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冬梅
第一次聽中專學校的國畫老師講起花青,她17歲,老師說花青是一種植物性顏料,由藍靛制作而成,是中國畫的主要用色。
她坐在教室的北邊,臨窗,可以看見窗外不遠起起伏伏的群山。她喜歡靜,常常一個人抬頭望望天,也看看窗外那一重重近山遠山。有時候,那山色天色,就像是在水中暈染開來的大片大片的花青色。
第二年的秋天,他主動和她原來的同桌兒調換了座位,從教室南邊來北邊跟她坐同桌兒,她感到很突然,有一絲不安,也有一絲喜歡,他只笑著對她說了一句:“我喜歡來這邊看看窗外的山。”他是美術課代表,人長得高瘦清秀,平時不大愛說話,但極具藝術天分,在班里繪畫成績特別好,尤其以素描和水粉畫出色。在同學們眼里,他的繪畫作品甚至跟授課老師都有一比。班里的大多數(shù)女生,也總會以討教畫法為由去接近他。
他們倆同桌,卻很少說話,她也沒有像別的女生那樣向他討教繪畫技法。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有意朝他那邊看。想,就是不敢,在內心里為了不讓他小視自己,她就拼命練習在宣紙上勾線條,在宣紙上暈染大片大片的花青。
她臨摹了一幅很大的藍牡丹,取名“出藍奪翠”,一朵藍色的牡丹花開滿了整個畫面的二分之一。先用勾線筆勾畫出所有線條,每一片花瓣和葉子都要用花青來分染數(shù)次,然后在花瓣上平涂湖藍,在葉子上平涂用花青和藤黃調成的草綠?;ǘ浜腿~子的厚重感,是經(jīng)過多次分染平涂后疊加出來的,不是靠簡單的加厚色彩就能完成。花青顏料是顆粒狀,裝在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盒子里,還有小袋子密封著。撕開袋子,取出一粒深藍色的花青顏料,放在素潔的瓷盤里,用干凈的毛筆蘸了水滴上幾滴,那深藍色的小顆粒就迅即在盤子里溶化開來,用水的多少決定了調色的濃淡。
她喜歡花青融入于水的那個瞬間,硬硬的小顆粒,在水里緩緩溶化成一層層的深藍淺藍,像是少女心海中蕩漾開去的漣漪。她用花青一遍遍分染著牡丹的花瓣和葉子,盡管老師說三四遍就可以,但她深信慢工出細活兒,她不著急,用調得稍淡一點兒的花青,一遍遍仔細分染,她要讓他對這幅“出藍奪翠”表露出驚訝和贊嘆。因為她知道,他更鐘愛西洋畫,是不會在工筆畫上用此番工夫的。
終于,她的畫作完成了。在作品鑒賞課上,老師和同學們都對這幅“出藍奪翠”嘖嘖贊嘆,一齊夸贊用筆細致、色調飽滿、層次分明,她看到他站在同學們中間,在沖她微微笑。那微笑,也許就是一句話:“你畫得真好!”
她感到眼睛里微微發(fā)熱,仿佛為了這一句話。
多年后,她已在商界里奮斗得如魚得水,頗有成就,生活處處充滿了讓人眼花繚亂的斑斕色彩。只是,她卻越來越感到焦灼,感到生活里缺少了一種顏色。
那些年,她最喜歡的花青色,早已經(jīng)打開了盒子,撕破了袋子,深藍素凈的小顆粒散落了一地。
彎腰,小心,一片一片,一顆一顆,卻怎么也撿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