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良臣
本人忍不住想罵一句:這是他娘的哪一家王法!這個世界上,不論窮國富國,沒聽說哪個國家不允許人流浪。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社會、一座城市,看其對待流浪漢的態(tài)度,就知道它對待人的態(tài)度。孫志剛是怎么死的,我們永遠都不要忘記。如果認為城市澆筑水泥錐是正當?shù)?,那么,離更加虐待流浪漢,甚至有一天會像打死孫志剛一樣打死流浪漢的現(xiàn)象還會遠嗎?
廣州城區(qū)多座天橋下鋪水泥錐防流浪漢,討論來討論去,就是不讓人在城市流浪。為什么不讓流浪?在有人看來,很好解釋,往小了說,影響本地段本城形象,往大了說,影響我們這個國家的形象。這一點,我們從《中國青年報》的一篇報道中就不難看出端倪。報道說:“有記者巡城發(fā)現(xiàn),廣州市確有多處天橋和高架橋下澆筑了水泥錐。僅在機場高速黃石南出入口兩邊的高架橋底下,約400平方米的平整水泥地上就密密麻麻鋪滿了超過2000塊呈‘獠牙狀的水泥錐?!睘楹我谌C場的高速路出入口的高架橋底下澆筑那么多水泥錐呢?以我小人之心,還不是因為這種地段多有外國人乘計程車去機場,讓洋人看到我們這個有優(yōu)越社會制度的國家貧困、丑陋的一面,多沒面子啊。
因此,本人忍不住想罵一句:這是他娘的哪一家王法!這個世界上,不論窮國富國,沒聽說哪個國家不允許人流浪。窮國就不說了,美國富有吧,可即使沒有去過這個民主自由的國度,從電視節(jié)目中也不難看到,那兒的流浪漢多得是,然而有誰聽說美國因有流浪漢就不偉大了呢?
很多流浪者不為什么,就只為流浪,就想流浪,你管得著嗎!廣州這樣做,在我們?nèi)祟悮v史上,很可能是破天荒的。
也許有人會說,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流浪有什么好的。
是啊,我也知道狹義上的流浪肯定不好,尤其在我們這種國度,人一落魄到流浪的地步,必然窮困潦倒,不像個人樣??扇绻麑挿狐c說,人類一開始就是流浪的,流浪來流浪去,一直“流浪”到今天,還在流浪。一個人,只要從心底感覺難受,首先想到的就是流浪,或叫離家出走。我們現(xiàn)在有很多富人移民,說穿了,其實不過就是高級流浪。你說得再好,都是背井離鄉(xiāng),去異國他鄉(xiāng)謀生。對這種高級流浪,政府沒有辦法,只好對付低級流浪。
可能有人會說,移民走的,有些不干活也可快活一輩子,至少吃喝無虞。既然如此,那還移民個啥呢?說到底,還不是在原來生活的地方感覺不如意,或者說想去一個自己想去的地方。一個人,不論窮富,關鍵要有快活的感覺。不快活,或在一個地方活得很難受,誰都想流浪。我不知哪一個人的潛意識中沒有想流浪的意識。絕大多數(shù)人之所以沒有流浪,是因為有很多俗世的羈絆,讓其難以將流浪付諸實踐。
我甚至認為,其實每個人都是流浪者,只是各人的流浪方式不同而已。人類沒有出現(xiàn)城市、出現(xiàn)社會之前,人是流浪的;有了城市有了社會之后,人只是相對安定。不然,還強調(diào)個什么“遷徙自由”?
據(jù)說這次討論中也有不少網(wǎng)民表示,流浪人員露宿天橋底下確實有損市容。這才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沒攤到那個份兒——說不定某一天,等你也成了流浪者,你就知道是市容重要還是你的生存重要。這一點,很有點像胡適1949年在臺北中山堂演講《中國文化里的自由傳統(tǒng)》末尾時所說的一段話:“今天已經(jīng)到了一個危險的時代,已經(jīng)到了‘自由與‘不自由的斗爭,‘容忍與‘不容忍的斗爭,……現(xiàn)在竟還有人說風涼話,說‘自由是有產(chǎn)階級的奢侈品,人民并不需要自由。假如有一天都失去了‘自由,到那時候每個人才真正會覺得自由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p>
現(xiàn)在可將自由一詞換成流浪:今天在有些城市已經(jīng)到了連流浪都不允許了,有些人還在那兒支持這種做法,甚至認為流浪就是有損城市形象,城市就是不應該允許流浪。假如有一天自己也落到流浪的地步,到那時候,這種人就知道允許流浪是多么重要多么必須了。
特別是當我在中青報的報道中看到有一個網(wǎng)名叫“蒙茶茶餐廳”的居然表示:“流浪漢的真正去處是救助站,而不是天橋。影響市容也影響交通安全,作為納稅人我不同意天橋歸某個流浪漢所有?!蔽液芟雴栆粏栠@個網(wǎng)民,你為何不去調(diào)查一下,問一問那些流浪漢,問問他們?yōu)槭裁床辉溉コ鞘芯戎?。我相信,流浪漢們一定會給這個網(wǎng)民一個令其滿意的回答。
中國的城市救助站好不好,估計流浪漢比這個網(wǎng)民要清楚得多,這還只是其一;其二,進了救助站,就意味著要滾蛋,要離開這座城市。且不說救助站能救助流浪漢到幾時,容自己說句有人不信的話,很多流浪漢或許就是上帝的“旨意”,也就是說有的人一生注定就是要流浪。只要沒有強制,即使你管吃管喝管住,他也還是喜歡流浪。不懂這一點,就說明不懂什么叫人。人是最復雜的動物,人又是最渴望自由的動物。
不論社會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一個人,一個城市都不能失去了善良之心。特別是一個城市,不論建設得多么美好,若沒了一絲善良,我不僅不覺得這個城市可愛,甚至還會覺得它丑陋、可怕。多年前,當我在影視中看到外國流浪漢的快樂鏡頭,你還別說,還真有點羨慕哩??晌覀冇姓l聽說就因為這些乞丐或叫流浪漢的生活不僅不差還很快樂,那國外的警察就要想辦法“管理”這些人呢?
據(jù)我所知,在一些無論多么發(fā)達的國家(或叫社會或叫城市),都少不了流浪漢,只是數(shù)量的多少和文明程度的不同而已。憲法和法律既然都沒有說不允許流浪,那么流浪也就是合法的。盡管本人有時見到一個身體看起來健康的成年男子或女子流浪也有些反感,但事后想想,這是他們的權利,我沒有什么理由來剝奪這種人的權利。就算有人把流浪漢弄得像是“職業(yè)”,弄得像去“工作”一樣,我想在法律還沒有這方面的限制之前,我們也還是沒有剝奪這種權利的理由,因此,對這些人不論是多么反感,我們也還是只能持寬容態(tài)度。
2005年第七期《萬象》雜志頭條文章,題目就是《不為什么,就為流浪》。文章中說,有一個被稱作“流浪王”的,“從一九二八年還只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時便開始上路,六十年來風餐露宿,仍不事停歇安頓”。另一個流浪漢“在八十三歲時,依然一年要出門流浪四個月。問他為什么,答說不為什么,就是為流浪(justforthehellofit)”。文章中還說,這些人“每個月流浪個二十多天,看看時間到了,再回到城里領救濟金”。除此之外,“還有就是每一個城停一下,進教會收容所(mission),讓它管吃管住幾天,然后再上路,到了另個城市又依樣畫葫蘆,只要忍得住強迫聽道便成”。而從外國的一些影視片中也看到過,在西方有些發(fā)達社會,城市街頭的乞丐或叫流浪漢不僅物質(zhì)生活過得不差,就是精神生活也過得很快樂。
試想,偌大一座廣州城,若是沒有幾個乞丐沒有幾個流浪漢,那說明的不是這座城市的可愛而是這座城市的可怕,因為連乞丐連流浪漢都不愿意去的城市,這個城市還有什么善良可言?而沒有一絲善良可言的城市還有什么可愛——或說難道還不可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