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龍
媒體人,2000年入行,曾在一家電視臺、兩家報社供職,目前擔任《中國周刊》副總編輯。同期入行者多已轉(zhuǎn)行,不走緣于——真愛并只會這一行。
第一月工資800元,比我父母加起來的收入還高。
還有什么可想的,我滿意得都快呻吟啦。
1980年代,我和我的伙伴們還是祖國的花朵,常常被爸爸媽媽叔叔阿姨拉住問:“將來準備當什么呀?”
聽見了嗎?當時的問題是,“當”什么,不是“干”什么。一字之差,心氣兒差了九道街。我們懷著激動的心情說:“要當科學家!”我相信,當我們這么回答時,兩個臉蛋一定是紅撲撲,一雙眼睛一定是炯炯有神,兩只耳朵一定是招著時代的春風……這是標準答案,一準兒能得到長輩的撫頂稱贊。
那是個欣欣向榮的時代,那個時代愛用“欣欣向榮”這樣的大詞兒。
至于說“要當科學家”,更有具體原因:那個時代,最流行的少兒讀物是《小靈通漫游未來》,內(nèi)容是一個叫小靈通的小孩子(就是我們中間的一個)穿越時空,來到未來,看到了未來諸多高科技。那個故事也昭示:這就是我們將要過的生活。至于那本科幻小說的“未來”到底是哪一年,我從小就堅信,那是不知道多久才能到來的2000年。廣播上也說過,到那一年,我們就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了。
閉上眼睛,2000年的場景,一定是滿街飛小飛船、滿屋跑機器人。既然都高科技了,自己不當了科學家,也太對不起未來了。
總之,我們童年時代是滿懷希望地走上行線的。上輩人的理想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1980年代,樓上樓下電燈,在城里已不是什么大問題。電話可能還有點困難,初裝費不但高得嚇死人,還要論級別。但我們堅信,遙遠的2000年,一切都將不同。
“咻”地一下,2000年還真的來到了。
那一年,我大學畢業(yè)。科學家什么的,早就沒影了,高中時,我們把它改頭換面,叫“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笨赏粋€時代,還誕生另一句話:“造導彈的不如賣茶雞蛋的?!?/p>
沒有哪個混亂的時代,能誕生如此嚴重矛盾和同樣矛盾的話語。
我倒是沒什么猶豫,經(jīng)過大三時的實習,決定做一個報社記者。雖然沒一家報社有準信兒要我,家里也沒什么關系,我倒也沒著急地上躥下跳。那個時代,好像機會叢生。
現(xiàn)在畢業(yè)的大學生肯定不相信,我們班50多人,沒一個人畢業(yè)去當公務員的。真不是想當當不上,而是沒誰想當。
一切皆有理由。
從初中開始,我的早飯午飯都是伴著廣播吃掉的。廣播里的世界一直在變。開始是,計劃經(jīng)濟為主、市場經(jīng)濟為輔;后來是,計劃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并行;不知什么時候,就是市場經(jīng)濟了。然后,就打破鐵飯碗,然后又不提打破鐵飯碗了……
父親在一家軍工企業(yè),他們運氣好,我大學畢業(yè)前兩年,才打碎了飯碗。當時國家干部(那時不叫公務員)這份工作,也以無聊且收入不高著稱。廣播里稱贊的是一個個下海的人。等到我們畢業(yè)時,在機關里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早已成為令人不齒的想法。
后來,我運氣好,實習時的報社擴編了一個部門,把我招了進去。第一月工資800元,比我父母加起來收入還高。還有什么可想的,我滿意得都快呻吟啦。
我低頭跑新聞的時候,社會又換了模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公務員成了新的鐵飯碗。
2012年,我的一位新同事告訴我個故事。她的一個同學,從小在父親庇護下長大,功課不好,倒也讀到大學畢業(yè)。成長后,心氣十足地闖蕩北京,可無法晉升,只能聽父命回家當公務員,回京前,買了8000元的彩票,只想最后一搏。當然搏不成。在家鄉(xiāng),他擠掉了別的競爭者,成為自己最初不想成為的人。幾乎為了這個故事,我設計了另一個封面報道《中國好爸爸》。
沒有一種想象,能脫離它的時代。歌里說:“想你時你在天邊”,可之所以會想你,因為你曾經(jīng)就在眼前。
我相信時代還會再變個模樣,因為時代總是進步的?,F(xiàn)在,每個對未來抱著不妥協(xié)想象的年輕人,也都將有所收獲。
責任編輯: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