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君
1
二十二歲的女孩美得像朵花,可這朵花卻在一個寒秋的早晨出家當了尼姑。聽到這個消息,我第一反應(yīng)是震驚,接著就是想死。
我記得,當我第一次在依然面前提及“死”字時,她滿臉困惑,驚訝地盯了我許久,再才詭異地笑著說:“傻子才相信你的鬼話!”
“你這人,笑什么?你真的覺得一個人的死很困難嗎?”我盯著依然的眼睛質(zhì)問。
我不敢確定,依然的表情中除了質(zhì)疑之外,是否還有其它更深刻的含義,其實僅僅這樣就足夠讓我憤怒的。
依然收斂了笑,但嘴角的余味依然殘留著,似乎準備隨時展開、綻放。
依然說:“我不是不信,對于那些意志薄弱者,死,自然簡單不過,可是,你是個多么堅強的人,生活得又那么好,我覺得你壓根兒就不該往那方面想。”
我嘆息,深深的,搖頭,狠狠的。
我說:“依然啊,你好讓我失望,你怎么跟大馬路上的那些陌生人一樣,也只從表面上看我呢?我的內(nèi)心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故障,究竟中了什么毒,你真的一點也看不見?”
殘留的笑意果然適時地漾開,像朵花,我忽然想起李商隱云母屏風上的那朵如云的牡丹,淡而燦然,看起來很美。
依然卻道:“對不起,卓羽哥,我真的什么東西都沒看見?!?/p>
我喟然:“行了,唉,瞧瞧你是怎樣當人家紅顏知己的!”
依然眉頭一揚,調(diào)皮地問:“卓羽哥,誰是你的紅顏知己?我嗎?”
我摘下眼鏡,揉著發(fā)澀的眼睛說:“不是你是誰,你不愿意?”
依然笑得更加燦爛:“我當然愿意,想不到我們認識才這么久,我就成了你的知己,真榮幸,呵呵?!?/p>
依然沒有記錯,我和她認識的時間確實不算長。
幾月前的某天,我像往常一樣到好友森尼的公司串門。兩人在辦公室里正聊得歡暢,森尼的秘書忽然敲門進來,說外面有個應(yīng)聘的女孩想見他,那個女的就是依然。
依然一進屋,森尼原本瞇著的眼睛陡地一亮,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
趁森尼看簡歷的工夫,我裝作若無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依然一番,發(fā)現(xiàn)她確實是個大美女。
森尼看簡歷看得相當仔細,看一眼,抬頭瞅一下,有不清楚的地方,還會煞有介事地詢問,像個正在審案的大法官,把對面的女孩搞得緊張兮兮的。我明白他是故意的,這家伙無非是想借機多瞟人家?guī)籽?,占點便宜。
森尼看了半天后,故作遺憾地說:“你各方面的條件其實都挺好,只可惜來得太晚,你想應(yīng)聘的那個職位已經(jīng)被人捷足先登了?!?/p>
依然聞言,有點失望:“哦,原來這樣啊,那么……不好意思,打攪了?!?/p>
說完,她站起身,怏怏然準備離開。
“等等。”森尼用手勢止住依然,“我其實可以安排你做其他職位,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什么職位?跟設(shè)計有關(guān)嗎?”依然忽地轉(zhuǎn)憂為喜。
森尼說:“沒關(guān)系,不過不難,人事助理你做不做?”
“這個呀……”依然猶豫起來。森尼眼巴巴地盯著依然的表情變化,生怕她不答應(yīng)。
片刻后,依然笑著問:“我能不能先試試?”
森尼說:“當然可以,一點問題都沒有。”
依然于是高興地說:“那好,我答應(yīng)你,什么時候來報到?”
森尼如釋重負,笑逐顏開道:“呵呵,以你的時間為準,只要你來得及,明天都可以。”
森尼答應(yīng)依然到他公司上班,目的太簡單不過,就是想玩玩人家??墒菐滋旌?,當我們聚在一起時,森尼卻一臉沮喪。
森尼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壓低聲音道:“哥啊,這回我掉得大啊,我他媽大小也是個老總,也不差錢,也不差長相,怎么就搞不掂一個黃毛丫頭呢?”
我拍著森尼的肩膀說:“不錯,有進步,你確實應(yīng)該多問自己幾個為什么,別以為世上所有女人都是用錢能搞得定的。”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森尼一臉誠懇地看著我問,“在這方面,你可是世外高人。”
我是誠心誠意佩服你老哥的,嘿嘿。”
我說:“森尼,你知道自己的失誤究竟在哪里嗎?我告訴你,你首先考慮的不應(yīng)該只是跟人家上床,那樣的事,對你來說又有何難,鈔票一扔就可以。我覺得你應(yīng)該迂回一點,含蓄一點,農(nóng)村包圍城市,懂不懂?說白了,就是要會委婉浪漫,裝一點高雅,情感這事,往往是欲速則不達,知道嗎?笨蛋?!?/p>
森尼一聽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這回我懂了,真的是高見?!?/p>
我還以為森尼真的聽懂了我的話,所以我們再次見面時,就已經(jīng)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人:森尼、我、依然,還有依然的朋友曾筱柯。
我們坐在一起喝酒,大杯大杯的喝。我很佩服面前的兩個女人,真能喝,我數(shù)著數(shù),依然一晚上喝了五杯,曾筱柯喝了七杯,居然都沒有醉。后來她們還要酒的時候,我和森尼都不給。我們強行買了單,強行把她們?nèi)M汽車里。我送曾筱柯,森尼負責送依然。
第二天一大清早,還在睡夢中,急促的手機鈴聲就把我給吵醒了。
森尼說:“完了老卓,出狀況了,依然剛給我發(fā)了條短信,說她不來公司上班了?!?/p>
我問:“她不會只是臨時請個假吧?”
“當然不是。”森尼說話有點吞吞吐吐,“她說得很明確,就是辭職?!?/p>
“你個混蛋,你不會是強行剁了人家,把人家搞煩了才那樣的吧?”我在電話里頭大聲嚷嚷道。
森尼趕緊否認:“沒有沒有,怎么會呢?我怎么會是那種人?我怎么會去強奸女人?就算我真的憋不住,我還有秋兒,還可以去會所玩小姐的嘛。”
我仍不相信,繼續(xù)逼問:“人家昨天晚上還好端端的,怎么今天說辭職就辭職了?你個豬頭,你別以為我沒腦子!”
森尼猶豫了一下后終于老實交待:“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昨晚我送她回去時,實在忍不住,就那么……輕輕地摸了她一把?!?/p>
我急切地問:“狗日的你摸她哪兒了?”
森尼嘿嘿一笑道:“當然只是摸了她的胸部,我以為她睡著了,哪曉得關(guān)鍵時候她卻睜開了眼……”
我說:“你他媽的哪像個老總?哪有一點老總的形象?竟做出這種齷齪事!”
森尼在那邊唉聲嘆氣道:“我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是,我當時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現(xiàn)在搞成這樣,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幸災(zāi)樂禍地說:“我哪知道該怎么辦,你就等著法院的傳票吧,人家不告你強奸也會告你性騷擾的,哈哈哈哈,你個豬?!?/p>
情況緊急,我決定找依然當面談?wù)?,于是給她打電話,但她沒接。
我又急忙找到她的同伴曾筱柯,問依然是否跟她在一起。
曾筱柯說,她們剛才還在一起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開了。依然今天沒帶手機,如果現(xiàn)在要找她,就去琴臺邊的“欣欣古琴店”,那是她表姐的店子,她現(xiàn)在正在那里幫忙。
依然果真在古琴店里??匆娢?,她略顯驚訝:“卓羽哥,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我告訴她是曾筱柯告訴我的。
她哦了一聲,又問:“有事嗎?”
我說:“依然,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她點了點頭,跟店里另外一個女孩打了聲招呼后,就隨我一起出來了。
我們找了個有大樹有石墩子的地方坐下,我還特地跑到副食店里給她買了一瓶飲料。
我說:“依然,森尼那樣做確實很過分,我已經(jīng)狠狠地罵過他了,我在這里代他向你道個歉,真的很對不起。”
誰知依然卻一臉輕松道:“你誤會我了卓羽哥,森尼并沒把我怎樣,是我自己覺得在他那兒上班太沒意思了才提出辭職的,真的不關(guān)他什么事。”
依然的回答讓我一時語塞,我事先準備好的一番話語竟然派不上用場,廢在肚子里了。
我狐疑地盯著依然的眼睛,想找到她表情里的破綻,然而,清澈的眸子里透出的全是純真和友善的信息,她一點都沒有撒謊,她的語言和情緒都是真實的,是絕對可信的。
“那天晚上,我真的好開心?!币廊恍Φ溃按蠹揖谷缓攘四敲炊嗟木?!你知道嗎卓羽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有那么好的酒量,呵呵?!?/p>
我的心臟忽然有一種被利劍穿透的感覺,很痛。我明白了,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是個在大街上很難尋覓到的女孩。
我回頭告訴森尼:“依然沒有怪你,她心情好著呢,不過她肯定不會再回來,因為她不屬于這里,不屬于像你種家伙這里。”
2
時間過得有點快,當我和森尼再次跟依然聚在一起時,已經(jīng)是兩個月以后的事。
那天,我正在開車,手機忽然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依然的名字。
依然說:“卓羽哥,我是依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終于又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說:“那好啊,值得祝賀啊,我們見個面怎么樣?”
依然說:“行啊?!?/p>
我說:“把森尼也叫上如何?”
她還是說:“行啊?!?/p>
我立刻給森尼打電話,森尼一聽很高興:“快快快,我現(xiàn)在就想去?!?/p>
我說:“森尼,你狗日的跟我說句實話,你對依然究竟是何居心?”
森尼說:“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喜歡她呀!”
我說:“你的喜歡頂個屁用,你還喜歡人家秋兒呢,到頭來還不是把人家一個水靈靈的大美女晾成了人肉干,我看得出來,你明明只是想玩玩人家而已。”
森尼說:“起初是的,不過現(xiàn)在的想法有些不同,我想娶她做正房,這下你滿意了吧?!?/p>
我們約好在一家酒吧里見面。
跟上次一樣,曾筱柯也來了。
“卓羽哥,你怎么了?你好像不怎么開心?”依然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失落情緒。
“沒有沒有,我很開心的,真的,我好開心……來來來,大家一起干了?!?/p>
我把酒杯舉得高高的,讓杯子遮住我的臉,讓我的臉色變成酒色。
森尼端著酒走到我身邊,摟住我的肩膀,故作幽默地說:“哥啊,老弟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寂寞啊,來,咱哥倆一起干了,想那么多干嘛?”
于是我跟他碰了杯,兩人一飲而盡。
我以為自己很快會接到依然的電話,但率先打電話過來的卻是曾筱柯。
我想這也好,依然是森尼的,曾筱柯就可以算是我的了。
曾筱柯問我下班以后有沒有什么預(yù)約,我說沒有,正打算回家休息休息呢。
曾筱柯說,那我們見個面吧,我想跟你說點事。
于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和曾筱柯一起坐在了一家名為“清荷”的酒吧雅座里。
我跟曾筱柯見過好多次面,但自己竟沒有一次認認真真地看過她,這次好好看了,驀地發(fā)現(xiàn),曾筱柯其實也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
我又仔細聽曾筱柯說話,靠,多好聽的聲音,我前幾次怎么就忽視她了呢?
曾筱柯問:“卓羽哥,你喜歡依然嗎?”
我回答:“當然喜歡?!?/p>
曾筱柯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喜歡像依然那樣的女孩子。”
那是個很溫馨的夜晚,天地很透明,當我抬起頭看窗外的時候,除了看到一排排路燈和閃爍的車燈外,居然還看到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掛在空中。
酒吧里的音樂總是那么纏綿,女孩們的笑臉總是那么明艷動人。
我和曾筱柯對面而坐,鋪著綠色桌布的桌子上擺放著兩只高腳酒杯和一瓶葡萄酒,酒杯里已經(jīng)倒?jié)M了酒,絳色的杯子被燈光照射著,顯得晶瑩剔透,品質(zhì)非凡。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不由得你不對女人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情愫,尤其是當她坐在你的對面,端著一杯清涼的液體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你的時候。
“卓羽哥,你知道我為什么打電話給你嗎?”曾筱柯忽然問。
我說:“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開心。”
曾筱柯說:“我和他分手了,就在今天,跟你打電話的前一個鐘頭?!?/p>
曾筱柯說話時,手將杯子攥得很緊,頭微低著,眼睛沒有看我。
我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面對失戀的女孩,我似乎從來找不到合適的安慰話語。
“因為什么?”我問。
“是他的原因。”曾筱柯說,“他背著我,不止一次跟別的女人搞在一起,真讓人受不了……”
曾筱柯的眼眶有些濕潤,我趕緊紳士一般地抽了片紙遞在她手里。
她擦了一下,忽然笑著說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對吧?分手就分手,對吧?”
我感覺到了曾筱柯笑意里的痛楚,所以我說:“看樣子,你一定還愛著他。”
曾筱柯又是一笑道:“是啊,誰叫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呢!”
“既然如此,你難道沒有試著原諒他?”我問。
“我是試著原諒他的,我想,這種事就目前的社會風氣而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只要我還愛著他,就可以不計較他?!?/p>
曾筱柯的話忽然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并生出些許傷感來,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但是,他居然先提出跟我分手,而且……”曾筱柯說這話時稍稍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出來,“他的分手理由太不充分……他竟說我那方面不行。”
曾筱柯喝了一口酒,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后,繼續(xù)道:“你知道,他說的是跟他上床的事?!?/p>
我對這個話題極感興趣,但卻裝出十分淡然的樣子說:“呵呵,這怎么可能呢?”
曾筱柯說:“他真是這么說的,他說我每次都讓他不舒服,而那個女孩卻完全不一樣?!?/p>
我說:“你別相信他,他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我說:“筱柯,總之,這仍然還是他的錯,你沒有任何錯,你不必背負任何思想包袱。”
曾筱柯說:“我其實也沒有認為他有什么錯,我只是好奇怪,他怎么能那樣說我,用那樣的理由?!?/p>
我沒有接曾筱柯的話,我很茫然。這之后,我們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還是我打破了僵局,我說:“筱柯,我們到外面走走吧?!?/p>
我買了單,和曾筱柯一起走出氣氛有點壓抑的屋子。
我原以為到了大街上之后,風一吹,曾筱柯就會沒事,誰知才走了幾步,她竟從背后把我給抱住。
我只好轉(zhuǎn)過身,也把她抱住。
小小的溫熱的身子偎依在我懷里,真令人心曠神怡。
我撫摸著曾筱柯的背,緊緊擁住她,希望盡可能用我的溫暖融化她的迷惘與失落。
那一時刻,我本能地想起了另外一個女人,那個讓我心碎讓我心死的女人。
當我快把依然忘了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明媚的笑容里已經(jīng)有了些許傷感,盡管她在極力掩飾,我卻輕易地察覺到了。說真的,我有點慚愧,因為我在欺騙自己。按照我的實際心理需求,是應(yīng)該由我主動約她的,但我沒有,我在等待,也是在左右為難。
于是,我沒有對依然的到訪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驚訝和熱情,相反還有點冷落她。我只是客套地指引她坐,安排人給她倒水,除了中途遞給她一本時尚雜志外,其它時間幾乎都在打電話和接電話,或是到外面的辦公室跟部屬們交流業(yè)務(wù),直到下班。
我邊收拾辦公桌邊說:“依然,我們一起出去吃晚飯怎么樣?”
依然猶豫了片刻后說:“那好吧,只是希望不要打攪到你。”
我說:“看你說的,不會不會,跟卓羽哥說話也這么見外?!?/p>
我們先到一家中餐館吃了頓飯,然后來到附近一家名為“安琪兒”的咖啡屋休閑,依然點了一杯“卡布奇諾”,我要了一杯巴西炭燒。
我們先閑聊了一會兒,咖啡喝了將近一半的時候才切入正題。
我說:“依然,有什么疑問你盡管問?!?/p>
依然說:“什么問題都可以問嗎?”
我看了她一眼,故意曖昧地一笑道:“當然,請放開講?!?/p>
依然把頭低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說:“依然,你可以把我當朋友,可以信任我?!?/p>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依然終于抬起頭,臉上有些紅暈。
依然說:“卓羽哥,是不是所有老板都喜歡跟自己的秘書那樣?”
我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她。我笑道:“其實也不盡然?!?/p>
依然說:“你的意思是說,多數(shù)老板還是很喜歡的,對不對?”
我說:“有一部分是這樣的,比如森尼?!?/p>
依然頓了頓說:“這段時間,我凈遇到這種事,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問:“森尼也給過你壓力吧?”
依然搖頭道:“森尼不算什么,還有別的?!?/p>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干脆都說給你聽吧!”她說,“我畢業(yè)已經(jīng)一年多了,已經(jīng)做了幾家公司,如果算上森尼的公司,已經(jīng)有五家了。我的專長是設(shè)計,每次應(yīng)聘的職位也是這方面的,可是,他們不是安排我做助理就是做文秘,就像森尼一樣。然后,這些老板就千方百計讓我加班、陪酒或出差,最后提出過分要求?!?/p>
我打斷依然的話問:“那你是怎么應(yīng)對的呢?”
依然搖頭道:“我沒有辦法應(yīng)對,只有辭職一條路??墒?,轉(zhuǎn)一圈后才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老板都是這個樣子,除非你不上班也不做事。我現(xiàn)在的老板是做房地產(chǎn)的,人看上去很好,我以為他不是那種人,誰知幾天前,他也跟我提出這種要求,我很意外,也很傷心。我不知道自己是繼續(xù)拒絕、辭職,還是委曲求全?我需要一份工作,真的很需要,可是我又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卓羽哥,你說我該怎么辦?”
依然哭了起來,眼淚刷刷直流。
我趕緊給她遞紙巾,并說:“依然,你別傷心,這種事很好解決的?!?/p>
“是嗎?真的很好解決嗎?”依然擦著眼淚問。
“你先平靜下來,再聽我細說。”我安慰她。
依然一笑:“我就知道卓羽哥是個好人,又是老總,所以來找你幫忙,你一定有辦法?!?/p>
我語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實上,在我這里,這個問題也沒解,我剛剛之所以那么說,沒別的,完全是為了安慰她。這孩子太天真了,我想,她本該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有白點點的那一只一定是喜鵲。不是嗎?雖然我沒做過那種事,但并不代表我不喜歡。人的欲望生來即有,只不過有的人被壓抑了,有的人卻能盡情釋放;被壓抑的人是因為身背束縛,而能釋放的人則是因為放下了包袱,信馬由韁了,無恥至極了或“大徹大悟”了。
依然終于平靜了下來。
依然繼續(xù)說:“也是奇怪,那些老板一個個看上去并不像壞人,有的甚至還很好,也不令人討厭?!?/p>
依然的話讓我再次想起另一個女人,我曾經(jīng)為那個女人歇斯底里,錐心泣血過。
“依然,你還是慎重一點比較好?!蔽艺f,“不論你做什么,事先還是掂量一下是值還是不值,這樣的話,事后或許就會減少許多后悔。”
依然說:“我懂你的話,但是,現(xiàn)實似乎很無情,常常不能讓我正常思考,如果正常思考了,就會感覺很憋悶,就會看不到希望。”
我想了想,忽然說:“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往開處想,也許那樣,你心中反而不會有什么糾結(jié)?!?/p>
依然沒有回應(yīng)我的話,這次她是真的沉默了,如入禪定,一言不發(fā)。我仿佛看到一只飛蛾,扇著翅膀,渴望地卻也畏懼地一次次撲向火焰,它的翅膀被燒焦了,散發(fā)出臭味,但聞著聞著,忽然又覺得它還蠻香的。
3
森尼打電話過來了,先是東扯西拉了一番,接著忽然說有一筆新業(yè)務(wù)要介紹給我,約我晚上六點半鐘在江邊的“太子軒”酒店見面,叫我趕快打電話過去定個大一點的包房。
掛斷電話后,我發(fā)了一會兒呆。我感覺森尼今天在電話里說話怪怪的,這家伙究竟怎么了?難道跟我們這段時間沒見面有關(guān)系?不至于吧,我跟他可是鐵哥們,好事壞事都一起做,十年不見面也不見得生疏的??晌蚁嘈抛约旱母杏X,這家伙今天的的確確有點不尋常。
我提前二十分鐘就到了,森尼和秋兒緊隨我之后到,接著是提供業(yè)務(wù)給我們的李總和他的女助手燕兒。
李總大概年近六旬,燕兒則很年輕,只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得就像電視劇《蝸居》里的海藻。
酒菜上來之前,燕兒招呼我坐到沙發(fā)上,拿出一大疊資料對我說,這是她們公司準備去迪拜投資的中文計劃書草案,需要先策劃一下,然后翻譯成英文,而且還必須在一周內(nèi)完成。我說沒問題,三天時間就夠了。然后我們一起仔細核對了頁碼和章節(jié),商談好了合同。這時候,酒菜上來了。
李總端起酒杯,笑著對我說:“卓總,這幾天辛苦你了,來,我先跟你干一杯?!?/p>
我回敬道:“請李總放心,我們是專業(yè)的策劃翻譯公司,一定會把您交辦的事搞得妥妥貼貼的?!?/p>
酒過三巡之后,李總忽然說:“卓總,你應(yīng)該配個秘書嘛,剛才那些事,哪輪到你親自動手?”
我笑道:“我是小本經(jīng)營,哪里請得起秘書喲?!?/p>
我和森尼都笑了,但秋兒沒有笑。我發(fā)現(xiàn)秋兒的眼睛自始至終只盯著手里的杯子,哪兒都不看。
飯后,李總和燕兒都走了,房間里只剩下我和森尼、秋兒三個人。
我說:“你們等等我吧,我去趟洗手間?!?/p>
森尼說:“莫急,我跟你一起去。”
原來森尼是有事找我?guī)兔?,他在洗手間外拉住我說:“等會兒幫我把秋兒送回學(xué)校怎么樣?”
我問他:“我?guī)湍闼腿?,那你干什么去??/p>
他說:“我有急事?!?/p>
我不解:“大晚上的你有什么急事?難道又有什么女人在哪里開著房等你?”
森尼嘿嘿一笑:“這個回頭我自然會告訴你的?!?/p>
我說:“好吧,你也放得下心,讓別的男人送自己的女人回家!”
森尼又笑:“如果連你都不能相信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森尼可以相信之人?!?/p>
進房間后,森尼對秋兒講了他的安排。
秋兒說:“算了吧,還是我自己回去,打車很方便的?!?/p>
森尼說:“還是讓老卓送你吧,這樣我放心一點點?!?/p>
秋兒不再反對。
秋兒上了我的車。一路上,秋兒并沒有主動跟我講話,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所以只好悶悶不樂地開著自己的車。
快到學(xué)校門口時,秋兒忽然問:“卓羽,你還有事嗎?”
我說沒有。
她說:“陪我下去走走可以嗎?”
我說當然可以。
“去湖邊吧。”她說,“反正還早?!?/p>
我急打方向盤,把車開到離學(xué)校只有幾百米遠的湖邊。
我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拉開車門,讓秋兒下來。
夜晚的湖邊,景色怡人,游人三三兩兩。清風徐來,樹影婆娑,恍若夢幻。湖面上波光粼粼,浪行浪止,發(fā)出的聲音頗似情侶間喁喁的私語。
我和秋兒并肩而行。
我說:“秋兒,你真是幸福啊,如此美景,想必不是頭一回領(lǐng)略吧!”
秋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我:“卓羽,你讀過顧城的《遠和近》嗎?”
我說沒有。
秋兒忽然誦道:“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云。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p>
我赧然一笑道:“我記起來了,這首詩我在大學(xué)里讀過,只是時過境遷,事隔經(jīng)年,竟然將它忘了?!?/p>
秋兒說:“我喜歡顧城的詩,喜歡他的傷感和悲憫,‘用心中的純銀,鑄一把鑰匙,去開啟那天國的門,向著人類,多美?。 ?/p>
我說:“是啊,真的很美?!?/p>
秋兒說:“我知道一點你的過去,森尼對我講的,過去和現(xiàn)在,似乎很不一樣。”
我聞言立馬黯然:“那些事,咳,我都已經(jīng)忘了,記不起來了,我不是顧城,只能選擇庸俗地活著?!?/p>
秋兒說:“我不也一樣嗎?我們都在庸俗地活著,甚至是寡廉鮮恥地?!?/p>
我感覺到自己和秋兒之間的談話太沉重了,所以想轉(zhuǎn)移話題。
于是我說:“其實這樣活著也好,心情很愉快,吃得飽,睡得香,還有愛情滋潤著?!?/p>
秋兒喃喃自語道:“愛情,天哪,你說愛情……你竟然說愛情……”
我不再說愛情了,我直接說婚姻:“秋兒,你打算什么時候跟森尼結(jié)婚?”
秋兒說:“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問:“為什么沒有想?”
秋兒說:“你認為我和他之間有真愛嗎?”
我一頭霧水,問:“真愛,什么是真愛?你們之間怎么會沒有真愛?”
我對秋兒說:“我們只是俗人而已,我們的愛多數(shù)是因色而起,所謂‘傾慕、‘相悅,說的都是對對方身體感興趣,而不是對心靈。當然,我也不是說沒有愛,只是相對于色相而言,我們內(nèi)心的愛總顯得有些遲滯,就像自然界的雨水,想和泥土融合,需要時間慢慢浸潤,若是暴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也不會留下,日久生情說的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秋兒嘆息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和森尼之間,恐怕永遠都很難產(chǎn)生水和泥那樣的融合。”
我本想再勸她兩句,她卻問:“你知道曾筱柯是誰?”
我說:“是我和森尼剛認識的朋友?!?/p>
她說:“應(yīng)該是個女孩吧?”
我說:“是啊,怎么了?”
秋兒一笑道:“剛剛在去酒店的車上,就是她打電話過來的,我想,森尼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跟她在一起?!?/p>
秋兒的話讓我惶惑不已,心想,麻煩來了,森尼這家伙怎么這樣行事,居然丟下秋兒去跟曾筱柯約會?我靠,他怎么會跟曾筱柯約會呢?
我故作鎮(zhèn)定地說:“應(yīng)該沒什么事的,他們認識的時間并不長。”
秋兒笑道:“他是森尼啊,他如果想玩人家女孩子,需要那么長時間嗎?算了,不說他了,我們說點別的吧。”
已經(jīng)走了很遠,我和秋兒都覺得有點累,需要休息休息,于是找了個地方坐下,我把外套脫下來給她當坐墊。兩個人都是沉默對沉默。我把目光投向遠處,黑色的縱深里。我們的腳下,湖水在輕輕地拍打著堤石,卷起幽白的浪花。我忽然猜想:森尼和曾筱柯這兩個壞人現(xiàn)在正在干什么呢?
我沒有跟曾筱柯上床,但是那天,我卻差點被她俘虜。在此之前,我對曾筱柯一無所知,也沒任何特殊的感覺,然而當我擁住她,接觸到她的身體曲線和體溫,聽到她的心跳、呼吸以及呢喃后,我?guī)捉罎?。所以當曾筱柯提出開房的要求時,我并沒有反對。只是,當我們走到賓館大門口的時候,我卻鬼使神差般地清醒了過來。
我扳住曾筱柯的身體,看著她的眼睛說:“筱柯啊,我們可不能那樣,那樣對你我都不好。”
曾筱柯不解地問:“為什么?”
我說:“你還小,你和你男朋友之間的問題也許只是暫時的,或許再過幾天,再過些日子,在他多經(jīng)歷一些事情之后,他或許就會醒悟,人生旅途之中什么是短暫的,什么是長久的,什么是輕的以及什么是重的,這樣,他就可能回到你身邊,跟你和好如初?!?/p>
曾筱柯狐疑地問:“真的是那樣嗎?他可以回到我身邊?”
我說:“當然是的啊,怎么沒有可能?你不是還愛著他嗎?愛是不能隨便放棄的,應(yīng)該堅守,應(yīng)該有耐心去等待,不然的話,那還叫愛嗎?”
曾筱柯點了點頭,似是同意了我的話,但隨后又傻傻地問:“卓羽哥,如果你是第一次遇到我,你會喜歡我嗎?會跟我上床嗎?”
我說:“毫無疑問,肯定會的,絕對會的?!?/p>
曾筱柯笑道:“卓羽哥,你真是個好人,好人一生平安?!?/p>
我猜對了,當我送秋兒回學(xué)校,在湖邊無限悵惘時,森尼和曾筱柯正在賓館里瘋狂。
這時,森尼捻滅手里的煙頭,扔在煙灰缸里,起身,將曾筱柯抱起來,平放在床上后說:“來吧,讓我給你脫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慢的,我會讓你的美麗像卷帙一樣一頁一頁地展開,最后成為一枝怒放的牡丹?!?/p>
曾筱柯說:“好,你來吧?!?/p>
于是她閉上眼睛,任由森尼施展起他練了多年的獨門絕技。
“你不會笑話我吧?”事后,森尼問。
我心里在笑,但嘴上卻說:“我為什么要笑話你?”
森尼說:“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我跟曾筱柯?在你眼里,我們兩個人似乎不可能或不應(yīng)該在一起,對不對?”
我搖頭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關(guān)于狗和豬亂搞的故事。”
森尼一笑說:“你看,嫉妒了不是,呵呵,我是說,你應(yīng)該奇怪,曾筱柯的臉蛋并沒有秋兒和依然的漂亮,也沒有倩兒媚兒她們的漂亮,我卻愿意跟她搞?”
我說:“你這濫貨,你以為女人只要臉蛋漂亮就行?就舒服?”
森尼說:“我很追求這一點,畢竟這種事只關(guān)肌膚,跟一個臉蛋不漂亮的女人做愛,我會覺得很虧?!?/p>
我罵道:“你這沒有良心道德水平低下人格極度分裂的家伙,你玩了人家居然還嫌人家?曾筱柯雖說沒有秋兒她們那么漂亮,但放在其他姑娘堆中,她肯定還是鶴立雞群的?!?/p>
森尼笑道:“沒有沒有,我沒嫌她,相反,我還很樂意跟她做愛呢,跟她做愛的感覺真的很爽很爽?!?/p>
森尼的話讓我納悶起來。
曾筱柯不是說她的男朋友跟她做得很不舒服嗎?他們不是因為這個分手的嗎?怎么到了森尼這兒就變成很舒服了呢?看來世事真難預(yù)料,橘生淮南其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連做愛這種事也有不服水土的情況。
我問:“既然你跟曾筱柯都這樣了,那你對依然又有什么打算?”
森尼擺了擺手說:“誰?依然?都上輩子的事了,提她做什么?她應(yīng)該早就成了別人的下酒菜了,我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啊?!?/p>
我聞言如釋重負。我和依然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了。感謝曾筱柯,是她救了我們。既然森尼已不再把進攻目標放在依然身上,那她就不算是森尼的女人,那么我跟她在一起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我就不會有任何思想包袱,這實在太好了。
于是自此之后,我和依然約會頻繁,像情侶一樣。但冥冥之中我又這樣想:依然不是我的未來。我們似乎沒有未來。
4
電話響了,我一看,是依然打來的。
“還在睡覺吧?”她問。
我伸著懶腰說:“剛醒?!?/p>
她說:“這么好的天氣,沒想著出去運動運動?”
我說:“不想動啊?!?/p>
依然說:“去郊游吧,在屋里憋得太久會生病的?!?/p>
我想了想說:“可以啊,想去哪兒?”
依然說:“好像聽說附近有個什么草原,你去過沒有?”
我說:“沒去過,但我知道地點?!?/p>
依然說:“那就去那兒吧?!?/p>
我問:“要不要多叫幾個人?人多好玩一點點?!?/p>
依然卻反對說:“卓羽哥,你知道我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不愛鬧,我只希望能陪著你到郊外清閑自在地走一走看一看,人一多,氣氛就沒了,你覺得呢?”
我說:“那好,我聽你的?!?/p>
我趕緊爬起來洗漱,穿衣服,在約定時間內(nèi)趕到接頭地點。一身休閑打扮的依然早等在那兒。
“上來吧,美女,打扮得這么漂亮!”我大老遠就搖下車窗玻璃朝她招手。
“哪兒啊,都丑死了?!币廊槐晃艺f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郊外的景色真的很美,陽光明媚,綠水如韭,山色有無,層林盡染。
也許是身邊坐著個美女的緣故,我一路上的興致特別好,特想說話,以致胡言亂語,喋喋不休。
依然的情緒也不錯,坐在我旁邊問這問那,有說有笑,簡直像個初次出門的孩子。
我感慨萬端。我竟然已經(jīng)好久沒這么開心過!我為什么要一直牢牢地鎖住自己的心門,禁錮自己的情感,虛弱且無奈地面對著周圍人傻笑?難道一個人的身心遭受過巨創(chuàng)就注定難以自拔?生命的形態(tài)其實完全可以隨時隨地自由自在地作出更變的啊!
那個叫草原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在江南丘陵地帶難得一見的大草甸子。草原四面環(huán)山,中間低洼,坡面起起伏伏,雖說沒有北方真正草原的曠遠和恢弘,卻也不乏其固有的風味。在這里,蒙古包、烤羊肉、射箭、騎馬、滑草、飛索、穿著民族服裝的牧民和激情表演的舞者,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
在擁擠的城市里呆得久了,乍一到這里,開闊的視野和異域的風情確能令人耳目一新、心馳神悅。
我和依然都很興奮。她什么都想玩,什么都想試試,我也十分投入地陪她一起嬉鬧。
后來,終于玩累了,我們便四肢舒展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沐浴著陽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從山野間吹來的清新空氣,盡情享受來自大自然最原始的恩賜。
“卓羽哥,你覺得好玩嗎?”依然意猶未盡地問。
我說:“很好玩,很開心?!?/p>
依然又問:“那你會不會后悔跟我來這種地方?”
我說:“很后悔,相當后悔?!?/p>
她笑了,知道我說的是反話。
“我還想看看晚上的篝火晚會,可以嗎?”依然的語氣里似有央求我的意思。
我說:“會不會回去晚了?”
她說:“不會的,我們離家那么近,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回去?!?/p>
我笑著說:“既然如此,我舍命陪君子,一切聽從你的指揮?!?/p>
依然說:“你真是個好大哥,謝謝你?!?/p>
事后我很懊惱,怪自己當時太過粗心大意,依然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和表情明顯異樣,而我居然沒有覺察她原來是別有用心。是的,這一切全是她計劃好了的,那時的我正一步一步地落入她事先設(shè)好的套里。唉,只怪我們混得太熟,只怪我色令智昏,喪失了起碼的警覺,我還以為依然在我面前只不過是個沒有任何心機的很純很純的孩子,她只是跟其他許多愛貪玩的孩子一樣,一旦置身于一個新鮮的環(huán)境里,就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罷了。可我錯了。
篝火晚會結(jié)束時,已是夜里十點。我牽著依然的手急急忙忙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可是沒走幾步,依然卻停了下來。
我催她說:“怎么了依然,時間不早了,快點走啊?!?/p>
她說:“卓羽哥,我好累,我不想回去?!?/p>
我說:“我還好,一點都不累,你只管坐在車上睡覺,醒來就到家了。”
可依然還是不走,她說:“卓羽哥,我們難得來一趟,就在這兒住一晚吧,你看,這里的夜景多美?!?/p>
我說:“都這么晚了,酒店恐怕早就沒有多余的房間?!?/p>
依然說:“那我們?nèi)栆粏枺绻蟹块g的話就住下,好不好?”
我遲疑了片刻,有點不大情愿地說:“那好吧?!?/p>
我那一刻真的很希望草原所有的酒店所有的房間都是客滿的,那么,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帶著依然打道回府,遺憾的是,我們剛問了第一家,里面的服務(wù)員就告訴我們:普通房間有,別墅也有,你們是住別墅還是住標間?
沒等我開口,依然搶著說:“卓羽哥,我們還是住別墅吧,別墅浪漫些?!?/p>
我說:“行啊,你說怎樣就怎樣?!?/p>
到這個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但我實在不想拂逆依然的意思,便挑了一間臨水的小別墅,心事重重地住了進去。
我洗完澡,正躺在床上休息,依然卻在外面敲門,說她睡不著,要跟我聊天。我沒有帶換洗的內(nèi)衣,只好纏著酒店里的浴巾給她開門。
我問她:“都這么晚了,還有精神說話呀?”
依然只是笑,沒有回答我的話。
她走到窗邊,倚著窗兒對我說:“卓羽哥,你過來看,多美的夜景!”
實話實說,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不到美人投懷自己卻能坐懷不亂,相反還比較饑渴,所以森尼每次喊我出去泡妞的時候,我雖想抵制,但腿腳總是不聽使喚,鬼使神差地就跟著去了。從依然進屋起,我就聞到了一縷淡淡的香味,這香味讓我眩暈,讓我迷醉。等我看到她粉色的睡衣、雪白的頸子和高聳的胸部時,我的眼睛珠子都快爆出來了。所以我不敢走過去,我怕自己一旦走過去后會有兇事發(fā)生。
依然不再說話,一個人靜靜地呆在那兒,背對著我,凝望著窗外。
依然在窗前站了很久,背對我很久,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后來,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忽然轉(zhuǎn)過身,急急地走向我,不容分說地一把將我抱住。
我既欣喜又錯愕,所以有點假惺惺地推她道:“喂喂,依然,你這是怎么啦?你可不能……”
依然不說話,仍然抱著我,力道很大很大。
我差點被她拱翻了,所以只得就勢把她摟在胸前。
我嘆著氣說:“依然,你這是讓我犯錯啊。”
依然不讓我說話,她仰起臉,把嘴唇印在我的唇上,我感覺到她的嘴唇在索索發(fā)抖,而我的嘴唇則仿佛像是要立馬要被冰化掉。
“卓羽哥,我答應(yīng)他了?!币廊惶稍谖覒牙镎f。
雖然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我已從她的語氣里明白她內(nèi)心的糾結(jié)已經(jīng)不再。看來,剛剛那一吻確是讓她化蛹為蝶了。
“是已經(jīng)了還是?”我不知何從問起。
“當然沒有?!彼f,“不過我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p>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問她。
她說:“我不想活得太累,像那樣活著,真的好累好累,我每天都如臨深淵,連大氣都不敢出,而現(xiàn)在,想清楚了之后,我突然覺得人生好輕松,好自在,我終于可以好好地喘口氣了?!?/p>
我說:“這樣也好,一了百了?!?/p>
依然不解,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說:“不是說世上事了猶未了嗎?你這一決定,就相當于是了了,人也就輕松了?!?/p>
依然點頭道:“是的,所以我今晚想求你幫我一個忙?!?/p>
我問:“什么事???我們之間還用得著說求字嗎?”
依然說:“卓羽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第一次給了誰?”
我腦袋一炸,假裝糊涂問:“什么第一次?”
我頓了片刻后又是一聲嘆息說:“對不起,依然,我忘了,記不起來了?!?/p>
依然遺憾地一笑說:“你真是個保守分子,真是個小氣鬼。”
隨后她又問:“卓羽哥,那你對我有沒有好感?”
我幽幽地說:“豈止是好感,呵呵,簡直……”
依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她說:“卓羽哥,這已經(jīng)足夠了,多的東西我承受不起?!?/p>
我說:“依然,你為什么問我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依然忽然脫離我的懷抱,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卓羽哥,我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你!”
我的腦袋再次炸開:“依然,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把嘴附在我耳朵邊,喃喃地說:“卓羽哥,我只是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給我喜歡的人,雖然我知道你并不一定喜歡我,但我卻真的很喜歡你。你也知道,從今以后,我還能回頭嗎?我是不可能回頭的?;蛟S你會認為我這樣做很可悲,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確實拼命掙扎過,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唉,算了,該怎么地就怎么地吧,我只想把自己認為最珍貴的東西留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就算將來遇到痛苦和不幸,我也可以回憶一下,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你說是不是卓羽哥?”
“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卓羽哥?”依然又問。
我的胸口好悶好悶,眼淚忽然流了出來。這是哀傷和憤怒的淚水:現(xiàn)實太殘酷,生命太弱小太無助,我們竟如此掙扎。
依然也流淚了,淚水滴在我的胸前。我扳過她的臉,替她擦拭淚水,可她的眼淚總是擦不完。
我痛惜地說:“依然,你可以不這樣做嗎?”
依然搖頭:“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很痛苦,過兩天,他會帶我出差,那么一切就……”
我說:“如果你事后想不通,那又該怎么辦?”
依然問:“你是問我跟他還是跟你呀?”
我說:“都一樣?!?/p>
依然凄清地一笑說:“你這人可真沒勁,竟然把你跟他放在一起比,唉,我是了解自己的,一旦做了的事,就決不后悔?!?/p>
我說:“好,我?guī)湍?,不過幫你之前,我還是想告訴你一點關(guān)于我的事,你愿不愿意聽?”
依然溫馴地點點頭說:“我做夢都想聽呢?!?/p>
我無奈地一笑說:“其實也沒什么好聽的,就是有個女孩子,還在讀大學(xué)時就愛上了我,為了跟我結(jié)婚,她甚至不惜斷絕跟她父母的聯(lián)系。誰知走上社會后,我們兩個曾經(jīng)崇奉神圣愛情的人卻一同迷失得無影無蹤,我被美麗的女上司蠱惑,而她呢,為了能早一天過上富人生活,她竟義無反顧地投進了他人的懷抱。最終,我們不得不凄慘地分手。”
“她現(xiàn)在在哪兒?”依然眉頭一皺,神情嚴肅地問。
我搖了搖頭:“也許就在這個城市,也許早去了國外,總之,如今的我們無異于陰陽相隔?!?/p>
5
我?guī)缀趺總€禮拜都要去一趟市兒童福利院,但不是去做義工,而是去看望一個叫小雨的女孩。
我能夠認識小雨,還得感謝我的老同學(xué)呂玲,因為她在市兒童福利院上班。
三年前的某一天,當我還深陷痛苦不能自拔的時候,多年沒有聯(lián)系的呂玲忽然打通了我的電話。
“喂,卓羽嗎,我是呂玲,還記得我嗎?找你可真不容易,繞了好大一圈才弄到你的電話號碼?!?/p>
我說:“抱歉啊老同學(xué),我也是不得已才換號的?!?/p>
呂玲問:“最近忙不忙?有時間見個面嗎?”
我說:“忙什么呀,都是些破事,哪能耽誤老同學(xué)見面?!?/p>
當天傍晚,我就在市兒童福利院隔壁的一家小餐館里見到了呂玲。
在相互詢問了一些畢業(yè)后的情況后,呂玲忽然小心翼翼地問我:“卓羽,你是不是跟雨夢離婚了?”
我無奈地一笑。
呂玲不無遺憾地說:“你們怎么會離婚呢?你跟雨夢的感情在我們學(xué)校可是個愛情傳奇,我們都為你們倆自豪過呢?!?/p>
我說:“呂玲,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你現(xiàn)在最好別在我面前提雨夢這個人,說心里話,我現(xiàn)在連雨夢這兩個字都聽不得,一聽就想發(fā)瘋?!?/p>
呂玲嘆息道:“唉,想不到都反目成仇了,看來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所謂的天長地久??菔癄€?!?/p>
我說:“當然,這也不單單怪她,我也有錯?!?/p>
見我說話時老是唉聲嘆氣的,呂玲安慰我說:“我知道你跟雨夢感情深,十年八年恐怕都忘不了對方,但事已至此,我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打起精神生活,沒必要一天到晚那么痛苦不堪的。”
我故作輕松地問:“呵呵,沒事沒事,我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已經(jīng)不怎么痛苦了,最多也就是偶爾會顧影自憐一下而已?!?/p>
呂玲說:“還說不痛苦,看你的樣子就像是個要出家的人?!?/p>
我一笑道:“真的嗎?呵呵,是耶非耶,人海茫茫,甫一覺悟,皆如螻蟻,煢影孤行,可憾可憐?!?/p>
呂玲說:“既如此,那我不妨做一回慈航,如果我跟你講,在這個世界上比你可憐的人大有人在,你會怎樣想?”
我搖頭表示不知道。
呂玲說:“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質(zhì)吧,每天都跟福利院里的孩子打交道,如果沒有一顆堅強的心,恐怕連一天都做不下去?!?/p>
見我沒吱聲,呂玲接著說:“那些孩子,絕大多數(shù)都是被他們的親人遺棄的,他們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靈魂,他們身邊沒有親人,生命中缺乏最基本的愛,很多孩子還身體殘缺,失去了行動或視聽功能,你說他們慘不慘?起初,我只要一看見他們的臉,一想起他們的身世,我的鼻子就會發(fā)酸,就想哭,而一旦他們有哪兒不舒服哭哭鬧鬧時,我的心就像被針扎過一樣難過。我總是想,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狠心的父母,他們怎么舍得拋棄自己的親生骨肉?”
我傷感地對呂玲說:“是啊,這個世界真的很殘酷,有時候甚至還是血淋淋的,我現(xiàn)在就跟那些被遺棄的孩子一樣,很痛苦很可憐?!?/p>
呂玲嘆了口氣道:“后來見多了,我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我知道,或許明天早晨起來,我們又有可能在大門口發(fā)現(xiàn)新的棄兒,我怎么能沒完沒了地痛苦?所以我對自己說,勇敢面對現(xiàn)實吧,與其無謂地痛苦和憐憫,還不如用心去愛他們,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時間一久,我發(fā)現(xiàn)原本脆弱的自己竟比以前堅強許多,做什么事都無所畏懼了。你知道是什么東西改變我的嗎?其實就是那些孩子,那些沒有親人,沒有愛,卻還傲然屹立著的小生命。我覺得,在那些孩子面前,很多人都應(yīng)該慚愧。因為,他們的到來和存在是那樣的簡單,他們不怨不恨,活著僅僅就是活著,能活著似乎就是最重要的。而我們呢?”
呂玲看了我一眼,把話打住了。
我說:“你的感受確實很深刻,只不過我們都生活在現(xiàn)實當中,什么都要計較什么都要爭執(zhí),所以超脫不了眼前的痛苦?!?/p>
呂玲說:“有時間你可以到我那里去看看,或許對你有幫助。”
我說:“好,有時間我一定去?!?/p>
不久,我真的去了福利院。那里的情景確實讓我震驚,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孩子聚在一起,滿院都是。他們有的躺在搖籃里,有的正在蹣跚學(xué)步或咿呀學(xué)語,有的已能走會跑,有的正在寫字畫畫……孩子們的笑容比花兒還燦爛,如果不是置身在福利院,我根本想不到他們是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的棄兒。
呂玲笑著問:“在這種地方,看到這么多張可愛的笑臉,想想他們的背景,你的痛苦還那么深嗎?”
我搖頭說:“我真的已經(jīng)好多了,其實,我的出身跟他們沒什么差別,我保證,從今以后,我會振作起來好好生活的?!?/p>
第二次去的時候,呂玲將一個半歲大的女嬰抱到我跟前說:“她叫小雨,是我給她取的名字,好聽吧,你瞧她多可愛!”
我抱過小雨,摸著她胖乎乎的小手,貼著她肉肉的小臉蛋,感覺很特別,真的很特別,我仿佛在一剎那間變成了一個父親,心里被無盡的愛充盈著。
呂玲問:“你喜歡她嗎?”
我說:“好喜歡?!?/p>
呂玲說:“那你干脆認養(yǎng)她吧,你只要一個禮拜來看她一次就可以。”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呂玲高興地親著小雨說:“好了,小雨從今天起就有親人了?!?/p>
所以,從那天開始,我?guī)缀趺總€禮拜都會去福利院。
眨眼間,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小雨也快滿四歲了。我今天又要去看小雨,隨我同去的還有森尼和秋兒。我和森尼都開著車,但秋兒沒有坐在森尼的車上,而是坐在我的車上,因為他們兩個人已經(jīng)鬧崩了。
我真的不知道曾筱柯接近我和森尼原來是個陰謀。平心而論,我根本就感覺不到曾筱柯是個能耍陰謀的人,我先是覺得她平淡,后來有所接觸后才覺得她有點美,有點溫柔,甚至還有點善良。這怪誰呢?也許該怪我。是的,我太自信了,總覺得自己是個老江湖,閱人無數(shù),對人——尤其是對女人一般不會看走眼。我似乎只要輕輕瞟哪個女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前世今生。我甚至一直在后悔,那天無論如何不應(yīng)該拒絕曾筱柯開房的要求,我他媽的那是在犯傻,那好的尤物擺在面前居然就放過她了,要知道,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女人會白白鉆進你的懷?
然而,當森尼將一盤性愛光盤放在我面前時,我馬上就不后悔了,甚至還很慶幸。
“那個賤逼,她接近我的目的原來只是為了敲詐我,真是太陰險了。”森尼說。
“是嗎?哎呀呀,我早就覺得她有點不正常,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蔽夜首骶鞯卣f。
“你別跟我放馬后炮好不好?”森尼說,“你是想上人家卻被人家拒絕了,現(xiàn)在卻吹牛。你還是幫我出個主意吧,說說該怎么辦?”
我說:“我得先欣賞一下那碟子再說?!?/p>
森尼說:“看個球,錄得很完整,很黃很暴力。”
我說:“那我更得看了,我已經(jīng)很久沒看A片了?!?/p>
森尼哭喪著臉道:“我的哥啊,你什么時候能夠正經(jīng)一下,就算是救救我不行嗎?”
我一笑,問他:“她既然送這東西給你,總得有個說法吧?”
森尼說:“碟子不是她送來的,是她男朋友送來的。”
我說:“她不是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嗎?”
森尼說:“所以說這是個圈套嘛!”
我一拍腦袋說:“這下我明白了,她先是來勾我,見我是個正人君子,勾不上就放棄了,隨后又去勾你,哪知你太濫,一勾就上,媽的,好險!”
森尼說:“我想事情的真相大概就是這樣的。”
我問:“那他男朋友又是怎樣跟你說的呢?”
森尼說:“他說他要求不高,只要二十萬,不然的話……”
我急切地問:“不然怎樣?”
森尼說:“他媽的也是用的省略號?!?/p>
我想了想道:“他這是敲詐勒索,是違法的,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去派出所報警?!?/p>
“求你了,別添亂!”森尼說,“他說的話又沒有被錄音,你信我信,其他人信嗎?再說了,就算派出所把他逮起來,這事傳出去,我今后還怎么混?”
我問:“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
森尼問:“你說我先不理他行不行?”
我想了想說:“也行,我想他們應(yīng)該不敢胡來。”
然而我和森尼都想錯了,我們居然把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當成是跟我們一樣的人,以為他們行事也會像我們那樣喜歡權(quán)衡利弊,三思而后行。他們沒有那樣做,甚至,他們連最起碼的耐心都沒有,只過了三天,秋兒也收到了一份光盤。
那是個痛苦的夜晚,我、森尼和秋兒三個人呆呆地坐在森尼家的客廳里等著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前來談判。
因為客廳里只開著一盞落地燈,所以光線比較暗淡,但即便如此我們?nèi)阅芸辞宄Ψ降哪?。那張光盤就擺放在我們面前的茶幾上,冷冰冰的很刺眼。
從秋兒冷漠的表情我敢斷定,她一定看過這光盤,至于是不是看完了我卻不敢說。
曾筱柯跟她的男朋友比預(yù)定的時間晚來了一個多小時。
我都等得不耐煩了,正準備發(fā)火,門鈴響了,我馬上跑過去開門。
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個高高大大的男孩,身高估計超過了一米八,走起路來挺威武。他進來后,先是警惕地掃視了一眼屋子,然后把目光落在森尼的臉上。
我不知道此前森尼想過什么,也許是在想關(guān)于打架的問題吧。男人受委屈后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打架,就是想好好地暴力一下,盡情地發(fā)泄一下,不然總覺得窩囊。森尼就說過“想把那對狗男女撕碎了”之類的話,你說那不是想打架又是什么?但當他面對著曾筱柯的男朋友之后,他可能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先前的想法。身高僅僅只有一米七二的森尼絕對不是筱柯男友的對手,即使加上我恐怕也不行。我是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心中根本沒有干倒別人的想法和勇氣。
于是森尼只能跟我一樣,站起來后又緩緩地坐下,老老實實地等著跟人家談判。
森尼說:“你們這是敲詐勒索,知道嗎?你們這是違法犯罪的,知道嗎?居然還真的敢來,真是信了你們的邪!”
那男孩輕蔑地一笑說:“誰敲詐勒索了?你看過碟子了嗎?那種行為應(yīng)該算是強奸對不對?我沒到派出所告你就算便宜你了。”
我一怔,正想詢問森尼有關(guān)碟子的事,卻聽森尼說:“那只不過是一場游戲,是征得她同意的,我故意做出強奸她的樣子,無非是為了尋找一點刺激罷了。”
男孩不屑地說:“拉倒吧,等到了派出所你跟警察解釋去,我可沒工夫聽。這樣這樣,如果你沒有誠意的話那就算了,我們馬上走……”
我急忙道:“朋友,你急個什么?有話好好說嘛,坐下,坐下?!?/p>
男孩哼了一聲,用腳拉過來一張椅子,響聲蠻大地坐了下來。
我問男孩:“你們不是已經(jīng)分手了嗎?怎么還在一起?”
男孩不耐煩地說:“真是少見多怪,分手了又怎么樣?分手了就不能幫她打抱不平?”
我說:“當然可以,但是……”
“別跟我但是但是的,給句痛快話,”男孩說,“是想私了還是想公了?”
我問:“私了怎么講?公了又怎么講?”
男孩說:“廢話!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一笑說:“當然是私了,只是,二十萬太貴了,筱柯不值這個價。”
男孩惱火地說:“你是怎么說話的你?你欠揍啊你?你說筱柯不值這個價,那你說她值什么價?”
我伸出一個巴掌說:“這么多,頂多五萬。”
男孩嚯地站起來說:“筱柯,我們走人,狗日的真氣人,真的是不到黃河不死心?!?/p>
不料半天不語的秋兒這時忽然大聲說:“就給他二十萬吧,就給他二十萬?!?/p>
我和森尼一愣,男孩和曾筱柯似乎也一愣。
秋兒面如冷霜,語含譏誚說:“難道這是什么光彩的事?值得這樣討價還價?我真的覺得好惡心!”
森尼低頭想了想說:“行,二十萬就二十萬,操你媽?!?/p>
我是在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離開不到十分鐘后走出森尼家門的,所以對于森尼和秋兒之間隨后發(fā)生的事情我其實一概不知,森尼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在事后給我打電話,或發(fā)牢騷或訴苦,讓我了解一下他的心聲,我也不好意思主動詢問他,所以一連幾天我們的生活都顯得異常平靜。
我還暗自慶幸,以為森尼和秋兒之間一定是沒事了才這么平靜的。是啊,這件事能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真是個奇跡,兩個戀人,遇到的麻煩完全可以導(dǎo)致他們分手,而他們卻不吵不鬧,無痛無傷,真是難得!我的慶幸其實不無依據(jù)。我想,反正對于森尼的為人秋兒又不是不知道,這家伙遲早總是要惹出一些風流事情讓秋兒難受的,而作為森尼的女人,秋兒必須應(yīng)該有這種心理準備,必須應(yīng)該具備這種抗打擊能力。再說了,森尼在這個時候出這種事總比他們在結(jié)婚后出事好,這個時候出事一方面可以讓秋兒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自己能不能跟森尼在一起,到底她能不能接受一個如此好色濫情的男人當自己的丈夫。而對于森尼,也許在經(jīng)歷過這樣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后,說不定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放任自己,說不定會幡然悔悟而更加珍惜自己身邊的人呢。
6
我要給小雨過四歲生日的事早在一個月前就通知過森尼和秋兒,因此那天早上他們都給我打來了電話。直到此時,我才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因為秋兒明顯沒有跟森尼在一起,不然她不會要我開車去她學(xué)校接她。
我打電話問森尼是怎么回事。
森尼說:我們在打冷戰(zhàn),就要分手了。
我說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他反問:告訴你有用嗎?我挖了那么大的一個坑,你真能幫我填平?
我無語。
我們把小雨和呂玲從福利院里接出來,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里為小雨舉辦了一個十分隆重的生日派對。我們還都給小雨買了生日禮物。酒店的女經(jīng)理在得知我們是在為一個孤兒舉辦這樣的生日派對時,也很真誠地參加了進來。
女經(jīng)理跟我們一起唱歌,一起吃生日蛋糕。
最后她還說:“為了我們共同的愛心,今天的消費就全部由我們的酒店買單?!?/p>
我們都感激地為她鼓掌。
派對結(jié)束后,我們五個人又一起來到江邊玩。
呂玲和秋兒帶著小雨在江邊快樂地戲水,我和森尼則坐在大橋下面談心。
森尼說:“這是多美的一幅圖景啊,大江,大橋,女人,孩子,還有夕陽的余暉……”
我嘆了一口氣說:“是啊,確實很美,在這種情景之下,要是有依然參與那就更好了!”
森尼略帶埋怨地說:“你今天完全可以把她帶來嘛?!?/p>
我搖了搖頭,一臉漠然地說:“她哪里來得了?她永遠都來不了了!你難道沒有看昨天的報紙?不是說有個女孩出家當了尼姑嗎?她就是依然啊你這個笨蛋!”
森尼重重地捶了我一拳說:“你這家伙,又在這里忽悠誰呢?”
我把手機扔給他說:“不信你打電話問一問,看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森尼一聽,頓時傻眼了,說:“我操,這傻貨,天底下當真有這種傻貨,真是……”
我幽幽嘆息道:“出家就出家吧,反正,無論到哪兒去,我們的歸宿還不都是一個死字!”
“確實是。”森尼說,“人活著其實是無解的?!?。
隨之,我和森尼都沉默起來,兩個人像是同時喪失了說任何話的氣力。
良久后,森尼忽然轉(zhuǎn)過臉小心翼翼地問我:“老卓,你當真不知道小雨是誰的孩子?”
我搖了搖頭,覺得他問這話簡直莫名其妙。
森尼又問:“呂玲她真的什么都沒跟你講?”
我仍然搖頭,有點發(fā)毛地說:“喂,你這家伙,你說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森尼不無埋怨地說:“伙計,你真是遲鈍,你居然比我還遲鈍!”
我激動起來,推搡著他道:“你別在這里跟我賣關(guān)子,你有屁就快點放。”
森尼沒有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遠方,語氣中滿是哀傷地道:“我還是念首詩給你聽吧……我想,這首詩你一定十分十分的熟悉?!?/p>
我又是氣又是好笑地說:“你一個大老粗還會念什么詩?別搞了行不行?”
不料,森尼卻站了起來,面對著夕陽,面對著大江,無限深情地朗誦道:“在春天,你把手帕輕揮。是讓我遠去,還是馬上返回?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因為。就像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風能體會,只有嘆息驚起的彩蝶,還在心花中紛飛……”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遠處的小雨忽然在夕陽里大聲呼喊起來:“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我好想念你們,我好想念你們……”
我一聽,頃刻之間淚如潮涌。
我的整個身體猛地顫栗起來,我的靈魂猛地顫栗起來,為著這熟悉的詩,為著這熟悉的聲音。
我已經(jīng)壓抑很久,因為我已經(jīng)絕望很久。我像一具木乃伊,在將近五年的時間里,不思不想也不問。我已不知詩為何物,我已不想人在何處,我已不問今夕何夕,我已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段凄美的愛情,我已不記得這愛情里是否有背叛和流離,我不知道自己會在什么時間醒來,不知道自己醒來之后是否還會有一雙溫柔的手正在撫摸我的痛楚。我只記得,我只知道,我只想起,一片秋葉正在風中飄舞,一段歌聲正在耳邊縈回,一滴淚正在雨里稀碎……我的生命恰如一片落葉,我的落葉就像一腔悲吟,我的悲吟澆透了我的生命。我在哪里?雨夢在哪里?我們的生命在哪里?還有我的愛?
我伸出雙手,想擁抱這夕陽,想大聲呼喊,想輕聲追問……然而此時此刻,一大群鳥兒飛過我的頭頂,掠過蒼涼的江面,彌蓋了我的視野和靈魂,我居然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