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康
老屋
人死了就得立碑
我在想要是老屋死了。是不是
也該寫下些什么
人的碑文上會寫下生卒年月
籍貫姓氏。我想就按照這種方式
給老屋寫一篇墓志銘
老屋是父母
用一抔抔黃土壘砌出來的
年代久遠了,我什么時候有的記憶
它就什么時候站在那里
將來肯定是在一場雨水里坍塌
它沒有籍貫沒有姓氏
那就用我們的姓氏好了
在遠方的城市,我住高樓
高樓再高
也不能讓我一眼就望見老屋
回到故鄉(xiāng),我不敢進屋
一推開門就是我的童年少年
他們拉著我一起去山里找竹筍
去春天的田野逮蜜蜂
和他們走著我就會忘記自己
陳家橋
在冬天記住一個地方,除了要記住
這里的陽光。我還要記下這里的冷
鬼門關(guān)吹來的風又吹過陳家橋
小鎮(zhèn)上的人們立刻被妖魔詛咒
他們即將陷入巨大的死亡
河里的水,照耀出他們比水更臟的靈魂
靈魂從他們的身體里跳了出來
躲進垃圾桶里,發(fā)出腐爛的氣息
有人滿臉懷疑,有人想要盡快逃離
也有人在這里心地善良地走著,若無
其事
陽光想盡量溫暖一些
這里妖氣太重,小鎮(zhèn)上的人們六神無主
我在早晨的寒冷中昏睡過去
在中午悄悄推開房門,順便
看了看這個小鎮(zhèn)。那些人的笑容
依然那么邪惡。我隨后
又把門關(guān)上,門外的世界里的人們
早已被泛濫的洪水淹沒
我想,要幾百年以后
大自然才可以讓這些殘骸化為烏有
那個時候我才能出去
慢慢打開一顆完好無損的心
懸空的心
永遠都是那種藥水味
緊閉的門,和慘白的燈光
走廊處的風,從一個病房穿越到
另一個病房。偶爾發(fā)出門與門框
的碰撞聲,夜色深深
不顧一切匆忙地趕來
都快要被病痛折磨死了
在醫(yī)院,我們交出隱秘的病史
也把我們的身體
一起交給醫(yī)生手上無比鋒利的刀
來看醫(yī)生的人,大都是病入
膏肓的人。只有到最后一刻
當我們自身的免疫無法和堅韌的病痛
相互抗衡的時候
我們才迫切渴望解除病痛
在醫(yī)院,醫(yī)生就是上帝
我們的命運仿佛完全由他掌握
是生是死,等他宣判
宣判前那一刻
心絕對是懸在空中的
時間之輕
突然就到了2012年11月
前幾個月,前一年和前一年之前
這些時光像是干了壞事以后
被人追趕著的小孩
真是跑得太快
瞬間就跑得無影無蹤
幾個月前我還沒想到畢業(yè)
沒想到要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我還是一名大學生
前一年的十月我剛好戀愛
我說要把這份感情保持久一點
到今天差不多一年
前一年之前我還習慣手寫
坐在安靜的自習室里
把字盡量寫得工整漂亮
把句子修改得圓潤通順
和一棵樹保持默契
父親說讓它倒向左邊
它就倒向左邊,父親說靠右
它就朝右邊一點倒下去
父親拿著刀對樹木調(diào)兵遣將
父親也只能給這些木頭
下發(fā)命令。樹木是溫和的
它不會大發(fā)脾氣
有時候,一棵樹
也會變得不那么聽話
比如父親說砍兩刀就要斷
結(jié)果只砍了一刀它就斷了
它把剩下的那一刀
毫不猶豫地留在父親的腿上
刻在小城的一道疤痕
在這個祥和寧靜的小城
發(fā)生了一起命案。這個壞消息
被風吹著,在小城上空盤旋
像陰暗處的一堆積雪
像一個人經(jīng)年的心病
這樣的壞消息讓善良的人們
恐慌,讓小城騷動數(shù)日
最后像一輛尾部冒著濃煙的汽車
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只是偶爾有刺鼻的氣息
讓人作嘔
小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傷口漸漸愈合,疼痛慢慢減輕
一道疤痕卻永久地住下來
責任編輯: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