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清晨，市刑偵一大隊的隊長葉大年走進辦公樓，看到隊員趙斌站在辦公桌前。見到葉大年，趙斌像看到了救星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著聽筒說：“我們隊長來了，您和我們隊長說吧?！苯舆^聽筒，葉大年輕聲地說：“您好，我是隊長葉大年，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聽筒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在市區(qū)的商場、學校、醫(yī)院、車站等人口稠密地區(qū)安裝了數(shù)枚炸彈，給你們3個小時的時間，放了我?guī)熜质氛?，否則時間一過，我將每隔一個小時引爆一枚炸彈?！比~大年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緒，輕聲地說：“先生，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不管您剛才說的話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付諸了實施，您的行為都已經(jīng)觸犯了法律……”

對方粗暴地打斷了葉大年的話：“別啰嗦，我可沒時間和你逗著玩兒。這樣，為了證明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你馬上到位于新華路上的市第一實驗小學綜合教學樓一樓最靠北面的那間廁所去一下，看一看洗手池下面是不是安裝了一枚炸彈?！辈坏热~大年再說什么，犯罪嫌疑人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葉大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汗珠。

葉大年和趙斌對視了一下，兩個人撒腿往樓下跑。兩個人到了樓下，上了車，趙斌開車，葉大年掏出手機，撥通了局長魏長豐的電話。電話中，葉大年簡單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向局長作了匯報，請局長速派拆彈專家趕往市實驗小學，以及監(jiān)聽自己辦公室里的電話，通過技術(shù)手段盡快查找出犯罪嫌疑人所在的位置。給局長打完電話，趙斌問葉大年，為何不查一下犯罪嫌疑人剛才打來電話的那個號碼，葉大年搖了搖頭：“沒用的，現(xiàn)在犯罪嫌疑人的智商越來越高，法律意識也越來越強，就算只是個玩笑，對方也不會拿一個曾經(jīng)用過的手機號碼來打這種電話的?！?/p>

說話間，車子很快來到市第一實驗小學門前。停下車，為了不引起群眾的恐慌，葉大年讓趙斌留在車上，自己下了車。走到傳達室前，葉大年向看門人謊稱自己是校長的同學，不料看門人堅持原則，說啥也不讓葉大年進去。葉大年無奈，只得出示了證件，然后要了校長的電話，躲到一邊，給校長打電話。

葉大年報出身份，很快校長出現(xiàn)在了校門前。

看著校門外不遠處馬路邊上停著的警車，校長一頭霧水。葉大年對校長說自己有事需要檢查一下教學樓里的廁所，校長自感事態(tài)的嚴重性，立即同意了。葉大年低聲地向校長說明來意，校長當時嚇得眼就直了。葉大年讓校長不要緊張，更不要聲張，先看個究竟再說。兩個人一前一后，來到犯罪嫌疑人所說的綜合教學樓一樓最靠北面的那間廁所里。果然，在洗手池的下面，葉大年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用膠帶黏著的爆炸裝置——幾根炸礦山用的雷管捆在一起，雷管最上方引信的粘接處接著的，不是讀秒器，而是一張紙條。葉大年拿下紙條兒，只見上面寫著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這是個警告，下一顆炸彈，這個地方裝的會是什么就不用我告訴你了吧？！”

葉大年扯下雷管，回頭望時，發(fā)現(xiàn)校長嚇得臉都綠了。

走出學校的門，葉大年打電話告訴局長，炸彈已經(jīng)排除，不用再派防爆專家過來了。

回公安局的路上，葉大年的手心兒不由冒出汗來：如果這些雷管在孩子們下課后集中上廁所的高峰期被引爆，將會出現(xiàn)何種狀況？葉大年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如犯罪嫌疑人所說的那樣，他在諸多學校、影院、醫(yī)院、商廈、車站等人流密集的地方放置了類似的爆炸物，一旦犯罪嫌疑人引爆這些東西，那樣的傷亡將比近期發(fā)生的廈門公交車爆炸案死傷要慘烈得多。

還好，與廈門公交車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陳水總不同的是，此次恐怖事件的犯罪嫌疑人有訴求，只要不激怒他，警方尚有回旋的余地。

犯罪嫌疑人提到的史正盛這個人，葉大年認識，這家伙這段時間可是報刊網(wǎng)絡的主角。此人1999年畢業(yè)于北方師范大學體育系，現(xiàn)年三十八歲，被捕前是市區(qū)一家小學的體育教師，兩個月前此人被指控涉嫌在長達五年的時間內(nèi)先后數(shù)次性侵了七名小學生，有男孩兒也有女孩兒，其中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還不滿六歲。此前曾有家長因孩子的怪異表現(xiàn)質(zhì)疑過學校的老師是否對孩子進行了過于嚴厲的體罰，學校調(diào)查后稱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不了了之。直到兩個月前的某一天，一名六歲女孩子的家長發(fā)現(xiàn)女兒經(jīng)常在睡夢中驚醒，常常莫名地抓扯自己的頭發(fā)和大腿，天天晚上如此。家長誤以為女兒夢游，帶孩子去看了心理醫(yī)生。在心理醫(yī)生的誘導下，孩子這才說出自己在學校被體育老師性侵一事，家長憤怒之下報了警，然后警察帶走了史正盛。陸續(xù)地，有六名孩子的家長也查明自己的孩子被性侵過，這一事件將此前海南校長帶學生開房的事件重新扯出來，一時間老師成了孩子們性安全的首要防范對象。

今天恰巧是史正盛案件開庭的日子，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不但對這一事件的進展了如指掌，更是深知，一旦史正盛被押進監(jiān)獄，再想營救就難了。

“冒著生命危險去營救一個性侵兒童的畜牲，這得腦袋進多少屎水才能干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來??！”趙斌越說越激動。

葉大年不說話，正前思后想之際，汽車駛進了公安局。

果如葉大年所料，局長辦公室里早已是一片肅殺。接到葉大年的報告后，局長立即將情況匯報給了主管公共安全的江副市長，市領導緊急召開會議，決定立即成立“513特大刑事案件”領導小組，由江副市長任組長，魏長豐和葉大年任副組長，大家正坐在會議室里等著葉大年。

葉大年進門，即刻介紹了學校教學樓中安置的爆炸物的具體情況。葉大年特別提到了一個細節(jié)，那是犯罪嫌疑人在給葉大年打電話時，無意中稱史正盛為“師兄”。雖然只是兩個字，卻極大地縮小了犯罪嫌疑人的圈子。

能讓一個人不惜鋌而走險去“營救”另一個人的況狀足以說明，兩個人的友誼非同一般，極有可能是生死之交，而犯罪嫌疑人稱史正盛為“師兄”，只要查出史正盛讀高中或大學時最親近的同學，極有可能圈住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范圍，然后通過排除法，鎖定犯罪嫌疑人。讓人頭疼的是，時間太短了，警方根本來不及去作詳細的調(diào)查。

很顯然，犯罪嫌疑人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怕夜長夢多，這才故意在庭審的當天放出安裝炸彈這一恐怖消息，并要求警方在史正盛庭審結(jié)束的第一時間內(nèi)放掉史正盛的。

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討論，最終眾人一致同意，兵分三路，一路由葉大年帶隊，負責監(jiān)聽電話，隨時關(guān)注犯罪嫌疑人的動向，盡量與之周旋；一路由魏局長帶隊，徹查史正盛上學期間關(guān)系密切的同學或朋友；第三隊由江副市長帶隊，負責協(xié)調(diào)法院方面，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好最壞的打算，先答應犯罪嫌疑人的訴求，謹防其做出不智之舉來。

此前網(wǎng)絡上有報紙，或電視臺的記者對史正盛的采訪，稱知情者反映，史正盛脾氣暴，喜歡主動出面給朋友們出氣，為此常有一群死黨伴在其左右。

很快，魏局長那邊有了消息，史正盛讀高中時有四個死黨，分別是周正濤、蔣文峰、鄭勇、陳擁軍。這四個人高中畢業(yè)后都沒考上大學，目前蔣文峰在搞養(yǎng)殖，鄭勇在鎮(zhèn)上開一家小超市，周正濤在一家企業(yè)做車間主任，陳擁軍在省城的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與此同時，北方師范大學也很是配合的調(diào)查出，史正盛上大學時光是稱得上生死之交的同學就有六人，分別是劉德良、張在軍、趙博、鄧超、王文忠和馬相明；其中劉德良被分到內(nèi)蒙古的一家高中當體育老師，張在軍從政，目前在河北一個縣勞動局做副局長，趙博和鄧超下海經(jīng)商，另外兩人王文忠和馬相明出國。魏局長已申請相關(guān)部門著手調(diào)查這幾個人的行蹤，重點要查的是兩個出國的人員是否近期有回國的出入境記錄。眾人相信，如果是出于義氣救人的話，出國的兩個人嫌疑最大，因為只要史正盛不離開中國這片土地，早晚會被抓的，而一旦史正盛逃掉之后偷渡出境，想要再抓住他必將勢比登天。

魏局長那邊馬上著手調(diào)查案發(fā)兩個月來王文忠和馬相明的出入境記錄，同時派人調(diào)查這六個人近期手機的通訊情況。

江副市長這邊也很快有了消息，因案情重大，本著對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負責的精神，上級決定如果短時間內(nèi)查不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作為緩兵之計，警方將先答應犯罪嫌疑人的訴求，將史正盛釋放，以期靜觀其變，再作打算。

八點三十分整，史正盛涉嫌性侵七名兒童的案件準時開庭。此案因社會關(guān)注度極高，申請旁聽的群眾一度達到了數(shù)千人，最后法院不得不按提出申請的先后順序決定參加現(xiàn)場旁聽的群眾人選。

法庭上，面對檢方的質(zhì)詢，史正盛淚流滿面地罵自己不是人，希望法官給自己一個機會，讓自己重新做人。接下來，按照庭審程序，法官請公訴人及被告的委托辯護人進行了法庭辯論。庭審結(jié)束后，法官沒有當庭宣判，因考慮到此案影響之巨大，法庭決定將組織相關(guān)專家與陪審員協(xié)商后擇期宣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犯罪嫌疑人所給出的三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到了。眾人緊張地守著電話，等待著犯罪嫌疑人再次打進電話來。

終于，葉大年辦公室里的電話再次響起。葉大年瞅了一眼技術(shù)人員，技術(shù)人員點頭，技術(shù)設備啟動。葉大年拿起聽筒，果然，電話是犯罪嫌疑人打來的。電話中，犯罪嫌疑人要求警方給史正盛提供一輛加滿油的摩托車和一部手機，放到法院后門處，并要求警方將手機號碼發(fā)到自己的這部手機上；同時犯罪嫌疑人警告葉大年不得監(jiān)聽或監(jiān)視史正盛的行蹤。

為穩(wěn)住對方，葉大年先是答應了犯罪嫌疑人的請求，同時辯稱，因此案社會關(guān)注度高，多家電視臺的記者蹲守在法庭外，這個時候放人的話社會影響太大。

葉大年正想繼續(xù)說下去，不料犯罪嫌疑人卻突然將手機掛斷了。葉大年回頭瞅技術(shù)人員，技術(shù)人員無奈地搖了搖頭，技術(shù)人員解釋，通話時間太短，無法追蹤。葉大年料定犯罪嫌疑人還會打過來，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電話再次響起。犯罪嫌疑人換了部手機，繼續(xù)打了過來。

電話里，葉大年建議對方說出一個地方，自己將史正盛送到那里去，犯罪嫌疑人答應了。葉大年告訴了對方自己的手機號，并聲稱，自己將會把摩托車與自己的手機給史正盛準備好。對方只是嗯了一聲，說：“那就先將他送到華北商廈的十字路口處吧。”不等葉大年再說什么，對方再次掛斷了電話。

專案組的幾位領導通過短暫的協(xié)商，同意先將史正盛送到十字路口處。為防止激怒犯罪嫌疑人，局長讓葉大年放下史正盛后便撤離。

方案定下來后，趙斌開一輛長城皮卡，和葉大年兩個人去法院，在法院后門接了史正盛，離開。趙斌開車，葉大年和史正盛坐在后排座位上，后車廂里放著為史正盛準備的摩托車。車從側(cè)門開出法院，駛進車流里。

史正盛看到自己坐的是皮卡而不是帶鐵棱的警車，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來。史正盛笑著說：“兄弟，你倆條子吧？對我這么關(guān)愛，一定是我兄弟們來救我了吧？”

葉大年和趙斌都不說話，史正盛見狀，更來勁兒了，笑嘻嘻地說：“我史老大雖然沒什么本事，但我的兄弟們都是生死之交，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棄我不管的?！?/p>

趙斌聞言，罵道：“你他媽的一定也有孩子吧，如果有人對你尚未成年的孩子做出如此下流的事，你有什么感覺？”

史正盛咧著嘴笑著，幽幽地說：“現(xiàn)在哪個當官的沒個三妻四妾的啊，他們有權(quán)有勢搞權(quán)錢交易。我沒錢沒權(quán)，但我有學生，他們將來要玩兒的有可能是我玩兒剩下的而已。”

葉大年扭頭看了一眼史正盛，抬手猛地揮出一拳，打得史正盛的鼻血當時就噴了出來。史正盛用戴著手銬的雙手捂著鼻子，憤憤地說：“當警察也打人是吧，他媽的小心我告你亂用職權(quán)……”葉大年不說話，抬手對著史正盛的腦袋又是一拳。

華北商廈地處市區(qū)最為繁華的街道，四通八達，車流如潮。

葉大年和趙斌將車停在路邊，兩個人從車上將摩托車抬下來，放穩(wěn)了。葉大年拉開車門，拿車窗前擦玻璃用的抹布抹了一把史正盛臉上的血，抹布看上去好久沒洗過了，味道難聞。史正盛躲閃著，大罵道：“他媽的你講點衛(wèi)生成不成？”

葉大年抬頭看著周圍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深信犯罪嫌疑人正在觀察著自己。來之前專案組的幾位同志商量過是否在商廈路口布置警力，被葉大年否決了。這一地段，人流量太大，一旦操作不慎，極有可能傷害太多無辜。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警方與犯罪嫌疑人的關(guān)系還沒到談崩的地步，葉大年不想激怒對方。

事實果如葉大年所料，史正盛剛剛下了車，葉大年的手機便響了。葉大年接起手機，話筒中傳來犯罪嫌疑人的聲音。他要求葉大年給史正盛打開手銬，然后將手機交給史正盛。史正盛拿起手機，聽筒中傳來犯罪嫌疑人的聲音：“史先生您好，我是您的同門師弟，我受人之托前來營救您，請按照我說的去做，前方有人接應?！苯酉聛恚缸锵右扇俗屖氛ⅡT上摩托車，沿著馬路朝西開，犯罪嫌疑人告訴史正盛在手機沒響之前，一直向西開就是。按照犯罪嫌疑人的部署，史正盛將葉大年的手機放進兜里，然后騎上摩托車，倉惶如驚弓之鳥，加大油門，一路向西奔去。

看著史正盛的身影消失在車流中，趙斌氣得揮拳猛地砸在了長城皮卡的車蓋上，問道：“隊長，就這樣放這個惡棍走了？不跟蹤了？”

葉大年拍了拍趙斌的肩，低低地說：“犯罪嫌疑人正在盯著我們，打草驚蛇的事一定不能做?！?/p>

回到警局，江副市長和局長等人正在技術(shù)室內(nèi)圍著技術(shù)員。技術(shù)員坐在電腦邊，面前是一張交通圖，從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一個移動著的“小白點兒”正在向城西方向駛?cè)?。趙斌見狀，瞬間明白了，葉大年派人在摩托車上安裝了GPS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眾人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小白點兒”每到一個十字路口，與交警的監(jiān)控聯(lián)網(wǎng)的電腦屏幕上便立即出現(xiàn)那一路口的交通畫面。通過十字路口的攝像頭，眾人清晰地看到史正盛騎著摩托車狂奔的畫面。與此同時，局長拿著步話機，正在部署警力遠遠地跟蹤著“小白點兒”。隨著“小白點兒”一點點移出市區(qū)，電腦前的眾人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市區(qū)外的公路上沒有監(jiān)控探頭，到時候大家能利用的，就只剩下GPS定位系統(tǒng)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小白點兒”駛出了市區(qū)，上了鄉(xiāng)村公路。大家正在各自猜測犯罪嫌疑人的下一步行動時，突然，被技術(shù)監(jiān)聽著的葉大年的手機里傳來犯罪嫌疑人與史正盛通話聲音。只聽犯罪嫌疑人大聲問道：“師兄，你現(xiàn)在到哪兒了？”聽筒中傳來史正盛的聲音，“南陳屯鄉(xiāng)政府附近。”

犯罪嫌疑人：“師兄，確定一下你身后是否有嫌疑車輛跟蹤？”

史正盛回頭看了看：“沒有，至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卡車與拖拉機，沒有警車也沒有小轎車?！?/p>

犯罪嫌疑人：“好的，師兄。繼續(xù)向前走，前方是座水塔，水塔再向前1500米處有一個廢棄的煉鐵廠，廠房后面有我為你準備的東西?！?/p>

話音剛落，電話被掐斷了。

“不好，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猜到我們在摩托車上做了手腳！”葉大年本能地脫口而出。眾人明白，史正盛馬上要跟丟，屋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魏局長對著步話機喊道：“小張小吳，史正盛有可能更換交通工具，你們火速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他，趕到南陳屯鄉(xiāng)供水塔前方1500米處。”

“是，局長！”負責跟蹤史正盛的一隊干警立即加大馬力追了上去。

果如葉大年所料，幾分鐘后，“小白點兒”停留在南陳屯鄉(xiāng)政府南方附近，不動了。就是說，史正盛按照犯罪嫌疑人事先的安排，已經(jīng)換乘了交通工具，安裝在摩托車上的GPS定位系統(tǒng)再也起不到它應有的作用了。

騎著摩托車的史正盛按照師弟的要求，騎著警方提供的摩托車來到廢棄的煉鋼廠后面。在一簇低矮的灌木叢后，史正盛發(fā)現(xiàn)了一輛事先放置在那里的摩托車和一部嶄新的手機。史正盛拿起手機，手機突然響起，師弟告訴他，讓他騎著摩托車繼續(xù)向前，在前方1000米處，拐彎，一路向東，然后有車接應。

史正盛聞言，揣起手機，飛身騎上摩托車，按照對方指示的路線，向前駛出1000米后，一路向東開了下去。

警方這邊已經(jīng)找到了線索，來自電信部門的調(diào)查顯示，史正盛案發(fā)后的一段時間里，史正盛大學時的死黨劉德良、張在軍、趙博、鄧超、王文忠、馬相明等六人的電話通信極為頻繁，來自出入境管理處與鐵道部實名制訂票系統(tǒng)的數(shù)據(jù)顯示，史正盛案發(fā)后的第十三天，遠在加拿大的王文忠和遠在澳大利亞的馬相明相繼入境，而遠在內(nèi)蒙古的劉德良亦在案發(fā)后的第十五天來過本市，種種跡象顯示，在史正盛案發(fā)后，這六個曾聚過頭。

其他四個人暫時沒找到聯(lián)系方式，但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一所高中當體育老師的劉德良和在河北一個縣做副局長的張在軍卻很容易找到。江副市長當即聯(lián)系了內(nèi)蒙古與河北當?shù)氐木?，對劉德良與張在軍進行了突擊審訊。審訊的結(jié)果顯示，兩個人對六人曾經(jīng)聚會過的事實供認不諱。兩個人一口咬定，他們六個人的聚會并非是要劫獄，而是大家商量著為史正盛雇傭一名最好的律師，以幫其最大程序地辯護，達到減刑的目的。這一點亦得到了史正盛的律師周建英的肯定。同時，張在軍與劉德良都辯稱，因為史正盛犯的罪刑讓人不齒，所以這次師兄弟幾人為史正盛雇律師的事，也被刻意地隱瞞了下來，甚至連他們的媳婦都不知道。

看上去張在軍與劉德良的口供不像撒謊。從工作性質(zhì)上來看，這兩個人犯罪的可能性亦不大，到底是誰策劃了這場營救行動？是其他四人還是四人中的某一個或兩個人還是另有其人？史正盛離開南陳屯鄉(xiāng)后，追蹤的線索便斷了，史正盛現(xiàn)在到底在哪兒？他和誰在一起，下一步犯罪嫌疑人的計劃又是什么？一切的一切，像一個個巨大的問號，撞擊著專案組成員的視經(jīng)線，一時間專案組的眾人都陷入了迷惘。

專案組是迷惘的，史正盛卻是快樂的。終于飛出了牢籠的史正盛開著摩托車，行駛在顛簸不平的鄉(xiāng)村公路上。此刻的史正盛身體是疲憊的，精神卻是愉悅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六個曾經(jīng)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們是不會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的。

史正盛的摩托剛到一個村莊前，遠遠地看到村頭處停著一輛有些破舊的桑塔納轎車，車邊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此刻，男人正沖史正盛微笑著。男人笑著對史正盛說：“師兄，辛苦了，上車吧，大家正等著你呢?！闭f著，中年男人讓史正盛將摩托車開到麥田邊的溝渠里，扔掉。然后，史正盛上了男人的車。史正盛來不及坐穩(wěn)便急切地問道：“兄弟，是誰委托你來接我的？”男人笑了笑，幽幽地說：“這個暫時保密，你到了就知道呢，大家等你多時了?！笔氛⒁谎劭吹絻蓚€座位之間的空檔處放著一個沏著濃厚茶葉的杯子，口渴難耐的史正盛抓起杯子，打開，咕咚咕咚的一陣狂飲。

“513特大案件”陷入了僵局，局長魏長豐請示相關(guān)領導后，將這一事件上報給了公安部，公安部正在積極準備對史正盛進行全國范圍的通緝，警方利用電視和廣播電臺，將史正盛被劫持的消息通報給市民，號召市民留意身邊的陌生人，發(fā)現(xiàn)線索立即向警方報案。

正當警方竭盡全力搜捕逃竄的史正盛和犯罪嫌疑人時，案件竟然出現(xiàn)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轉(zhuǎn)。第二天一大早，網(wǎng)上的一條被瘋狂轉(zhuǎn)載的微博只用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讓一切真相大白。

那是一條已經(jīng)被轉(zhuǎn)載了數(shù)萬次并且正在被瘋狂轉(zhuǎn)載著的微博。微博的ID叫“是我閹了史正盛”，微博的視頻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站在鏡頭前，對著鏡頭，一臉平靜地說：“大家好，我叫周啟龍，男，四十八歲，市第一實驗小學的數(shù)學老師。七年前，我的學生張小梅死于一場車禍，那是我從教十八年來教過的最聰明的學生。當時，張小梅剛剛參加完全國的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得了第三名，她甚至沒有聽到自己獲獎的消息便永遠離開了以她為榮的老師和深愛她的父母?！敝軉埖难廴杭t了，頓了頓，接著說：“張小梅死后的第三天，警察來到學校，帶走了我的同事、英語教師吳志國。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小梅參加完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的第二天，吳志國以給小梅補課為由，放學后將小梅留下，強奸了她，當時那孩子只有十一歲……”周啟龍哽咽了，眼淚瞬間爬了滿臉。

良久，周啟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事發(fā)的第二天，我和小梅的父母以及其他老師同學都發(fā)現(xiàn)一向活潑的小梅突然變得沉默了。當時我天真地以為小梅是因為剛剛參加完奧數(shù)比賽，擔心成績不好，壓力大這才不愿說話的。誰知僅僅過了幾天，小梅便因神情恍惚橫穿馬路時出了車禍。當時，能證明吳志國獸行的只有小梅的日記?？墒牵阶罱K卻以證據(jù)不足將吳志國釋放了，吳志國離開警察局后不知去向，因為當時小梅的父親聲言要殺了那個畜生?！敝軉堥L長地喘了一口大氣，接著說：“那時我也有和小梅父親相似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不是殺了吳志國，而是閹了他，讓這個畜生生不如死。幾年后，閹了吳志國的念頭一直在我的腦子里回旋，直到遇到史正盛，我才決定，換一個閹割的對象。因為，史正盛比吳志國更出名。說到這兒，周啟龍端起旁邊的一杯水，喝了幾口，繼續(xù)說：“在韓國，性侵不滿十四周歲的孩子是要被判化學閹割的，中國沒有這樣的法律，這才逼得我不得不采取物理閹割的手法，那是他們應得的下場。他們不配為人，更不配為師！我要警告那些性侵孩子們的人，尤其是那些與孩子們朝夕相處的老師們，別打孩子們的主意，否則你們得到的，將是與史正盛一樣的下場……”

說著，周啟龍拿起一片男人們刮胡子用的吉列刀片，鏡頭推遠，屏幕上出現(xiàn)的是赤條條一絲不掛的史正盛。只見史正盛的四肢被捆在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鏡頭對準史正盛的臉。我們清楚地看到，史正盛像是還在昏迷中。

周啟龍用手拍了拍史正盛的臉，輕聲呼喚道：“師兄，師兄，醒醒，醒醒了！”

史正盛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到周啟龍，先是笑了笑，幽幽地說：“唉，不好意思，太累了，竟然睡著了，瞧我——”史正盛的話沒說完，感覺到了不對勁兒。他抬起頭，看到自己赤裸裸地被捆在一張破舊的木床上，周啟龍手里拿著的，竟然是一把閃著冷冷寒光的吉列刀片。

“你，你是誰，你要干什么？”史正盛一臉驚恐地看著周啟龍。

“師兄，我是你師弟啊，你是99年北方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吧，我是02年北方師范大學畢業(yè)的。我比你年齡大，但我是函授，你比我畢業(yè)早，叫你一聲師兄不為過吧？”

周啟龍翹了翹嘴角，幽幽地說：“我要營救和你一樣性侵兒童的畜生們的靈魂，你們的靈魂被獸欲遮住，以至忘記了這世間還有師德二字。今天我要用你的血，來洗涮你們的罪惡，營救被你們的行為污染了的‘人民教師這四個字……”

史正盛大驚，哀求道：“師弟，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知錯了，再也不敢了?！?/p>

周啟龍不理史正盛，徑自蹲下身，捏著史正盛襠里松垮的陰囊說：“放心，師兄，我會慢慢割的，讓所有看到這個視頻的畜牲們再想打孩子們的主意時，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說著，周啟龍用刀片輕輕地劃了一下史正盛的陰囊，一絲猩紅的血珠慢慢地從陰囊上滲出來，極度恐懼的史正盛大聲慘叫著……

據(jù)第二天趙斌講，那段長達幾個小時的視頻他一直堅持看到了最后。趙斌說：“周啟龍的動作非常之慢，每每史正盛疼昏過去，周啟龍便會停下來，和觀眾嘮嗑，嘮自己教過的學生，嘮自己的成長史和自己的家庭?！壁w斌還說，當周啟龍將史正盛的兩枚血淋淋的睪丸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時，自己竟然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據(jù)后來網(wǎng)絡上的統(tǒng)計稱，當時有幾百萬人點擊了此視頻，但只有極少數(shù)觀眾看到了最后。葉大年也只看了前面的部分，他難以想象，在整個過程中，史正盛經(jīng)歷的是一種怎樣的折磨，那種恐懼可不是坐大牢所能比擬的。

由于這段閹割史正盛的視頻太過血腥，第二天一大早便被各大網(wǎng)站陸續(xù)刪除了，只有一些小的網(wǎng)頁為吸引讀者的點擊率仍然保留著。各大網(wǎng)站刪除了相關(guān)視頻后不久，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女作家的微博，在自己的微博中，這位女作家寫道：雖然周啟龍閹割史正盛的行為大快人心，但我們是法制社會，我本人并不贊同以暴易暴。在此，我強烈建議全國人大立法，規(guī)定對性侵不滿十四周歲兒童者一律實施化學閹割，同意的請轉(zhuǎn)帖，一直轉(zhuǎn)到有人大代表提出相關(guān)議案為止：當?shù)赖聼o法禁錮一些畜生們的淫欲，能制止這種行為的，唯有酷律。

女作家的這條微博被瘋轉(zhuǎn)載了數(shù)百萬次，并且，葉大年看到時，這條微博正在以幾何級的速度瘋漲著，足見人民對教師及官員等成年人性侵兒童這一行為的憎惡與痛恨。

葉大年是在市人民醫(yī)院腫瘤科的病床上看到周啟龍的。周啟龍?zhí)稍诓〈采?，正在和媳婦聊天?？吹饺~大年，周啟龍輕輕地笑了笑。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放心，其他地方?jīng)]有炸彈。”周啟龍說這話時，笑得很開心?！拔铱赡艿炔坏介_庭的那一天了，我知道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但我并不后悔。”

據(jù)醫(yī)生講，周啟龍肝癌晚期，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為了支撐這一行動，在安排這一行動的二十多天里，周正龍一次次地將妻子托人帶來的杜冷丁注射進了自己的肌肉中。

2013年6月9日，周啟龍的葬禮在市殯儀館舉行，追悼儀式還沒開始，殯儀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前來送別的人群中，有周啟龍的親屬、同事和朋友們，更多的，則是從天南海北趕過來的、素不相識的網(wǎng)友。人們手捧鮮花，靜靜地站在殯儀館門外，像送別英雄般等待著見周啟龍最后一面。眾人排隊瞻仰遺容時，一個穿著便裝戴著墨鏡的高個男人在周啟龍的棺木前鞠下了深深的一躬。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市刑偵大隊的大隊長葉大年。

從警22年來，這是葉大年第一次給一個罪犯鞠躬，說不清為什么，那一刻的葉大年就是覺得，這一躬，那個男人，他值。

（編輯/邱楚瑜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