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樓里，與誰共眠

ONE

肖玲從不相信世上有鬼。從她能夠獨立思辨起，她就為這個話題和別人進行過無數(shù)次爭論。許多人用自己離奇的經(jīng)歷向她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而她則用自己的理性和口才來反駁他們，告訴他們：這世上沒有鬼。

無鬼論使她的膽子比別的女孩兒大許多，也使她在進入報社后突發(fā)奇想，向主編提議創(chuàng)辦了《怪實不怪》這個專門揭秘的欄目。

這個欄目面向社會征集怪事線索，然后由她親自調(diào)查揭秘，整個揭秘過程以記者體驗的形式在晚報全程報道，強烈地吸引了讀者的眼球。雖然她遇到的所有奇事最終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但是人們對怪事的不理智狂熱從不曾因為結(jié)局的理智而消退，她主持這個欄目三年，晚報的發(fā)行量直線上升。這個欄目成了這個城市讀報人必看的欄目，而肖玲也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她儼然成了現(xiàn)代的鐘馗，哪里有冒著鬼氣的事情發(fā)生，人們就會說：快，通知肖玲。

今天，七月十五，傳說中鬼門關(guān)大開的日子，肖玲在上班的路上就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今天會有什么重大的新聞線索出現(xiàn)。

果然，當(dāng)她在辦公桌前坐下不到一分鐘時，一個瘦男人找到了她：我的樓盤沒有鬼，想請你證明一下。

肖玲奇怪地望著這個男人：一張陰森森沒有表情的臉上，透著恐懼與絕望。以前別人找肖玲，都是告訴她哪里有鬼，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我這里沒鬼。

TWO

這個男人叫何利，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他自去年在郊區(qū)開發(fā)了一座“同居”大廈后，關(guān)于鬼的故事就和這座大廈糾纏不清。先是起地基時圍墻莫名其妙地總是倒塌，后來吊塔又三番兩次地倒下，之后有工人神秘地失蹤，然后就是人們總能在大廈附近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

何利也不信鬼，他想這些事情也許都是某種巧合，可是他的這種想法說服不了顧客，大廈還未建成，“同居”樓鬧鬼的事就在四周傳得沸沸揚揚。大廈自竣工之日就無人問津，何利幾百萬的巨款壓在了房子里，讓他欲哭無淚。走投無路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怪實不怪》這個欄目，他想如果能請記者在“鬼廈”中住上一周，以親身經(jīng)歷現(xiàn)身說法，那大廈鬧鬼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肖玲當(dāng)場同意了他的要求，為了真正使讀者相信，她要求自己體驗的時候，除一樓的保安外，大廈里要空無一人，否則在重重戒備下獲得的結(jié)果，是沒有說服力的。

THREE

肖玲躺在3502號房間的床上，想著今晚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整個大樓今天空無一人，除了一樓那個健壯的保安。沒有人居住的新樓里，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刺激著人們脆弱而敏感的神經(jīng)。

午夜12點，電梯上升的聲音驚動了沉思中的肖玲，她第一個想法就是保安有事上來找自己了，她于是站起身準備開門，可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卻細碎而凌亂。肖玲警覺地趴在貓眼上向外望去，這一望讓她嚇了一跳：一個穿著白衣、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正獰笑著盯著她！

膽大如肖玲者，也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情景驚呆了，但她馬上就清醒過來：這肯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她于是打開了門，大喝一聲：干什么的！那女人見肖玲出來便轉(zhuǎn)身順著緊急通道向樓下跑去，肖玲一看，馬上追了過去，可那個白衣女人跑得太快，一會兒工夫就連下樓的聲音都沒有了。當(dāng)肖玲來到一樓時，那個保安正在看電視，肖玲的出現(xiàn)把他也嚇了一跳，他木木地問：肖記者，有什么事嗎？

肖玲氣喘吁吁地問：剛才有人進來過嗎？

保安搖搖頭。

肖玲說這怎么可能呢？她是乘電梯上來的，一定會從保安室經(jīng)過！

保安一臉的無辜：我可是一直都沒離開過，絕對沒有什么人上去過！

肖玲想了想，問：你們電梯上裝的有攝像頭吧？你把它們放一下，這事剛發(fā)生沒多久！

保安忙把錄像倒了回來，錄像顯示：23點55分時，電梯確實上了35樓一趟，但是電梯里卻空無一人。

看完錄像肖玲倒吸一口冷氣，今天這事，還真有點邪。

她決定到大廈四周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她覺得累了，就在一座假山水池邊坐了下來。她趴在水池邊，看著水里的倒影，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水波里反射著一些陰森可疑的陰影，她突然間聽到自己身后有什么聲音，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被人掐著脖子摁進了水里，她想要擺脫那雙手的控制，可卻怎么都反抗不了。她在水中拼命掙扎著，突然發(fā)現(xiàn)水里有一個蜷縮著的人，正伸著雙手仿佛要擁抱她。她嚇呆了，瞪大了雙眼想要看得清楚些，可是這時她的意識已經(jīng)不再聽她控制，開始一片模糊。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那雙控制自己的手消失了，她從水中掙扎而出，大口大口地喘氣。

FOUR

何利聞訊趕來了。

肖玲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保安的說法，可保安卻發(fā)誓說：當(dāng)他看到她時，她確實是一個人把頭浸在水中獨自掙扎，直到他大喊了一聲，她才從水中把頭抬了起來。

肖玲靠訴何利：我浸在水中時，看到了水下有一個人，伸著雙手，很痛苦的樣子！

何利聽了一臉的不快：肖記者，我們請你來是想澄清鬧鬼的謠言的，我可不希望你來之后，又發(fā)生了更多的鬼的傳聞！

肖玲聽了著急地說：今晚確實發(fā)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明天我的記者體驗就要做第一期了，預(yù)告已經(jīng)發(fā)布出去，讀者們都在期待著我明天的報道，我們現(xiàn)在必須做一些調(diào)查，否則明天我怎么發(fā)稿呢？

何利聽了點點頭，告訴保安：打開水池邊上所有的燈，我們和肖記者一起調(diào)查。

他們來到池邊，四周所有的燈已經(jīng)大開，把水池照得明亮見底，肖玲來到自己剛才坐過的地方，反復(fù)往水下看，可奇怪的是，水底除了一堆景觀石，什么都沒有。

FIVE

肖玲的《“鬼樓”體驗第一夜》見報了，肖玲在文章中詳細地記錄了她昨晚的遭遇，在結(jié)尾處她一如平時所做的，告訴大家：世界上沒有鬼怪，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她的文章引起了熱烈的關(guān)注，人們紛紛打電話到編輯部，渴望著她的后續(xù)體驗?zāi)芟褚酝奶矫匾粯?，帶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案。

她的報道也引起了男友都陽的不安，他打來電話告訴她：無論如何，以后的體驗自己要陪在她身邊。肖玲聽了很是感動，雖然自己長期以來忙于事業(yè)對他有諸多冷落，可到了關(guān)鍵時候，他還是最關(guān)心自己的人！她同意了都陽的要求，第二天晚上，兩人一起住進了3502號房間。

SIX

睡覺前，兩人把門反鎖了，然后檢查了所有的門窗，在確定萬無一失之后，兩人上了床。聊著聊著，兩個人都困了，也許是有人陪在身邊的緣故，肖玲放松得很快，沒多久，她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她開始做夢：一泓幽黑幽黑的水，閃著怪異而可怕的光，她在這水中行走，突然她的雙腳被什么東西死死地抱住，低頭一看，腳下是一個男人恐怖的臉，他正伸出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雙腳，她想呼救，可嘴巴怎么也張不開……她拼命地扭動身子，不斷地告訴自己：這都是夢幻，你快點醒來，快點醒來呀！

終于，她被什么聲音驚醒，擺脫了噩夢的束縛，睜開雙眼，意識開始恢復(fù)。這時，她聽到一個恐怖的聲音在屋內(nèi)回蕩：肖玲，快救救我！這聲音竟然是都陽的！她猛地打開了燈，眼前的情景把她驚呆了！只見地上到處都是血，血中有一串腳印，從大門開始，一直延伸到客廳窗臺上，而都陽正趴在窗戶上，半個身子已經(jīng)被拖出窗外，他兩手緊抓著窗框，正在苦苦地支撐，而那窗外卻空無一人！

肖玲撲了過去，緊抓著都陽往回拉，那種無形的力量突然消失了，都陽和肖玲一起跌落在地上。

兩人面面相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久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肖玲問都陽發(fā)生了什么事，都陽驚恐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睡著睡著，就被什么東西拖到了窗戶邊！兩人做了細致的檢查，所有門窗都是緊鎖的，外面根本進不來人，可那血跡卻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血中一串小小的女人腳印，也清清楚楚地印在那兒！

肖玲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拉著都陽的手，慌張地說：親愛的，我們離開這里吧，這里的一切太怪異了，說不定這世上真有什么我們所未知的東西！

兩人上了電梯，剛下到一半，電梯突然停了，所有的燈光也都熄滅了，兩人恐懼地抱在一起。正在驚疑間，電梯的門突然開了，只見那個披頭散發(fā)的白衣女子正站在門外！

都陽驚叫了一聲，忙按住關(guān)門的按鈕，這時電梯莫名其妙地又啟動了，直奔一樓。

兩人從電梯里出來時，臉嚇得煞白。

SEVEN

晚報的讀者都注意到了，第二天的報紙上，沒有肖玲的文章。許多人把電話打到編輯部，詢問記者體驗的后續(xù)情況。肖玲不敢接這些電話，她已經(jīng)開始懷疑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她不敢把自己的這種懷疑，暴露在公眾面前。

她不敢再去單位，請了長假躲在家里苦悶著，無神信仰的矛盾與崩潰，讓她對世界對人生，都產(chǎn)生了一種深深的絕望感。她知道，從今以后，自己將很難再把這個欄目做下去，因為自己以前堅信的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裂。

同樣感到絕望的，還有何利。他本來想借《怪實不怪》這個欄目來證明自己的樓盤并不鬧鬼，可沒想到適得其反，隨著肖玲的退出，同居大廈鬧鬼的傳言進一步得到了證實，他的樓盤更加無人問津。

半個月后的一個深夜，人們在大廈附近的水池邊上發(fā)現(xiàn)了何利的尸體。他的頭浸泡在水中，正是肖玲被人摁入水中的那個位置。很多人傳言，他是房子賣不出去，破產(chǎn)自殺，而警察的驗尸結(jié)果也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只證實他死于極度恐懼。

EIGHT

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肖玲突然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你是肖玲嗎？

聲音陰沉，讓肖玲驀然心驚。她問對方是誰，那女人并不回答，只是問她：你現(xiàn)在還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嗎？

肖玲不知該如何回答，那女人陰冷地笑了，之后告訴她：去同居大廈3502看看吧，你要找的鬼正在那里。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肖玲很吃驚，她不知道這女人說的是什么意思，可弄清真相的強烈愿望讓她想都沒想，就直奔同居大廈。半個月未來，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已經(jīng)有一些人入住，她弄不清為什么會有這種變化，但她也沒有細想，就直奔3502。

到了門口，她猶豫了一會兒，重重地敲響了房門。

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讓她大吃一驚的是，開門的竟然是都陽！在他身后，還站著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孩兒！

都陽一見是她，也變了臉色，片刻之后，他鎮(zhèn)定了下來，問：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你都知道了？

肖玲強壓著怒火，騙他說：是的，我都知道了，我需要的是你把事情的真相親口告訴我！

都陽點上一支煙說：“我想有自己的房子和新女友結(jié)婚，可我沒錢，一個炒房團的老板找到了我，他早就盯上了這個樓盤，答應(yīng)只要能讓你相信這樓鬧鬼，就送我一套房子，于是我就同意了。那晚上這房間里發(fā)生的事，都是我導(dǎo)演的，就這么簡單?！?/p>

肖玲憤憤地問：“我想那個保安也是你們一伙的吧？”

都陽點點頭。

她又問：那女鬼呢？

都陽回答她：是那保安的女友，把你摁進水里的，也是她。

肖玲怒罵道：無恥！我要告你們！

都陽冷笑道：他們倆拿了錢，已經(jīng)到外地去了，你告誰？再說何利已經(jīng)死了，這樓也被那老板買下了，你再告，有什么意義？

肖玲冷靜了下來，問：那好，我問你，你們的目的既然達到了，干嗎還要害死何利？

都陽堅決地搖搖頭：沒有誰害他，我也奇怪呢，是什么東西把他給嚇死的。

NINE

肖玲把頭又浸入了冰冷幽暗的水中。

她的思路在那一刻異常清晰起來。整個鬼樓事件，像電影一樣在她大腦中快速放映：起地基時圍墻莫名其妙地倒塌，肯定是炒房團預(yù)先埋的伏筆；吊塔三番兩次地倒下，也是他們搗的鬼；還有工人神秘地失蹤……

工人神秘地失蹤？

肖玲突然間心里猛一緊，她又看到了水里那個蜷縮著的人，正向她伸出雙手！

肖玲把頭從水中抬起，她想都沒想，就撥打了110。

警察們在水底一塊水泥做成的風(fēng)景石中，找到了一具尸體。那尸體蜷縮，雙手無助地伸向天空。

經(jīng)過確認，這個男子正是那個失蹤的民工。在后來的調(diào)查中，人們發(fā)現(xiàn)了真相：由于建筑工地安全措施不到位，這位民工死于事故，但是何利為了逃避賠償，把他倒入了水泥之中封存，并且制造了工人失蹤的假象。由于施工使用的水泥質(zhì)量不過關(guān)，加上凝固過程中被噴泉沖刷，水泥里的尸體露出了上半身。肖玲在被人摁入水中時，正好看到了這個被深裹在水泥里的人。

鬼樓事件似乎已經(jīng)過去，可肖玲卻再也無法恢復(fù)到以前那種平靜的心態(tài)。

毀尸的何利，裝鬼的都陽，和她女友一起嚇自己的保安，還有那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的告密者，這一切，都讓肖玲感到人世的可疑與可怖。這種恐懼感讓她有時恍惚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

一年后的一天，肖玲路過同居大廈，無意間看到了假山噴水池旁跪著一個穿著孝服的女人在燒紙。她走過去一問才知道，這農(nóng)村女人就是一年前死去民工的妻子，今天來這給丈夫燒周年，女人一邊哭一邊訴說著自己的不幸?？尚ち釁s覺得女人低沉的聲音曾在哪聽過，可就是想不起來了。

顧建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