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貴品
(云南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091)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出任云南大學校長的熊慶來先生,是一位熱衷學術,對學術有獨到見解的學者。熊先生上任后,非常重視云大的學術研究,著力培養(yǎng)學術風氣,提升云南大學的學術精神。表現與成績之一,就是創(chuàng)建西南文化研究室。在該室的創(chuàng)建過程中,方國瑜成為熊先生最為倚重的對象,被熊先生委任為籌備會主任及西南文化研究室兼任主任,熊先生則主要負責經費的籌集。該室成立后,方國瑜出任主任,邀約省內外知名學者加盟,擬有宏大計劃,至1952年院系調整時被撤銷,該室存在時間達十年之久。十年之間,在方先生的擘劃領導下,該室同仁克服種種困難,編輯《云南大學學報》一期,出版“西南研究叢書”十種,“研究室一時成為西南民族歷史文化研究中心”[1]?!斑吔幕芯繛檫吔ㄔO之要項之一”,[2](P145)西南文化研究自然也是西南邊疆建設的要項之一。因此,對該室的創(chuàng)建進行梳理和考察,不僅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而且也有著明顯的現實參考價值。
熊先生因為對學術研究極為重視,還未正式上任即頻繁與中英庚款董事會聯系,申請在云南大學設立講座,派遣專家學者赴滇講學。上任后更是全力羅致知名學者到云大任教,多方尋求社會、政府的資助,力求最大限度地推進云南大學的學術研究。西南文化研究室便是其努力的結果之一。
關于西南文化研究室創(chuàng)建的詳情,目前還不是很清楚,最早可以追溯到1940年。1948年5月15日,云南大學《呈報教育部西南文化研究室工作概況并請予設置員工六人及核給出刊經費》對此有所說明:“竊查我國西南史地,前人研究成績率多膚淺,且見解不正確,而研究國史者,又多疏忽。本校文史系同人有鑒于此,乃于二十九年冬,組織西南文化研究會,搜集材料,逐謀加以整理。時值抗戰(zhàn)軍興,西南為抗戰(zhàn)建國基地,留心其史地者日眾。中央黨部,曾有籌設西南文化研究所之議。為加強研究工作起見,乃由本校聘請專家,于民國三十一年七月,改組該會為西南文化研究室。”[3]另據《國立云南大學二十九年度校務行政計劃進度表(節(jié)錄)》“研究”部分,文史系“依部令成立史地學會,研究范圍暫擬從地志方面著手搜集,以調查邊省之情形,將來根據地志作進一步實際上之考察,務得一有系統(tǒng)、有條理之發(fā)表?!保?]可知,1940年文史系擬成立的是史地學會,不過這一學會似未能成立,得以成立的是文史學會①。西南文化研究會是否成立尚不清楚。但“西南文化研究室”的創(chuàng)建,確實與戰(zhàn)時留心史地者日眾有關。國民黨中央黨部提議籌設西南文化研究所,就是這種趨勢的表現之一。
1941年3月31日,熊先生致函楚圖南、王以忠、向達、陶云逵、白壽彝、陳定民、方國瑜等,函稱:“本校擬設西南文化研究室,茲特聘請臺端為籌備委員會委員?!薄罢埛絿は壬ㄆ谡偌_會、臺端定期開會以資籌備”[5]。同年9月13日,熊先生致函方國瑜、楚圖南、費孝通,稱“本校文史系籌設西南文化研究室,茲聘請臺端為籌備主任、籌備員?!保?]可見,籌備委員會拖了半年還是沒有組織起來,表明此事進展并不順利。9月24日,熊先生致函興文銀行行長兼總經理張質齋,內稱:“昨日面聆教益,甚幸。所商承臺端慨表同情,具見對于文化教育之熱忱,良深感佩。講座設置辦法、西南文化研究室計劃、政治經濟研究室規(guī)程各一份,祈臺端即加考慮,惠予鼎助,以一二辦法轉陳子安廳長核奪?!髂衔幕芯渴谊P系重要,亦切盼早日成立,所擬預算系十一萬元,倘能籌足,工作推動自較便利,否則能得補助三五萬元,亦可從事樹立基礎,先作每部分之研究,故在此方面,亦希望補助,倘荷贊助,造福梓桑,裨益國家文化實非淺斟也?!保?]據此,9月23日,熊先生曾與張質齋商量興文銀行補助成立西南文化研究室等事宜,但僅得同情,未得到肯定答復。1942年2月21日,熊先生致函陸崇仁:“吾兄以經濟長才奠建設宏基,三迤富源,既漸開發(fā),西南文化亦荷推進,甚以為頌。……近聞吾兄榮膺董事長兼職,碩畫宏猷,更可積極推進,福利人群,正未有艾也。吾滇自抗戰(zhàn)而還,已成后方重心,人才薈萃,可謂千載一時,西南文化燦爛之前途當孕育于此,是應把握機會,厚植基礎。又云大蒙政府之扶掖,發(fā)展迅速,而一年來因種種困難,進步頓遭阻礙,不得不亟謀補救。弟因有重要而迫切之計劃二,擬請鼎助,俾得實現?!逼渲兄患礊椤霸O立西南文化研究室,敦請校內外之著名學者對于西南之語文、史地、社會、經濟等問題作有計劃之研究,以發(fā)揚西南文化”。熊先生并搬出龍云,“竊思主席龍公秉政以來,敬教勸學,為士林所共仰。本省前于各大學創(chuàng)設龍氏獎學金,大學同人甚為鼓舞。洵足紀念主席,而嘉惠青年,今若以一部分講座(希望有十五座)名之為龍氏講座,則紀念主席之意義將更深,而提倡學術之功效將更著??傆嬓杩钅昃迦f元,以二十萬元為講座經費,十五萬元為西南文化研究室經費。吾兄關懷桑梓,于學術文化尤具熱忱,茲特擬具計劃書函奉臺察,敢祈于興文銀行方面惠賜補助,俾龍氏講座及西南文化研究室得以早觀厥成,敝校因之得作進一步之發(fā)展,是不獨敝校蒙受厚賜,而吾滇文化尤沾惠無既矣?!辈⒏轿髂衔幕芯渴壹把a助講座計劃各一份[8](P154)??芍?,盡管熊先生1941年9月24日函關于西南文化研究室的資助數額的伸縮余地較大,并未堅持固定數目,但還是沒有得到張、陸的支持。至1942年2月,成立之事仍然遙遙無期。但在1942年4月30日,熊先生以本校即將成立西南文化研究室,聘方國瑜兼任主任[9](P12)。
與云南大學籌備西南文化研究室差不多同時,1941年3月24日至4月2日,中國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會議在重慶召開。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提出《設置邊疆語文系與西北西南文化研究所培植籌邊人才而利邊政施行》案,理由為:
自抗戰(zhàn)軍興,國人感于外侮之日亟與邊地之重要,咸以團結邊胞,建設邊疆為刻不容緩之舉。惟邊疆地域遼闊,居民復雜,語言文字,風俗禮教,乃至政治經濟,社會情形,均與內地無不差異。且因交通阻塞,彼此往返極稀,情愫無由暢通,了解未臻真切,中樞德意,往往不能宣達,政令推行,每感障礙叢生,以致言團結,則形禁勢格,難期實現;言建設,則主持之人,多成空談,瞻念前途,隱憂實深。又西南毗鄰各地方,如越南、泰國、緬甸、印度、南洋等處,無論在歷史上、地理上、人種上、文化上、政治上、經濟上與我均甚密切。華僑在各該地方人數極多,各該地人民現雖多未能獨立自主,徒以國人對此地方情形素極隔膜,未能竊取聯系,促成相互了解,致亞洲各民族之大團結,迄尚未能建立,各民族對我抗戰(zhàn)之國情,亦未能發(fā)揮偉大力量,殊堪痛惜。
基于以上理由,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鑒于“總裁平日極重邊政,最近交下陳委員果夫簽呈一件,復殷殷以研究各民族之情況”,“垂注邊胞,關心弱小民族”,“為實現總裁指示,并補救過去缺憾起見,亟應設置研究及訓練機關,一面究明邊疆及毗鄰各小民族情況,以為施政及外交之張本,一面培植籌邊人才,以為推進邊政之干部”。所擬辦法中,關于西南部分為:由國民政府指定中央研究院設置西南文化研究所(分西南區(qū)與越南、泰國、緬甸、印度、南洋等組),研究對象應分為語言、文化、地理、經濟,每年將研究所得,提供有關黨政及教育機關參考。提案獲教育組審查修正通過。修正辦法為,由國民政府指定中央研究院設置邊疆文化研究所[10](P141-142)。然而,提案通過半年有余,外界仍未見執(zhí)行。
以上云南大學籌設西南文化研究室久未成功,及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關于設置邊疆文化研究所的決議幾無響動的情況,引起了李根源先生的注意。盡管當時學術界對西南邊疆的調查研究已經遠遠超越了戰(zhàn)前的局面和水平,但與其時日寇南進滇緬的緊迫形勢相比,仍然難以使人感到樂觀。因此,1941年11月,李先生向蔣介石上條陳,“建設邊疆之迫切,請撥款在昆明設立西南邊疆文化研究機關”。李先生指出:“云南為西南門戶,與緬甸、越南壤地相接,道通暹羅、馬來、印度、錫蘭諸境,關系至為重要。當昔緬越未棄之時,滇緬、滇越之間民情風尚,山川形勢沅瀣為宜,無有間阻?!綔S于法,緬淪于英,維疆場攸分,而人民之往還如故,無論精神生活或經濟關系,仍如血脈之相貫通,在此邊裔之地,雙方競爭所關,倘我政治文化之力息息推進,向所失于英法者不難因其文化之向我,漸漸加以提攜扶助;反之若我政治文化之力阘茸萎靡,不加推進,則授人以隙,隱憂可虞,今雖為我所有,殊難保人無覬覦之謀,準斯以談,則我重視邊疆,先事預謀,培民智啟富源,整軍經武,招徠緬越舊民使其傾心向我,與我聯為一氣,洵為刻不容緩也。”然而,時人對邊疆建設“大抵空言原則,無切實設施之方?!薄芭e凡邊境一切之實況,外人所知之深,實勝于我萬倍,而我則無一人能完全了解之者,我之所有,唯委官吏與土司而已?!罱鼑鴥扔凶R之士,皆知今日我國對緬、越、暹羅、印度之宣傳有不足之感,然求深知緬越諸境情形、克任宣傳工作者有幾何人?”“欲補以往之缺憾,備未來之設施,非有機關之組織,羅致人才,長期研究,難期收切實之效。前顧頡剛、吳文藻諸君嘗有意于此,而未克舉辦②,今者中央黨部八中全會有籌設西南文化研究所之決議,迄今尚未實行。近云南大學籌設西南文化研究室,亦以經費無著,有愿難償。竊維我委員長領導全民,……倘蒙眷顧及此,……撥款在昆明設立西南邊疆文化研究機關,招致學人,付以研究調查建議之責,使于軍事、經濟、文化有所助益,藉此聯絡緬越諸境,增強親切,必能收安邊定員之效也。”蔣介石以“所陳關系國防文化百年大計,至甚注意,似應設法舉辦”,命侍從室將條呈轉給教育部及中央研究院,要求“妥商規(guī)劃辦理為要”。侍從室于11月24日轉交。中央研究院接到條陳后,致呈蔣介石,稱前述八中全會已通過設置邊疆語文系及設置研究機關,本院已遵照此項決議案,定于1942年1月先成立邊疆文化研究所籌備處進行籌備,在籌備期間,即擬著手調查與研究邊疆文化之工作。該所研究范圍自當對西北邊疆及西南邊疆兼顧并及,期無偏廢。至該所之設置地點,因既不以研究西南邊疆文化為限,故似以西康省之雅安為宜[2](P145-146),并未“設法舉辦”。
經熊先生不斷努力,1942年7月,興文、勸業(yè)銀行董事長陸崇仁等人,以云南省政府主席龍云提倡學術促進教育之旨,撥款國幣20萬元補助云南大學,其中10萬元,商定作為研究西南史地之用。錢款有了眉目,熊先生便邀方國瑜和文史系主任楚圖南共同商量成立“西南文化研究室”的有關事宜[11](P79)。方先生晚年回憶說:“熊先生為了提高教學質量及其學術研究水平,積極支持云南大學成立西南文化研究室?!保?]事實確實如此。
西南文化研究室成立后,方國瑜受聘為主任,邀約省內外著名專家學者出任研究室研究人員。
據1944年《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12],該室“設置旨趣”為:
近歲通用“西南”二字,蓋以《史記》、《漢書》“西南列傳”所載之境域為范圍,即今云南全省、貴州、西康二省之大部分及其四周之地。在此區(qū)域,自漢武帝開邊,設置郡縣,迄東晉治理漸弛,以至唐天寶后,雖未絕朝貢,而形成割據。元初始設行省,明代廣置衛(wèi)所,大量移民,漸進而至今日,與他省不殊。然在元代以前,因政治與地理關系,史家記錄視若外域。而吾人所知西南文化,自遠古以文化為主體,絕非獨立之文化。先民開拓西南之史跡,足為今日及將來之資鑒,且應為中國文化史之一部。惟記載疏略而多不實,猶待研究作有系統(tǒng)之敘述也。又西南境內多山,古初居民蓋稀,四方民族漸移殖之。而交通堵塞,雖多受漢文化之陶融,猶各保持其一部分之故有習尚。故至今號稱民族龐雜,合民族文化于一爐,為當務之急。然非了解其固有之習尚與所處環(huán)境不為功,有侍于精密之至察也。又滇之西南區(qū),土壤肥沃,資源極富,而地廣人稀,榛莽未開,且地連緬、越,與印度、暹羅、馬來半島諸境,道途相通。不論民族、宗教、經濟諸端,莫不息息相關。當聚豢人民,開發(fā)地利,進而求邊外諸境之融合,與我協(xié)力,必大有助于我。然如何措施,必須實地研究也。故西南文化研究,具此三特點。識者以為要圖,而其任巨艱,須統(tǒng)籌計議,通力合作,必有研究機關之設置。云南大學,以地域與人事關系,負有研究西南文化之使命。數年以來,校內同人,組織西南文化研究會,努力于此。惟感設備、調查之未周,尤覺有組織為研究室之必要,更期有良好之成績,貢獻國家,待將來基礎較固,改組為研究所。惟文化之范圍至廣,而工作宜求切實。故初步計劃,暫以歷史與邊疆研究為主,待將來推廣焉。要之,西南文化之研究,雖不能視為特殊事業(yè),而為艱苦之工作,必待竭多數人才智,長期努力,始能有成。將以此為起點,而俟諸異日也。
“設置旨趣”說明了“西南”的范圍,闡述了西南文化研究的三大特點,及因此而具有的重要研究價值,研究任務的艱巨性和設置相關研究機關的必要性,揭示了云南大學在該研究中的使命、責任、積累和初步研究計劃。
“組織章程”中重要者如下:
第一條:本室為國立云南大學(以下簡稱本大學)所設立,定名為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以研究西南文物為宗旨。
第二條:本室設主任一人,由本大學校長(以下簡稱校長)就本大學教授中聘請兼任之。商承校長辦理本室一切研究事宜。
第三條:本室設研究員三至七人,由校長就本大學教授、講師中聘請兼任之。遇必要時得聘請專任研究員及編輯員。
第四條:本室得在校外敦請名譽指導員及贊助員。
第五條:本室得在校外聘請名譽研究員、名譽編輯員及特約編輯員。
第六條:本室得就事實需要酌設助理研究員、事務員及書記。
第七條:本室為造就研究西南文化之人才起見,得設研究生,暫由本大學畢業(yè)生與在校生中選擇之,研究期限定為二至四年,期滿得由校發(fā)給研究證書。
第八條:本室重要事務,由主任召集專任研究員開會決議后執(zhí)行之。
第九條:本室為研究便利,由研究員、編輯員及助理員分別擔任專題之研究。
第十條:本室為研究工作之需要,設圖書、博物、調查、出版各股,就本室人員分配擔任之。
……
1.3 統(tǒng)計學方法 采用描述性分析方法,將所有數據輸入Microsoft Excel軟件進行統(tǒng)計分析。
第十二條:本室之研究工作,得就事
實上之需要,與其他研究機關合作。[12]
以上諸條規(guī)定了該室的研究宗旨、人員設置及聘請辦法、人才培養(yǎng)計劃、學術分工、對外學術合作等。最初得以實現的有主任、研究員、助理研究員、名譽研究員、特約研究員和特約編輯員的聘請。
關于主任的選定。由“組織章程”第二條和第八條,可見主任一職之重要。而方先生之所以能榮任此職,其與熊先生的交誼及其學術水準和學術成就,均起了重要作用。
據方先生回憶,他與熊先生初次認識是在20世紀20年代。當時方先生在北京師范大學讀書,熊先生自南京北上,將赴西北大學任教。在北京的云南同鄉(xiāng)歡迎熊先生于博物院。熊先生知道方先生與其留法同學李汝哲同里,詢問汝哲家況甚殷。熊先生給方先生留下的印象是“心胸開闊,為人難得!”因為熊先生“為留法學友李汝哲赴巴黎修墓,并撰《墓志銘》,在北京刻于銅牌,以備嵌入墓碑,這是其中感人肺腑的一事?!?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熊先生執(zhí)教于清華大學。當時方先生在北京師范大學和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讀書,課余還參加編輯《云南旅平學會會刊》(季刊),常與熊先生相晤。方先生記得,30年代初的一天,熊先生離京赴法,方先生與諸友送行至車站,臨行前,熊先生囑咐方先生將《李君墓志銘》文稿載于《云南旅平學會會刊》。方先生遵囑照辦,因“深受先生的高尚品德行為所感動,且綴數語,附于編末”。③[1](P15-16)有意思的是,他們不僅相識,而且都是當時云南旅平同鄉(xiāng)中頗負盛名的學者。據李埏先生所述,1935年他到北平上學時,同鄉(xiāng)學長朱光澤告訴他,“我們云南也是有人才的。在北平就有兩位知名學者:一位是理科的熊慶來先生,一位是文科的方國瑜先生?!敝焓线€向李先生講述了兩位先生所治之學,以及他們的成就[13](P723)。以上是方先生和熊先生在北京時期的情況。后來,兩先生又共同供職于云南大學。方先生執(zhí)教云大在熊先生長校之前。而熊先生之所以回鄉(xiāng)服務,也與方先生有較大的關系。熊先生長校云大后,對方先生頗為倚重,方先生也竭力襄助。這一點李埏先生仍有詳述。1936年,方先生應省立云大之聘,任文史系教授?!皣は壬彩且晃粺釔凵h鳎哉衽d云南教育為務的學者。他看到云大亟待改進,便向云南省教育廳長龔自知先生及通志館秦光玉、周鐘岳,由云龍、袁嘉谷諸前輩懇切呼吁改進,建議延聘迪之先生回滇長云大。龔自知先生是一位有學問、熱心教育事業(yè)的人,在現代云南教育史上做出過重要的貢獻?!瓏は壬慕ㄗh正合他的意愿,于是與迪之先生反復洽商。國瑜先生從旁促進,所以最后終獲迪之先生首肯。迪之先生對國瑜先生極為重視,其毅然回滇,國瑜先生的速駕無疑是一重要因素。在爾后迪之先生長校的十余年間,他對國瑜先生始終極為倚重,而國瑜先生也對他竭力襄助。他們的交誼是云大校史上的一段佳話?!保?4](P719)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方先生與凌純聲等在昆明創(chuàng)辦《西南邊疆》雜志,聯合全國關心中國西南邊疆的學者,集中刊發(fā)研究西南邊疆的文章,產生了較大影響?!暗岚妗笔谟煞较壬骶帲颇洗髮W文史系、社會系、土木系、生物系的白壽彝、聞在宥、楚圖南、李有義、陶云逵、丘勤寶、秦仁昌等都是該刊的撰稿者,而且他們都是受熊先生看重而受聘到云南大學任教的。方先生此舉對于活躍云南大學的學術研究氛圍,推進云南大學的西南邊疆研究,提高云南大學的學術水平,產生了積極的作用。同時,方先生還不斷撰寫研究論文在當時的各大報刊發(fā)表,如《益世報·邊疆(周刊)》、《民族學研究集刊》、《新動向》、《邊政公論》等報刊均刊有方先生的文章。對一向重視學術研究,注重學術風氣的培養(yǎng),關心教授學術成果的發(fā)表,對創(chuàng)辦學術期刊持有濃厚興趣的熊先生來說,方先生在學術方面的努力與成就,他顯然是心中有數的。
前述西南文化研究室的創(chuàng)建與云南大學文史系同仁有關。在該室籌備過程中,熊先生又將籌備任務交由方先生來完成。方先生長期任教云南大學文史系,熊先生將籌建西南文化研究室的重任托付給方先生,可能還因為,方先生即是倡議者之一。
姜亮夫在為該室“西南研究叢書”寫的總序《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叢書緣起》中說:“徐夢麟先生任教云大,對西南文化之研究,異常熱心,奔走經營,以底于成。適余來長本校文法學院,夢麟乃與余商請方國瑜先生主其事。并請全國學人參與其盛?!保?5]據姜亮夫《自訂年譜》,1942年2月,姜亮夫允任云南大學文法學院院長。“4月,草云大文學院發(fā)展計劃百三十頁,至五月中授之熊君。其中主張于全院附設西南文化研究室。六月末詢之則尚未入目,八月詢之則強說未見余文,心至憤怒,無 可 如 何 ”[16](P415,416)。 前 述 1941 年 9 月 13 日,熊先生即請方國瑜任西南文化研究室籌備主任,此時姜亮夫尚未到云大任職,所以姜先生所述,與事實不盡相符。不過,《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叢書緣起》既出自姜先生之手,姜先生參與其事是毋庸置疑的。同時,總序使我們看到,方國瑜的學術水準和學術成就還得到徐嘉瑞、姜亮夫等人的承認,其擔任該室主任是眾望所歸。
方國瑜出任主任后,該室研究人員的聘請工作得以展開。1942年8月14日,方先生致函熊校長,擬聘請姜亮夫、徐嘉瑞、楚圖南、陶云逵、陳定民、白壽彝六人為西南文化研究室研究員,“請即發(fā)聘函”[17]。同年12月14日,方先生致函熊先生,提出西南文化研究室名譽職位擬聘請人員名單,“擬發(fā)聘函。請校長鑒核?!泵麊伟u研究員:顧頡剛、胡小石、徐旭生、向覺民、羅莘田、張印堂、陳碧笙、凌純聲、徐益棠、王文萱、白壽彝、汪典存、游國恩、鄧永齡;名譽編輯員:俞季川、李子廉、陳一得、夏嗣堯;特約編輯員:張鳳岐、于仲直、張希魯、趙繼曾、李拂一、彭桂萼、李輯五、楊萬選、胡羽高、岑家梧、李希泌、江應樑、李田意[18]。
據1944年《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研究室人員包括:主任方國瑜,研究員有姜亮夫、徐夢麟、楚方鵬、陳定民、陶云逵、費孝通、白壽彝、方臞仙等八人。編輯員為陶秋英、張清華。助理研究員有李俊昌、繆鸞和。名譽研究員有顧頡剛、胡小石、吳文藻、徐旭生、汪典存、向覺民、聞在宥、羅莘田、張印堂、陳碧笙、凌純聲、徐益棠、游國恩、王文萱。特約研究員有陳一得、李子廉、夏嗣堯、胡羽高、楊萬選、岑家梧、張鳳岐、江應樑、俞季川。特約編輯員有李拂一、于仲直、張希魯、李輯五、彭桂萼、李希泌、趙繼曾④[13]。可見,該室人員設置中,名譽研究員除鄧永齡外,其余均是按方先生所擬聘請。方先生原擬聘為名譽編輯員的俞季川、李子廉、陳一得、夏嗣堯等人,與擬聘為特約編輯員的張鳳岐、楊萬選、胡羽高、岑家梧、江應樑等人,結果是被聘為特約研究員。而方先生原擬聘為特約研究員的李田意則不知何故未能聘請。另據云南大學藏《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油印本,云南省檔案館藏《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人員部分缺書記范樂山。
“組織章程”第三條規(guī)定“設研究員三至七人”,上引1944年《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中列有八人,1947年5月10日填寫的云南省研究機關概況調查表(西南文化研究室)中所填研究員也是這八人,但標明陶云逵“已故”[19]。陶先生1944年 1月29日病逝于云南大學醫(yī)院[20](P239)。1944年《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之所以列有八位,原因當與調查表相同。實際上,所聘研究員為七人,且均任職云大,符合“組織章程”第三條規(guī)定。其余人員的聘請也完全遵行“組織章程”的規(guī)定,一律聘自校外。研究員姜亮夫、徐夢麟、楚方鵬、陳定民、陶云逵、費孝通、白壽彝、方臞仙當時都是云南大學的教授。名譽研究員顧頡剛、胡小石、吳文藻,徐旭生、汪典存、向覺民、聞在宥、羅莘田、張印堂、陳碧笙、凌純聲、徐益棠、游國恩、王文萱,特約研究員中除李子康、楊萬選履歷不詳外,陳一得、夏嗣堯、胡羽高、岑家梧、張鳳岐、江應樑,特約編輯員李拂一、于仲直、張希魯、李輯五、彭桂萼、李希泌、趙繼曾,全由校外聘請。其中,顧頡剛、胡小石、聞在宥、楚圖南、費孝通、白壽彝、向覺民、吳文藻都是熊先生執(zhí)掌云南大學后聘請的,只是有些此時離開了云南大學,如顧頡剛、吳文藻等。岑家梧則為管理中英庚款董事會派遣在云南大學的科學工作人員[21](P141)。而陶云逵、楚圖南、聞在宥、白壽彝、張印堂、凌純聲、徐益棠、岑家梧、張鳳岐、江應樑、彭桂萼、李希泌、趙繼曾等人均是《西南邊疆》雜志的撰稿者,可見方先生西南文化研究室的主力是《西南邊疆》雜志的主要撰稿者??偟膩碚f,仍然是云南學者與內遷學者兩大系統(tǒng)的組合。共同點仍是對西南邊疆都有一定的研究和興趣。
以上人員中,已知生平者包括以下四類:(一)《西南邊疆》雜志的撰稿者,已如前述。(二)來自云南通志館系統(tǒng)者,有方樹梅、于乃義、張希魯、夏光南、方國瑜等。(三)任教云大者(包括曾任教者),如方國瑜、顧頡剛、胡小石、聞在宥、楚圖南、費孝通、白壽彝、向覺民、吳文藻、徐嘉瑞、姜亮夫、陶秋英、俞季川等。(四)來自其他學?;蜓芯繖C構者,如羅常培、徐旭生、汪懋祖、胡羽高、李家瑞等。
若從個人交游的角度來看,與方先生有關者,除《西南邊疆》雜志的撰稿者、通志館共事者外,李家瑞不僅系云南籍,而且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早年任職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羅常培也出身北京大學,早年也曾任職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方先生就讀北大的時間與他們剛好錯過,但1934年方先生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師從李方桂、趙元任兩先生學習語言學時,他們正好任職該院,所以,方先生與他們的交誼可能始于此時。方先生1937年3月15日在《隋唐聲韻考·自序》中說:“前歲,董彥堂先生告國瑜曰所見殘存之書已盡討論也,盍不匯錄諸家所作纂為一書?羅莘田先生亦頗謂然”⑤[22](P379)。顧頡剛先生與方先生也有交誼。僅《顧頡剛日記》第四卷(1938-1942)就有多處提到方先生⑥。據方國瑜《納西象形文字譜·弁言》,1939年顧先生任教云南大學,在赴成都應齊魯大學研究所之聘前,曾到昆明西郊海源寺云南通志館找方先生索取《納西象形文字譜》,計劃將之列入齊魯大學研究叢書,此后并有書信往還[23](P4-5)。徐旭生與方先生也有私交。如1939年3月5日晚,方先生做東,邀請諸好友到他府上聚餐,徐先生便是客人之一[24](P206)。
與熊先生有關者,前述顧頡剛、胡小石、聞在宥、楚圖南、費孝通、白壽彝、向覺民、吳文藻、姜亮夫、陶秋英、俞季川等都是熊先生執(zhí)掌云南大學后聘請的。如據李埏先生所述,胡小石先生與熊先生友善??箲?zhàn)期間,胡先生任中央大學教授,居重慶;熊先生任云南大學校長,在昆明。1939~1941學年,熊先生聘胡先生來云大任教,兼文法學院院長。1944年初,胡先生休假,再次應聘來云大文史系講學[25](P714)。
與徐嘉瑞有關者,如游國恩、李拂一等,二人均系徐先生好友。
以上分析雖以個人社交為中心,但各人交往的圈子之間是有交集的,如凡應熊先生聘請任教云大者,與方先生均是同事。又如繆鸞和是方先生和徐先生均較為器重的學生。
另外,即使沒有私交,共同的研究興趣也使各位專家學者能夠引為同調。如方國瑜與陳碧笙。兩位先生是否熟識尚不清楚,但陳碧笙寫過《邊政論叢》,在1939年的《新動向》上發(fā)表《滇西邊地經濟之危機及其對策》、《車里與暹羅》等文,被該刊編者稱為“是邊疆研究的專家”。方先生在《救濟云南西南邊地經濟私議》中說,“《新動向》第三卷第一期,載陳碧笙先生的《滇西邊地經濟之危機及其對策》,敘述邊區(qū)經濟崩潰的情形;我雖然沒有多走邊地,可是考察所得,如陳先生所言?!闭f明方先生與陳先生之間是有共同學術興趣的。
綜上所述,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昆明專家學者云集,西南史地受到較多關注,為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的成立奠定了雄厚的人才基礎。熱衷學術的熊先生順應形勢發(fā)展,抓住這一難得的機遇,努力克服資金匱乏的困難,創(chuàng)建西南文化研究室,聘請方先生為主任,從而推動了西南文化研究向新的階段發(fā)展。
注釋:
①《國立云南大學文史學系之學術演講會》中提到“國立云南大學文史學系及文史學會本年度舉辦學術演講會”,可見“文史學會”是存在的。參見《圖書季刊》第五卷第二三期,1944年6月9日。
②按:據《邊疆研究通訊》第一卷第一號(1942年)《邊疆學術運動消息(十六則)》之《云南邊疆研究團體行將成立》,“西南聯大教授吳澤霖,前云大教授吳文藻等近在昆明發(fā)起一邊疆研究團體,學術界參加者頗眾,惟名稱尚未定云?!崩罡聪壬f,定指此無疑。據李先生所述,這一計劃未能實現。
③按:據傅先生言:以上所述,為方先生在1982年12月下旬至1983年7月間,先后講述熊慶來先生的生平事略的記錄。
④按:“俞季川”,原文誤為“愈季川”,改之。
⑤按:原稿將“莘”誤為“萃”。
⑥具體參見《顧頡剛日記》第四卷(1938-1942),臺北聯經事業(yè)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68、206、218、227、234、256-259、261、263、264、269、270、273、324、385、396、470、513、537 頁。
[1]傅于堯.學問道德風范永存——記方國瑜對熊慶來的深切懷念[J].思想戰(zhàn)線,1993(2)∶16.
[2]軍委會委員長侍從室抄轉李根源建議加強邊疆文化研究機關代電及重要研究院辦理情形呈(1941年12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五輯第二編教育(二)[Z].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
[3]呈報教育部西南文化研究室工作概況并請予設置員工六人及核給出刊經費(1948年5月15日)[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4目第585卷.
[4]國立云南大學二十九年度校務行政計劃進度表(節(jié)錄)[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2目第197卷.
[5]函聘楚圖南等七人為西南文化研究室籌備委員會委員[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1目第91卷.
[6]函聘方國瑜、楚圖南、費孝通為西南文化研究室籌備主任及委員[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2目第115卷.
[7]熊慶來致質齋行長函[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2目第115卷.
[8]為補助西南文化研究室及龍氏講座經費致陸崇仁函.云南大學,云南省檔案館編,劉興育.云南大學史料叢書·校長信函卷(1922年—1949年)[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
[9]聘教授方國瑜兼西南文化研究室主任.云南大學,云南省檔案館編,劉興育.云南大學史料叢書·教職員卷(1922年—1949年)[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
[10]國民黨中央組織部提議并經五屆八中全會通過的設置邊疆語文系與文化研究所以利邊政施行案(1941年4月1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五輯第二編教育(二)[Z].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
[11]方福祺.方國瑜傳[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
[12]函請興文銀行、勸業(yè)銀行補助該室第三年度經費·附一: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概況[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1目第585卷.
[13]李埏.教澤長存哀思無盡——悼念方國瑜先生[A].李埏.不自小齋文存[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14]李埏.熊迪之先生軼事[A].李埏.不自小齋文存[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15]方國瑜.滇西邊區(qū)考察記·序[M].昆明:國立云南大學西南文化研究室,1943.
[16]自訂年譜.姜亮夫.姜亮夫全集,二十四卷∶回憶錄[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17]方國瑜致函熊校長發(fā)函聘請姜亮夫先生等六人為西南文化研究室研究員[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2目第115卷.
[18]西南文化研究室名譽職位聘請名單[Z].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13目第1251卷.
[19]云南省檔案館藏,1016全宗2目第585卷.
[20]梁吉生.英年一死獻滇邊——陶云逵在昆明的日子.抗戰(zhàn)時期文化名人在昆明(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21]云南大學,云南省檔案館編,劉興育.云南大學史料叢書·校長信函卷(1922年—1949年)[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
[22]方國瑜.隋唐聲韻考·自序.方國瑜文集,第五輯[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3.
[23]方國瑜.納西象形文字譜·弁言[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
[24]顧頡剛日記,第四卷(1938-1942)[Z].臺北∶聯經事業(yè)出版公司,2007.
[25]李埏.跋胡小石先生書橫幅[A].李埏.不自小齋文存[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