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金
雨說來就來,敲得頭微微疼,他只得貓著身子鉆進(jìn)“房子”。劉惠怨恨地說,這鬼天氣,飯沒法做了,吃泡面吧!他懶得答理,又抽起一根劣質(zhì)煙,吧嗒一口,煙就占據(jù)了這個四平方米不到的家。
抽,抽,抽不死啊你,想把俺娘兒倆一起嗆死?玻璃推開一條縫,她深深透了口氣,冰冷的雨點斜打過來。
她縮了縮身子,趕緊揭開泡面蓋,泡面冒著熱氣,生生地撂倒了劣質(zhì)煙味。嘴巴一陣風(fēng)卷殘云后,她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寶貝,趁熱吃兩口吧!
男人還是聽出了話外音,把煙丟出去,火星很快就滅了。
雨越下越大,敲打車頂?shù)挠曷?,讓他想起了炒黃豆。對,就是這種聲音。泡面剛送進(jìn)胃里,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次醒來,天已亮了,雨也停了。劉惠已在路邊生火做飯。蜷縮了一夜,渾身酸軟,他走下車來伸了個懶腰。冷不丁看到車身上爬著很多蝸牛,逼近了車頂,車身上有一條條長長的紋路。它們拼盡力氣爬,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了,太陽卻放射出刺眼的光,并愈加毒辣。他說,你是蝸牛,我是牛勤,咱都有一個“?!弊?,整天?!梁搴宓馗桑筋^來你住一個僅能容身的小房子;俺比你還慘,跟著媳婦窩在小四輪里。
劉惠說,發(fā)神經(jīng)?。孔詡€兒跟自個兒喃喃,開飯!
盛了一碗粥,就著榨菜吞咽著,腰間的手機(jī)響了,接聽。忽然扔下碗,說,來生意了,趕緊走!
還讓人活不?比催命鬼還急。劉惠生了怨氣,但嘴巴還是加快了速度。
掛著“專業(yè)補(bǔ)漏”招牌的小四輪已開出,劉惠才想起那個煲忘在了墻根下,叫牛勤掉頭回去。煲值幾個錢?等做了這單生意,買十個煲的錢都有了。在生意上,牛勤是從不順著媳婦的,顧客就是上帝,上帝一發(fā)怒,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在一個花園小區(qū)的頂層,牛勤夫婦配合默契,把房頂滲水問題處理得嚴(yán)絲合縫。主人給報酬時,客廳里電視聲音很大,屏幕上閃現(xiàn)“蝸居”兩字。腳杵在那,劉惠扯了扯他衣角,他才挪動腳步。
鉆進(jìn)小四輪,他擰開了那臺倆巴掌大的黑白電視,正播放著電視劇《蝸居》。他說,這電視是專為俺們拍的,俺們都在車?yán)镂伨游迥炅耍?/p>
劉惠氣不打一處來,窩囊,這輩子都得跟你在車?yán)镂伨酉氯チ耍?/p>
牛勤憤憤地說,趕明兒買彩票中個一千萬,俺到上海給你買套大房,俺就成了宋思明,你就是海藻。
劉惠嗤了一聲,就吹吧你。
回到那墻根處,煲不知被哪個狗日的踢翻,倒扣在污濁的下水道里。劉惠一陣嘔吐,牛勤拉起她就奔附近的小飯店.美美地撮了一頓。
當(dāng)35集的《蝸居》播完時,劉惠為他生了個“茶壺嘴”,牛勤為他起了個名字──牛思明!
他對劉惠說,俺家思明要像宋思明一樣牛,再不能像俺們一樣連個瓦片都沒。
話雖這樣說,現(xiàn)實中的牛思明處境卻很慘,成天窩在小四輪里,哭個不停。天放晴時像個太陽能,把人家不要的熱量都吸了進(jìn)來。下雨時像個鐵鍋,噼噼啪啪炒著黃豆。路邊噪音更甚,還在襁褓中的牛思明就得學(xué)會鬧中取靜。
為了思明美好的明天,牛勤干得很歡。但生意不是天天有,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他心里就堵得慌。
一晚,小思明好不容易睡著了,牛勤很想跟媳婦親熱親熱。以前兩人親熱時,小四輪也會跟著一起一伏,好像興奮的不是他們,而是小四輪。
這次,他們還沒起伏,小四輪就劇烈起伏了,真是奇怪。過一會兒,很多人聚攏到街上。他們傻了眼,趕緊穿衣服。
走下車,原來剛才發(fā)生了地震,周圍的高樓全在震顫,人們大呼小叫拼了命往街上跑。
這些天,牛勤的手機(jī)響爆了,不是樓頂滲水,就是天花板、墻體裂縫,仿佛有五十個牛勤都忙不過來。
牛勤比牛還累,“房子”一天一個地點地變換,掙的錢也直線上升。但即使這樣馬不停蹄地忙上一年,在這座城市卻連個衛(wèi)生間也買不到。
又一年過去,買房的夢還遠(yuǎn)在天邊。他從一位跑運(yùn)輸?shù)睦习迥抢镔I了一輛報廢大巴,開到一樓盤荒廢著的開發(fā)地。一家三口搬進(jìn)“新居”,一下子就寬敞了許多。
好奇的牛思明去玩方向盤,玩著玩著,看到窗外玻璃上爬著一個東西,就嚷著要玩。
牛勤說,那是蝸牛,身上馱著個小房子,你這輩子都不能玩!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