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林

(中央民族大學 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081))

藏族當代作家德本加漢譯本小說集《人生歌謠》*德本加著.萬瑪才旦譯.人生歌謠[M].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2151012。收錄了作者各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18篇小說。這些作品在民族文學敘事方式、時代特征等方面，都體現(xiàn)出一定意義的探索。

后現(xiàn)代主義語境就是20世紀自我主體消解、感性世界空前突出，語言游戲成為時髦、文化出現(xiàn)新意義危機和話語轉(zhuǎn)換的時期。[1]287在這種文化轉(zhuǎn)型背景下，德本加登上文壇，他的作品，為藏族當代文壇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在他的小說中，凸顯出一種生命的本真存在。從20世紀90年代的成名作《像是一天里的事》 開始，就奠定了他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路子，這篇只有5000余字的小說描寫了“藏地”草原牧區(qū)再平常不過的生活場景：一個叫“羊本”的幼小牧童從“天快亮了”時起床，趕著羊群出牧，到“天完全黑了”時老朽的“羊本”趕著羊群回家。[2]

這篇小說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龍仁青認為在這篇小說中，作者采取了跨越時空的敘事手法，把牧人一天的生活提升到了一個很高的藝術(shù)境界之上，擴張了作品的容量。[2]

實際上，在后現(xiàn)代主義這種語境下，文學創(chuàng)作在從外部吸收營養(yǎng)的同時，也在自覺不自覺地親近、回歸自身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賈平凹、莫言、扎西達娃等作家的魔幻寫作，就曾在借鑒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過程中強化與民族文化及傳統(tǒng)文學精神的聯(lián)系。[3]《像是一天里的事》標志著德本加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和成熟。而《人生歌謠》 的發(fā)表更令藏族當代文壇為之驚嘆。這部以《人生歌謠》命名的小說集，是德本加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巔峰。在《人生歌謠》這篇小說中德本加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融入到藏族的日常生活中，采取靜態(tài)奇幻的敘事方式來對尼瑪大叔一生進行描寫。

德本加汲取家鄉(xiāng)文化的養(yǎng)料，用情感符號給文學形象賦予生命意義，讓他們本真的存在，體現(xiàn)作者的靈魂與情感。

《太陽落山時》中，以故事阿媽——魯格吉奶奶為敘述對象，對她神奇而悲慘的一生進行了時空倒敘的描寫。整篇小說中都透露出一種魔幻神秘的氣息。她一生苦苦的追尋和等待，似乎在追尋逝去的魂。

小說《光棍交巴的卓瑪》以主人公達娃去追尋卓瑪為故事情節(jié)而展開，采取時空倒敘的敘事手法。文中人物團結(jié)措姆和達娃始終沒有什么交流，他們都在各自尋找著自己靈魂的歸屬。德本加運用這種奇幻的靜態(tài)敘事來闡釋主人公追尋文化歸屬與信仰的歷程。而文中的光棍交巴與卓瑪本身就是一個虛幻的人物，活在人們的想象中，說明了在轉(zhuǎn)型期民族文化的一種困惑與焦慮。

德本加在探索藏族母語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結(jié)合本土題材，并借鑒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子。如《“工具”手記》通過對主人公仁丹沒腦子的形象描寫，真實刻畫了現(xiàn)實社會中的一些丑惡現(xiàn)象。在他的沒腦子中透露出一種世事洞明的睿智。

《看家狗》中，作者不斷變換敘事手法，自由地穿梭于小說中，并對狗賦予人的思想和靈性，如“那時，我只是隱約覺得努力守護這戶人家才是自己一生的神圣職責”。從狗的忠誠也充分表露出作者對于民族文化與信仰的堅定守護?！度说膲簟酚媒诲e和時空倒敘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將三代人的夢敘述的異常完美。神秘色彩穿插其中，文中對“貢布拉雅”這個貢布拉格神的幻化之子賦予了更神秘的力量，讓理性與非理性在神秘與魔幻現(xiàn)實中進行撞擊。也說明在異域文化交融、多元文化并存的后現(xiàn)代語境下，傳統(tǒng)文化如何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進行定位與突破，并在這種困境中傳遞出自己民族的文化符號，打出自己的品牌，與世界文化對接。

德本加在深刻體驗的基礎上融入自己豐富的想象，創(chuàng)作出了令當代藏族文壇驚嘆的史詩性小說，他的小說游離在小說與詩歌之間，是藏區(qū)草原牧人們靈魂的絕唱與牧人生命本真的體驗和存在。轉(zhuǎn)型時期大眾文化盛行，以感官愉悅為主要訴求[4]7。《三代人的夢》對活佛兩次結(jié)婚以及放蕩的生活進行了深刻細致的刻畫和諷刺。用極盡魔幻與神秘的寫實主義手法對轉(zhuǎn)型期與后現(xiàn)代語境中怎么都行的時代進行了變形與擴張的描寫，意在對當下人性淪喪與浮躁的社會進行嘲諷。

《一個朦朧的故事》里面濃郁神秘的宗教氣息，增添了文本的神秘與魔幻性。茅盾在《文學與人生》里談到：“不是在某種環(huán)境之下的，必不能寫出那種環(huán)境，在那種環(huán)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種環(huán)境，去描寫別種來?！盵5]270-271小說《哈巴狗收養(yǎng)記》里對哈巴狗賦予人的思想與靈性，讓它和人處于一種平等的地位進行交流，是德本加官場系列小說，時代特征鮮明。《狗，主人及其親友們》 中對人與人之間、親友們之間微妙的關系進行了諷刺與幽默的刻畫，以釋迦牟尼的話“一切有情眾生都是你曾經(jīng)的母親開始”，又以“與你相聚的親友們就像是在集市上偶遇的路人”結(jié)束，富含哲理，并對“紅色母狗事件”進行了夸張與神秘的渲染，使整個小說籠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小說中始終圍繞著“紅色母狗”事件的是文革中的打狗運動，人們在那個歷史背景下別無選擇，只能以另外一種本真的形式存在。小說最后寫道：現(xiàn)在，“紅色母狗事件”和貢托的故事雖然離我們越來越遠了，但他畢竟是這個村子悠遠歷史過程中的一個片段，我們應該銘記心間。

《我要去找滅鼠藥》通過對“頓珠”去尋找滅鼠藥的歷程，將以德隆村為代表的文化的存在與毀滅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描繪，對德隆村的爭奪也意味著兩種文化間的爭奪。后現(xiàn)代主義語境下一個很明顯的現(xiàn)象就是反傳統(tǒng)、解構(gòu)“中心文化”，因而德隆村就是面臨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在工具理性張揚的后現(xiàn)代社會，以德隆村為代表的文化終于在歷史理性和合理理性化的后現(xiàn)代社會，以另外一種形式本真的存在了。

德本加小說中，時刻都表現(xiàn)出一種追尋文化的焦慮，但未來的路到底在哪里，也懸而未決。小說《光棍交巴的卓瑪》中，達娃和團結(jié)措姆兩個人去找光棍交巴和卓瑪，最后沒有找到。小說的結(jié)尾達娃抱著頭很長時間沉默不語，最后盯著之前在某個寺院買的那個唐卡發(fā)呆。德本加小說多取材于現(xiàn)實，作家將自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直接體驗到的東西用直白自然的敘事方式敘寫成一篇篇樸實的故事。民間傳說、神話、故事被引入小說，豐富了情節(jié)，生動了人物，使得小說的地域性和民族性更加明顯。評論家們認為，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大的難點在于能否寫出“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素質(zhì)”，他們表現(xiàn)在一個民族的共同文化的特色上，就是可以捉摸而不應該忽視的東西，具體說即民族精神。[6]德本加小說中這種民族的精神也不難找到。短篇小說《枯葉》中的塔熱措；《太陽落山時》中的故事阿媽；《像是一天里的事》里的羊本；《娜措吉》中的娜措吉，他們身上都灌注著一種勤勉刻苦，向往自由與堅韌無畏的本民族精神。德本加的作品有對生存本相的自然亢奮的抒寫，也有對淳厚民風的贊美。但在他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對人生與人性的關注。德本加小說《“工具”手記》中，將仁丹這個在別人眼中沒有腦子的人物刻畫得很逼真。他的沒腦子中所透露出的一種睿智也是對他所生存的那個環(huán)境詼諧的諷刺。

在德本加小說中，與作者的敘事相伴隨的就是一種“孤獨”感。這種“孤獨”不僅僅是從地理的層面上來理解，更為重要的是要從文本中人物的內(nèi)心深處所凸顯出的一種“孤獨”?！短柭渖綍r》這篇小說，就是一部成功之作：它不但讓每個讀者都能體會到人生的悲慘，引起共鳴。我們也能從作品中深深地感到那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屬于生命的、生活的原生態(tài)的東西。阿媽悲慘的歷史和生命都被人們遺忘，就像落山的太陽一樣，慢慢將被黑夜所籠罩，她的生命再也不會煥發(fā)出昔日的光彩，也不會再有人走近她的內(nèi)心。隨著她的逝去，神話般的故事也結(jié)束了，但讀者的思考卻繼續(xù)跟進和延續(xù)。

《枯葉》這篇小說更直接同時也更細膩地揭示了日常生活中的“孤獨”。[7]他為此而痛苦不堪，他常常借酒消愁也是因為這個。小說中人物內(nèi)心的“孤獨”不是一般生活意義上的“孤獨”，而是來自于內(nèi)心的“孤獨”。小說中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和憂郁，也正是德本對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對人性的異化和扭曲的現(xiàn)代詮釋。故事中主人公多杰長期隱藏著一種“孤獨”和痛苦。故事中另外一個主人公塔熱措，從懷揣理想，到理想破滅，不得不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低頭，最后像枯葉一樣隨風飄落。文本中，主人公感到苦悶，缺乏理解，因而就無法排遣生命與生活的“孤獨”。

在德本加的小說中，我們真切的感受到了這種抹不去的“孤獨”，以及在這種孤獨中所生發(fā)出來的對于心靈與心靈之間彼此觸碰溫暖的渴望。[7]

參考文獻：

[1] 王岳川.當代西方文論最新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287.

[2] 龍仁青.奇幻生活的靜態(tài)敘事(評論)——德本加小說的一種解讀方式[J].青海湖文學月刊, 2011(9).

[3] 曾利君.新時期文學魔幻寫作的兩大本土化策略[J].文學評論,2010(2).

[4] 劉康.對話的喧聲—巴赫金的文化轉(zhuǎn)型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7.

[5] 茅盾.茅盾文集第18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270-271.

[6] 李莉.收獲在“饑餓的土地”——論恩施本土作家王月圣的鄉(xiāng)土風情小說[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3).

[7] 段懷清.當孤獨成為一種審美：試論龍仁青的小說[J].民族文學研究,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