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劍
秦嶺山下
青春無奈流落的足音,漫過關(guān)中厚重的千年黃土。橫貫東西——八百里的秦川大道是一條遠去的繩索,我的狗一樣的沖動蜷縮著,茫然的目光是一川跌宕的渭水,澎湃著野性的濁黃。
我的東奔西跑,我的左沖右突,困獸般的狂吼漫過四野。沒有一滴水,能潤我冒煙的喉;沒有一朵花旋過季節(jié),點亮我夢想的視野。
冰冷的石頭,孤傲的秦嶺,同樣以獵人的名義在我的面前出現(xiàn)。但不同的是,卻不見了寒光閃閃的獵槍。
面對秦嶺,我以奔逃和躲避的姿勢投入。我感到一只無形的大手說不上是溫暖,還是冰涼的攬入,在那個春夢復(fù)蘇的季節(jié)我氣喘不息。
這是一幅我至今無法描述的悲壯畫面,也是我至今念之神傷又神往的場景。
在秦嶺山下,從此——白天,我佇望黑夜來臨;夜晚,我遠眺太陽升起。
消失的寨墻
四面環(huán)水的北方小村,我在夢里折轉(zhuǎn)著走回。準確地說,我記不清是走的小西門,還是南寨豁?記不清是初夏的夜晚,還是早春的清晨?
高高的土寨墻上長滿了刺槐、垂柳和苦楝,一處又一處的裂縫和洞穴,像一只又一只瞇縫和睜大的眼睛。寨墻下的石臼依在,廢棄的石碾旁,一幫垂暮的老人在晾曬著小村的古樸。
有一些陳年的舊事像幽靈般在飛,許多小村的人物走來走去,腳步很重?;秀遍g,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太陽,只有落葉的碎片宛若蝙蝠的滿天飛舞。
只是,那寨墻確已不在多年,許多新蓋的房子,林立在它的舊址。
想念一場遙遠的雪
在那個冬天,一場大雪一直紛紛揚揚。
雪的螈地,雪的渭河,雪的黃昏中我一直抬頭望天,望不遠處一條叫做橋峪河岸的一排老柿樹,望老樹下那一片被深深掩埋了的亂石頭。
我有一個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罪惡的念頭:讓雪就這樣一直飄下去吧,飄它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個整年,將遠處的近處的一切都深深地埋藏起來吧,包括眼前的我、身后的我、將來的我,全都完完整整地埋起來吧,讓原本的一切,都等到來世里發(fā)芽。
但,那場原本無休無止的大雪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我也最終從那片雪地里走過,只是許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放不下想念。想念它讓我懂得:生命中所有的災(zāi)難和困苦都是有極限的。
而一切美好的愿望總是野性地不停瘋長!
搭在背上的目光
許多年來,那目光總一直搭在他的背上。那是一位鄉(xiāng)村老婦人的期盼、等待、祈禱和佇望。
這是一位樸實又天真的男孩,他沿著一條鄉(xiāng)間的小路走向一個又一個遠方。一處又一處陌生的風(fēng)景中,他硬朗了身骨、增長了膽識、拉長了背影……只是忘不了身后的村莊,忘不了那個村莊中一戶小院里的苦楝樹,忘不了老婦人倚門的叮嚀和凝望。
如今,在老婦人到死也沒有走到過的陌生城市,被喧囂緊緊地纏繞的男孩,他一次次地跌倒了又一次次地站起來。他有過哭泣也有過笑臉,匆忙的趕路中他丟失了許多不該丟失的東西,卻怎么也丟不下那一束搭在他背上的目光。
行走中,過多的傷害他都一一忘記了,可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當年他離去的村莊。記得那個村莊里的苦楝樹,記得那小河、草地。還有那裊裊的炊煙。
在他身后——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直想象著你的美麗
那個冬天,總是很冷。
那個很冷的冬天里,我一直望天,望天邊厚厚的積雪,望積雪盡頭一直被封埋著的一條遙遠的山路。
你說,你終將踏雪而來,我就一直想象著你迎風(fēng)而立的樣子,你踏雪奔跑的樣子,那一團火紅太陽的樣子,那一只跳如銀狐的樣子,那一片飄若落花的樣子,那一陣卷似疾風(fēng)的樣子。
但你——始終沒有來。越積越厚的積雪掩埋了我所有拔節(jié)的日子,越來越遠的路、越拉越長的歲月早已注定了我和你今生今世的走失。
如今,所有的誓言都如雪一樣融化了,但我依然能夠看到你在風(fēng)里的奔走,想象著你迎風(fēng)冒雪飄逸的美麗。
一種不確定歸宿的流動
子夜時分,總有一只鳥的鳴叫穿透歲月,讓我習(xí)慣了于此刻寫詩的手一瞬間戰(zhàn)栗。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農(nóng)場,當時的我,就在這個農(nóng)場的學(xué)校里教書。
雪,紛紛揚揚的雪,從黃昏一直下到子夜。
那鳥的鳴叫,是伴著推開雪封已久的房門,讓我驚心地聽到的——充滿了警覺的聲音,從雪夜的空中劃過,長長的,穿透我記憶深處所有光亮和黯淡的日子。
我不知道,這是怎樣一只不容易停留的鳥,但我能夠想象出它一直在飛。
許多年來,每當此刻,不眠的我,總能莫名其妙地感覺到那鳥的翅膀在空氣里的振動。
那是一種喧囂而凜冽的,充滿恐懼又奮起抗擊著的聲音。一種無法確定歸宿的流動……
冬日的深處
白天總是很短,老是填不飽的肚子在夜深人靜中一再抗議,瞪大的眼睛被黑暗悠久地圍困,拉長著冬夢的清冷。
一個女孩子,一個叫做賣火柴的女孩子從記憶的童話里走進又走出,一根又一根火柴的光亮點燃,在那個饑餓的年代,一絲虛幻的光芒一天又一天溫存著遙遠的夢景。
風(fēng)將遍地的土坷垃吹得石塊般堅硬,冬封的大地不見一絲生機。只有夕陽紅紅的,在暮色漸濃的地平線燃燒成跳動的火焰。
一個挎籃的孩子是這個偌大世界上唯一的活物,在那漫長的冬日深處,沒有果實更談不上收割的季節(jié),也就注定著他的拾荒總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