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培君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張鐵匠推著獨輪車，艱難地走到天黑，才來到了一個村莊。雖然又累又餓，但一想到心中的計劃，就頓時來了精神。

正巧，離村子五十多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院，張鐵匠決定先求個留宿，明天再物色地方。他放下車子，哈了哈凍僵了的手，上前拍大門。不料手一碰，大門就開了，雪光中，他看到了兩間低矮的草屋，但屋里黑燈瞎火，也沒有一點聲音。他問了聲：“有人嗎？”也沒有人應，就自作主張地走到了屋門前。門雖關著，也是一碰就開了。張鐵匠進屋一看，竟是兩間空房，沒有家具等物什，只是在靠屋山墻的地方，放著一些雜草，墻角里有幾塊劈柴。張鐵匠不由一陣狂喜，有這么個無人居住的院子，對實施自己的計劃太有利了。

張鐵匠把車子弄進屋里，胡亂吃了幾口干糧，把雜草往一塊攏了攏，躺上去，蓋上被子就睡了。

沒想到，一覺睡到了天色微明。張鐵匠睜開眼睛，突然感到奇怪，就這么一床薄被，以前一夜要凍醒好幾回，怎么昨夜沒醒呢？他又突然感覺屋里熱乎乎的，不由抬頭看，就發(fā)現(xiàn)自己跟前生著一堆火，再一看，屋角的劈柴沒有了。從燃燒的灰燼上看，應該著了幾個時辰了，估計是自己睡著不久，就有人來給點著了火，而且守了大半夜。他是誰？現(xiàn)在在哪里？張鐵匠一掀被子起來，拉開屋門，雪地上卻沒有腳印。這讓他更覺奇怪。

院子里有一口井，正往上冒著熱蒸氣。張鐵匠拿出自帶的狗頭瓦罐，提了罐水洗了洗臉，然后開始掃雪。掃完了院子，又沿著路徑往村里掃，掃到村口，又沿著大街往里掃。當掃到一間氣派的黑漆大門時，他聽到里面也有掃雪的聲音，就拍了拍門。

一個長工模樣的人給他開了門，問他干什么。張鐵匠說，他是從山西來的，會打鐵，問一下莊上誰主事，想求個方便，找地方落腳。

長工說他找對了，這里是村長家，邊說邊把他領到了正屋門外，隔著棉簾向屋里進行了匯報。等屋里說了聲讓他進來，就往前掀開了棉簾，示意張鐵匠進屋。

張鐵匠一進屋，就看到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老者，腳下有一個火盆，正把長煙袋伸進火盆里點煙。張鐵匠先鞠了一躬，問了村長好，就說了自己的來意。村長始終一動沒動，更沒有抬頭，等張鐵匠說完了，才慢條斯理地問：“是個打鐵的呀？”張鐵匠答是。

村長又問：“打鐵的，你從哪里來的？怎么這么早？”張鐵匠告訴村長，他昨天晚上就來了，睡在了村頭的兩間草房里，他想借那個院子用用，屋里可以睡覺，外面可以生個爐子打鐵。村長聽了，突然正了正身子，抬起眼皮看著張鐵匠說：“哦，你住在老王的房子里，好吧，老王的家我替他當了，你就住在那里吧，直到干完活。”接著，沖著門外交代，“給張鐵匠送擔劈柴去?！?/p>

張鐵匠邊往回走邊想，村長剛開始一口一個打鐵的，一說住了一夜了，接著稱呼就變成了張鐵匠，難道老王的這兩間草房，還有什么神奇之處？老王是個什么人？他又干什么去了？

回到屋里，張鐵匠做了飯吃過，就一手提個破锨頭，一手拿個小鐵錘，走進村里，邊敲邊喊：“有打鐵的么？打鐮刀、剪刀、切菜刀，打頭、鋤頭、犁鏵頭……”轉了一圈，就接了十幾件活?；貋砗蠛藗€爐子，搬出自己帶來的煤塊，就點火干了起來。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好多活，張鐵匠一一登記下來，按著順序挨著干。

自然，張鐵匠說起昨天夜里的蹊蹺事，眾人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沒有一點奇怪的意思，只說肯定是老王干的。張鐵匠問老王是誰。有人回答是這院子的主人，再問他干什么去了，答去看閨女了。張鐵匠醒悟：看來這個老王沒有兒子，又沒了老伴，所以跟著閨女家過，因此把東西全搬到了閨女家?？墒牵衷趺匆估飦睃c火呢？張鐵匠越想越糊涂，再問，大伙都說不知道。

夜里，張鐵匠的床前又生了一堆火，而且，他去點爐子干活時，發(fā)現(xiàn)爐子竟然沒有滅，顯然是夜里有人添過煤。省了點爐子的工夫，自然是多出活兒了。一問，又都說是老王干的。

活兒雖然干得比昨天多，可張鐵匠一點也不高興，大伙問他，他只是嘆氣。晚上收工，他提了二斤點心走進村長家，說出了嘆氣的原因。

原來，張鐵匠的母親病了，張鐵匠是出來掙錢給母親治病的，沒想到下了大雪，使他在路上耽擱了好幾天。昨天夜里突然夢見了母親，說她快不行了，求兒子趕快捎些錢回家看病。雖然只是個夢，可母親的病是真的，家里沒有錢是真的。如果按常規(guī)，干完活再收錢，得等到一個月后，恐怕就沒有母親了。他想求村長出面，讓鄉(xiāng)親們先給錢，把錢捎回去治著病，他在這里安心給鄉(xiāng)親們干活。

村長說：“這好辦，你把賬本給我就行了，我派人挨家挨戶收錢，保證明天就給你。”

張鐵匠聽了感激地說：“我一定把活兒干好，絕不會做出對不起您與鄉(xiāng)親們的事。”村長不在意地說：“我們相信你。”張鐵匠不由順口問道：“相信我？”村長回答：“是呀，因為你住在老王的房子里?！?/p>

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張鐵匠心想，管它什么理由，只要相信就好。

第二天起床，火爐上又多了一把水壺，一塊鐵還沒有燒紅，壺里的水就開了。張鐵匠走出院子，沖著村里大喊：“誰家的壺？水開了，來提吧?！?/p>

前后來了好幾個人，不是拿著碗，就是拿著盆來倒水，但誰也不提走壺。張鐵匠問是誰家的壺，都說是老王的壺。張鐵匠實在忍不住了，就堵住了一個人，非讓他說出，他是怎么知道壺是老王的。那人被逼急了才說：“這是老王最心愛的一件家什，他死了以后，我們把壺與他葬在了一起。”

“什么？老王死了？他不是看閨女去了嗎？”張鐵匠驚訝地問。

見說漏了嘴，那人只好實話實說。

原來老王是個光棍，卻做了一輩子好人，不管是誰家有事，他都是有錢幫錢，沒錢幫力。年輕時他撿了個閨女，養(yǎng)了沒幾年就得病死了。老王死了以后，他仍然為鄉(xiāng)親們做著好事，鄉(xiāng)親們不忍心說他死了，就說他去看閨女了。

見老王死后仍然做著好事，村長就下令不許動這兩間屋子，并取名為“歸正屋”。村里有人犯了錯誤，就讓他來住上幾天，讓他日夜想想老王，比比自己，就會羞愧，就會改邪歸正了。

張鐵匠心里一動，怪不得一說自己住在了這里，村長就變了態(tài)度，后來又對自己這么相信，原來都是因為這個死了的老王！

拿著半布袋的錢，張鐵匠的手直哆嗦，他本來是想帶著它們連夜逃走的。他以前干過兩次了，先裝模作樣干兩天，然后說母親病了……

老王死了，還做著好事，對鄉(xiāng)親們，對毫不相識的自己，贏得了人人尊敬，人人稱贊，如同還活著一樣?？勺约夯钪彩乔嗽{萬人咒。比比人家老王，自己算個什么玩意兒？

張鐵匠一夜沒有合眼，自然也沒有卷著錢逃跑。

從此，小院里天天爐火通紅，叮當聲不斷……

選自《百家故事》2012.10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