,她那腦袋瓜子壓根就整不明白他的事。

      電話鈴又響,遲恒意外,是魏昌龍打來的。

      “遲記者嗎,休息了沒有?”

      “我在庫里?!?/p>

      “還在庫里,你的位置?雨大,我派人來接你,來監(jiān)控站歇歇?!?/p>

      “那好,我在北壩中央段,我亮手電。”

      辦事處的人果然全在庫上,魏昌龍領(lǐng)著。監(jiān)控站幾間房,控制室里的小儀表臺還夠不上屋里的會議桌大,好像沒用,墻上庫區(qū)圖掛了不少。一半人巡庫去了,剩下的人搶險隊員似的,坐滿一屋嚴(yán)陣以待。魏和幾位頭占了里間辦公室。遲恒進(jìn)來就感覺這里氣氛緊張,沒人說話,都支愣著耳朵聽響動,地上煙蒂滿地。

      魏昌龍起身,交待幾位副職:“你們呆著,我出去看看?!?/p>

      “我陪魏書記?!边t恒也起身。他不愿呆在這里,太壓抑。

      魏似乎也是悶出來的,上了堤路,信步前走,遲恒右側(cè)相隨。

      “遲記者,我們好像有約定,你來這里,我很意外?!?/p>

      “不是采訪?!?/p>

      “那你來干啥?”

      “跟你一樣?!?/p>

      魏扭頭看了他眼,長長地吐出口氣。

      “魏書記,明、后二天我去看幾個景點,你們食堂打飯,只收飯菜票?”

      “客餐招待,你簽名就行了,去吃吧,不差。景點先擱著,我想了下,6萬塊錢不能白扔給你們,礦山復(fù)采、尾砂開發(fā)是我們著手在搞的大項目,可行性評估出來了,前景很好,你替我寫篇煽情的報道,撒出去,沒準(zhǔn)能引來投資?!?/p>

      遲恒一下就被吸引,“這要成功,陵礦肯定迅速崛起!”

      “希望是吧,拚死拚活的,全指望上了?!?/p>

      魏的憧憬撩動了遲恒的想象,年輕時,他讀過《沸騰的群山》,書中熱火朝天的礦山景象他至今天還留有印象,很多的事他要問,甚至有點沖動想馬上找個地方去寫。

      雷聲滾過,又把他拉回沉沉雨幕。遲恒憂心忡忡。

      “魏書記,我真不是沖啥來的。今晚這雨,降水量肯定要破紀(jì)錄,挺過了今晚,陵礦尾砂庫銅墻鐵壁,名揚(yáng)天下;挺不過,你我今晚就是一塊埋在這庫砂里,明天滿世界的人也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已經(jīng)超了,不可抗拒啊!”

      “據(jù)我所知,尾砂庫治理工程的泄洪能力、調(diào)洪庫容設(shè)計,依據(jù)的是川黔兩省百年降水最高記錄,最高洪鋒設(shè)計的,這雨就算下到明天,降水量也沖不上410。”

      魏昌龍苦笑,“不安全是嗎?我派人送遲記者回吧?!?/p>

      遲恒急了,“魏書記,我信得過你,我跟著你,你有把握嗎?做了準(zhǔn)備嗎???!”

      一場防汛搶險,動輒幾百上千人,物資以噸數(shù)計,機(jī)械,車輛全得就位。而此時,除了漫天大雨,遲恒什么也沒有見到。

      魏不回答,盯著庫面,落下的雨在水幕上交替激起無數(shù)的水泡,生存破滅也在瞬間交替,“該死的雨!”他恨恨地詛咒。

      遲恒的心剎那間被疑懼攫緊。

      辦事處把版面費(fèi)打到報社帳上后,遲恒也懶得再去查找尾礦庫方面的資料,當(dāng)然,他也不是一無所知,但在魏這樣的行家面前,他只能藏拙,避免多言引人反感。遲恒急的是魏到底是成竹在胸,還是賭徒心態(tài),如果是后者,那他遲恒今晚就不是沒有可能,真他媽倒在崗位上。

      魏昌龍的想法他能琢磨出,遲恒看過尾砂庫治理工程的簡報資料,按照設(shè)計,剛修好的庫壩決不可能潰于汛水、雨水,魏昌龍找不出興師動眾防險搶險的理由,更不敢呼救支援,一旦如此,上上下下就會對這個宣揚(yáng)的樣板工程引起猜測,就有可能暴露出工程質(zhì)量的粗糙,甚至是連鎖反應(yīng),多米諾骨牌倒塌。

      砸進(jìn)去八千萬,再怎么著,新修的庫壩混個兩三年的不會有問題。壩體不擔(dān)心,這上面不敢做手腳,泄洪設(shè)施擺在明處,建得不結(jié)實,也不會才用就垮塌,想來想去,懸念落在排滲設(shè)施上,關(guān)閉不用的尾礦庫像盛水盆子,不同的是幾千萬立方的庫砂內(nèi),建有復(fù)雜的排滲水、積水系統(tǒng),上面進(jìn)下面出,這水永遠(yuǎn)滿不了,排滲不暢,庫內(nèi)的水屯著,水位就會往上竄,遲恒看過那些排滲管口,絕對不是重新更換鋪設(shè)的。排滲系統(tǒng)是隱蔽工程,一大筆錢,魏昌龍如果把這錢省下來了,那他現(xiàn)在就只有聽天由命,賭雨完之后,這座庫能盛下落下的雨水。

      如果是賭,他押下的賭注就是壩下游幾萬人的身家性命,魏昌龍會嗎?他敢嗎?感覺上他相信魏昌龍,可現(xiàn)在是在節(jié)骨眼上,遲恒絕對不能在選擇中花時間搖擺,他必須視他為賭徒,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魏書記,這庫,還能撐多久?”

      魏昌林關(guān)了手電,停下腳步。黑暗中,面對面,遲恒看他,只是團(tuán)黑黝黝的影子。

      “看雨還要下多久?!?/p>

      “那就不能等,立即報險情上去。”

      “險情?沒有管涌、塌陷、潰口、開裂,無險可抗。”

      “老魏,不能再錯了!告訴我,庫內(nèi)水位升到多高?會不會漫壩?”情急之下,遲恒全忘了他只能是個旁觀者,不能攪和。

      “你知道什么?”魏低聲吼道:“來再多人,庫水也沒法降下?!?/p>

      “幾萬人,能聽天由命,坐以待斃!好,好,這個警,你不報我報!”

      “遲記者,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魏昌龍去跟紀(jì)委、跟檢察院解釋,我沒這功夫。他掏出手機(jī),魏昌龍上前伸手將他攥住。

      “老魏,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能糊涂?!?/p>

      魏急促的喘息撲到遲恒臉上,“遲記者,你聽我解釋,310毫米是海寧地區(qū)五十年、24小時連續(xù)降水最高記錄,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了40,這雨肯定下不久了,只要雨停,水有時間滲排出去,就沒有危險。幾萬人住在壩下面,我老婆孩子住在壩下面,責(zé)任有多大,我能不知道,沒把握,這個風(fēng)險敢冒?”

      “那也不能指望停雨,現(xiàn)在刻不容緩,馬上報,許多事還能挽救,還來得急?!?/p>

      魏搖頭:“不能啊,遲記者,你不了解,不能報?!?/p>

      遲恒再難遏制,“對,我不了解,不了解這個豆腐渣工程,不了解治庫的錢進(jìn)了誰的口袋!”

      魏昌龍一個震顫,丟開遲恒,反唇相譏:“遲記者搞走的6萬塊錢,是不是治庫的錢?6萬塊,能筑10米堤壩。”

      “你——,那畢竟是公對公,單位對單位?!?/p>

      “混帳話! 我魏昌龍龍?zhí)锰谜?,沒你想的那樣齷齪?!?/p>

      魏氣沖沖走了,遲恒發(fā)慌,得趕緊報警,打開手機(jī)翻蓋,顯示屏不亮,按鍵也無反應(yīng),該死的手機(jī)!他想去追魏昌龍。就在這時,他看見庫區(qū)西頭變戲法似地亮起了一溜車燈,散在庫區(qū)的手電光束迅速向北壩中段移動。

      聽到巡庫員在喊叫:“快快,上北壩,庫面見水了?!边t恒心一驚,轉(zhuǎn)身也往北壩跑,追上七、八臺裝得滿滿、“突突”吼著跑在壩面水泥路上的拖拉機(jī),車燈映過的庫面,已是一片汪洋,再漲三十來公分就平了壩頂。

      人都聚集到了北壩兩座山包間谷口處。遲恒驚慌失措趕到,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駶姷挠耆缤錆M仇恨的怨婦,歇斯底里要用她的淚與嗚咽去吞噬所有。他看見有人在架水泵、挖放泵的水洼,有人向壩堤外側(cè)鋪又長又寬的塑料布以作臨時水渠,避免泄水沖涮砂質(zhì)堤壩,遲恒趕緊過去幫著鋪。很快,四臺水泵開始抽吸庫面積水往外吐。他從壩坡爬上來,水如蛇一樣陰冷地已繞上腳根,不遠(yuǎn)處,魏昌龍蹲在壩旁一動不動死死盯著邊線水位。遲恒剛想過去,突然想到極度緊張的人,很容易暴躁失控。

      庫內(nèi)邊的水際線仍在上升,像鐘表的時針,察覺不出地悄悄前移。四臺水泵在天河倒傾般的來水下,如同一根吸飲料的吸管,根本不管用。水漲至離壩面十公分時,魏臉色慘白地站起來,召攏周圍的人,宣布實施應(yīng)急方案——破堤泄水。

      幾個副職聽后,一動不動,面如死灰。兩晚未睡的魏昌龍十分憔悴,神態(tài)異常沉重。

      “不能等了,同志們?,F(xiàn)在,唯一能做的是破開北壩泄洪,阻止洪水漫壩,保住南壩、東壩不潰,這兩個壩下面住著成千上萬的人,北壩下游是山地,沒住人,最壞的結(jié)果,破壩后砂流沖進(jìn)十里開外的河里,造成嚴(yán)重污染。現(xiàn)在是凌晨5點,我已通知了縣委林書記,告訴他決定由我做出,我負(fù)一切責(zé)任。很可能現(xiàn)在,林書記在趕來的路上?,F(xiàn)在布置排險,所有人馬上撤離,我負(fù)責(zé)破壩?!?/p>

      遲恒全明白了,賭輸了的魏昌龍要孤注一擲,制造潰堤,丟卒保車。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懊悔不迭地恨自己不該僥幸、輕信,但魏昌龍并未怎樣哄他,是他自己迷惑在道聽途說得來的感覺里,追著他繞了進(jìn)去。他又氣又急,上前阻止:“不行!老魏,你絕對沒有這個權(quán)力,人命關(guān)天!報市委,趕快報告市委!”

      “晚了,遲記者,這是唯一的選擇。”

      “你就肯定山下無人?。俊?,

      “庫水即將漫頂,有,也是最小的代價。”

      “你在犯罪!”

      “但現(xiàn)在是拯救!”魏一字一頓地回他,“沒時間了,遲記者,你還欠我一篇報道,你寫吧,該怎樣寫你怎樣寫,禍?zhǔn)俏裔劤傻?,但有一點你寫清楚,組織上也會調(diào)查,治庫的錢,我沒貪一分!陵礦街道辦事處這個班子沒貪一分!”

      遲恒絕望地問周圍:“誰有辦法?不可能沒辦法,堤不能垮,這個責(zé)誰負(fù)得起!誰敢負(fù)!”

      沒有回答,肅立的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南壩、東壩的方向,天未破曉,他們眺望的地方沉浸在黑暗里,但登上庫來時遲恒看過,那里萬家燈火。

      遲恒腦袋一“嗡”,許多的尾砂庫垮,人一死就是幾十上百,狂瀉而下的泥石流沿途席卷,摧房倒屋,埋毀帶長的達(dá)到26公里。而這種慘劇,即將在他眼前發(fā)生!

      魏昌龍暴怒地驅(qū)走不肯離開的人,提起大錘上了壩。他仰起頭,急雨如箭射在他臉上,加劇了他身體的顫抖。他敬天,天是生命的襁褓;他也畏懼,清楚造物對于生命不會一味地呵護(hù),但占據(jù)他心靈的欲望太強(qiáng)大了,一次一次地誘使他去“忽略”。陵礦破產(chǎn)那天,不少人哭、流淚,他兩眼血紅地圍著礦區(qū)到處看、到處找,他不是賭徒,意志卻比賭徒堅強(qiáng)十倍,他不能就這樣完了,陵礦更不能就這樣完了。其實象他這種從年青干到現(xiàn)在的老陵礦人,身家早與陵礦連在了一起,曾經(jīng)的輝煌烙在心里,眼前的破敗象針扎在眼珠子上,急著翻本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他魏昌龍。

      但承受毀滅的,只能是他魏昌龍。截留治庫資金的決定是他力排眾議作出的,他偷偷請人做過壩體堅固、庫表面排洪設(shè)施完善條件下,暫且擱置庫區(qū)排滲設(shè)施更新的風(fēng)險評估,得出的結(jié)論是不遇56年那樣大的降雨,安全。有了這個底,他在辦公會上一句“天佑陵礦”,盤子就定了。

      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后悔,慢慢來,穩(wěn)著,不急著搞大的,他會有今天?拖得起嗎?他把要做的事排到65歲退休,再往后加十年都排不完,他急,心急脾氣就大,沒人敢攔,拚著往前趕的他,從未料到會在這連天暴雨中嘎然而止。

      他盯著山谷,握錘的手一下緊握,一下又松開,抖得歷害。山谷之間很少有人住,但有沒有人???會不會死在他手上?山那邊出了陵礦地界,他不敢肯定。沒辦法了,命抵命吧,抵不了,來世再算,我魏昌龍一定認(rèn)。他掄起大錘奮力地砸在壩上,有了決口,靜若處子的庫水瞬間動如脫兔,裹著水流聚起的巨大能量涌向決口,激發(fā)下面的砂流涌動,他站的地方會很快坍塌,狂瀉的流砂裹著他排山倒海地沖下山谷,他也許能被老婆孩子找到,也許不會,沖出去的砂量將是數(shù)以百萬、千萬立方,他嘴角嚅動,禁不住嗚咽起來……

      第一錘下去,錘聲在庫區(qū)哀鳴地回蕩。

      第二錘過后,百米開外守著他的同事狂喊狂叫地沖了過來,他一愣,急忙抬頭,一看,雨剎那間停了,再看,從散開的云縫里,一顆星星朝他眨眼。他趕緊扔下大錘,大聲吼叫:“快!快!快架泵抽水?!痹捯粑绰?,一頭栽倒在地上。

      急匆匆趕來的書記、縣長上庫一看,縣長血壓急升,也送去了醫(yī)院。

      休了一天,遲恒去報社,主任瞅著他問:“怎么了,情緒這樣低落?”

      “沒什么,陵礦給嚇的。”

      主任既然一點也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夜,陵礦就肯定沒事傳來市里。遲恒猜測魏昌龍現(xiàn)在是在醫(yī)院,還是紀(jì)委、檢察院。手機(jī)響了,遲恒瞧來電顯示,嚇了一跳。

      電話里,魏昌龍聲音仍是大嗓門:“礦山復(fù)采、尾砂開發(fā)的所有資料,我都要孫主任給你備齊了,你來我這住幾天,快寫好快撒出去?!?/p>

      “你,你沒事?”

      “累的,睡一覺好了。我馬上派車來接你?!?/p>

      主任吩咐遲恒注意培養(yǎng)感情,想辦法把陵礦拉過來,成為部里穩(wěn)定客戶。

      遲恒含含糊糊“嗯”了聲。

      他還住那家旅店,埋頭看孫主任給他的資料,晚飯時魏昌龍打電話給,通知食堂開飯了,快來。

      辦事處食堂有招待客人的小房間,遲恒進(jìn)來魏昌龍就把門關(guān)上,問:“前晚的事,你匯報沒有?”

      遲恒沒回答他,反問:“前晚要是潰壩,什么后果?”

      “總算過來了,逢兇化吉??!”

      “過了嗎?縣領(lǐng)導(dǎo)來了,尾砂庫釀出的重大險情,不暴露治庫工程隱藏著問題?”

      魏放下端起的酒杯,正色說道:“知道你會這樣猜測,請你來,也是不想你張揚(yáng)這事?!?/p>

      “不用誰瞞,是自己暴露。八千萬的國家投資,究竟有多大的黑洞?”

      “我可以負(fù)責(zé)任地告訴你,沒有,其它的,我不便跟你過多解釋?!?/p>

      魏掏出盒“中華”,就剩一支他遞給了遲恒,又摸出半包孫主任抽的那種9塊錢的,倒出根塞嘴里點上后扔桌子,他希望對方能琢磨出他的話,別想當(dāng)然地糾纏什么腐敗,傳出去難聽。

      遲恒只能拋開半信半疑,他一個小記者操不上紀(jì)檢、也可能是審計部們那分心。遲恒抽煙抽續(xù)火,掏煙出來也只剩一根,他遞給魏,再掏出5元的“黃果樹”擱桌上,二只彰顯尊貴的煙盒已空無一物,剩下兩盒寒酸地擺在一起,魏昌龍看出點意思。

      “遲記者煙好?!?/p>

      “魏書記煙才好,貴幾塊?!?/p>

      倆人哈哈大笑……

      遲恒隨陵礦街道辦事處設(shè)的“陵礦振興會”幾位工程師去井采區(qū)實地感受,魏昌龍晚上要他去他家吃飯。魏住在礦里以前建的干部樓,房里的家具擺設(shè)不擠。

      二大茶缸自泡的藥酒擺桌上,遲恒心里直發(fā)怵,他準(zhǔn)備陪好,可沒準(zhǔn)備舍命。

      邊喝邊聊,二人都是摸著說話,喝到后來,舌頭管不住心眼了。

      “魏書記,你告訴我,治庫的錢,去了那里?”

      “告訴你,你們記者,滿嘴跑火車,不、不能知道。”

      “不說,我早掐算出來了,說,挪了多少到復(fù)采、尾砂開發(fā)上?”

      “二千萬,不、不,二千塊?!?/p>

      “肯定還有。”

      “縣財政還、還截了二千萬,你喝酒,喝、喝了也不告訴你。”

      “尾砂庫你還、還修不修?!死了人,你不怕坐牢?”

      “不修?!?/p>

      老魏老婆聽了筷子“啪”地一拍,“要修!還嘴硬,前二天遺書都寫家里了,說我瀆職呀、我犯罪呀,對不起遇難者呀,你娘倆找不到我就別老挖了,省錢,才幾天,全腦后去了。你就知道為陵礦,陵礦是人,山那邊人就不是人了!遲記者,你好好給他說說理?!?/p>

      魏瞪她:“熱菜去?!?/p>

      “菜沒涼!”

      “去燙西裝,明天縣里開會,我上臺發(fā)言。”

      “啥破西裝,98塊一套從地攤揀回來,害我天天燙?!?/p>

      “放屁,98塊能買西裝?是我砍價砍下來的。”

      聽倆口子斗嘴的話,遲恒笑出一眼眶淚花。

      遲恒將低品礦復(fù)采、尾砂開發(fā)兩個項目的前景展望,附帶陵礦振興的長篇報道稿子給魏昌龍過目,魏一眼不眨地看了半個小時,眉開眼笑,好!寫得好!孫主任寫得干巴啦嘰,真該跟你學(xué)。《海寧日報》你負(fù)責(zé),國內(nèi)幾家大報我找人,再花錢也得登,還有網(wǎng)上,你見網(wǎng)就撒,我就不信引不來投資。他拿起電話打給財務(wù),“喂,老謝,你裝個1000塊的信封送我這里來?!?/p>

      遲恒死活不肯收下,魏昌龍看出他不是嫌少而是真不想要,就不再硬塞。掏煙給遲恒,辦公室里他亮“中華”。

      “魏書記,尾砂庫的排滲系統(tǒng)你真不打算搞?”

      “誰說的?”

      “你喝酒時說的?!?/p>

      “酒話你也當(dāng)真!喂,我可真拿你當(dāng)朋友了?!?/p>

      “厄爾尼諾現(xiàn)象,氣候反常,北極在化,海平面上升。我再三考慮,還得亡羊補(bǔ)牢。”

      魏悶悶不樂地往后一仰,“我是顧此失彼啊,尾砂庫,我做夢都嚇醒過,群眾利益,那頭都是群眾利益,我是想先抓大頭,賭明天,有了錢,一切都好辦。

      “上次要是破了壩,陵礦還不傾家蕩產(chǎn),你怎么不算這個帳?”

      “我不一樣悶著急!要搞的話,600萬,錢呢?”

      “縣里截了二千萬,你們陵饒真窮還是假窮啊?”

      “都一樣,雁過撥毛。可立項爭資是縣里幫著哄下來的,該有縣里一份,再說,我這二千萬還屯著,縣里知道?!?/p>

      “我有個設(shè)想,看行不行?!边t恒湊近魏昌龍,壓低聲音對他:“你立即起動二個項目,前期投入把錢花進(jìn)去,到時我再提…….”

      遲恒的謀畫十分周密,魏昌龍眼光不住地閃爍,他還是有些顧慮:“嚇不住怎么辦?吳縣長老實人,詐他有點于心不忍?!?/p>

      “準(zhǔn)成,這是攻敵之必救,吳縣長那天一上庫就嚇昏了,那是多大的責(zé)任,都去以死謝罪了之?你把尾砂庫這個心頭大患去掉,就是幫了吳縣長。沒辦法,一元化領(lǐng)導(dǎo),你啃縣里,縣再啃市,市啃省,省啃中央,國庫不差錢。

      “那說好,你寫的文章,只能給我拿去嚇唬,決不能公開。”

      “這事不能繞開報社,得走我們社會新聞部?!?/p>

      “那不又得六萬!那不成,我不占版面,最多二萬。”

      (選自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

      責(zé)任編輯:李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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