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宣利

一

小姑子打著幫我?guī)薜拿x，提著箱子入住我家時，我心里是竊喜的。其一，她是名副其實(shí)的美女，還能歌善舞。這樣一個美女放在家里，不但養(yǎng)我們的眼，也有助于寶寶快樂成長；其二，我和老公沈騰都是過于安靜的人，家里缺乏生動活躍的氣氛。而她全身從上到下都跳躍著生動的音符，正好彌補(bǔ)了我們的不足；其三，她是“90后”，思想觀念更易與時代接軌，不會像婆婆，總拿陳舊的育兒經(jīng)驗(yàn)與我對抗。

彼時，小姑子在婆婆的逼迫下，剛剛辭掉了外地的工作。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也因?yàn)榧以谕獾兀獾轿覀儚?qiáng)烈反對，被迫和她分手。好在她是個大大咧咧的樂天派，在家療了一段時間傷，便被婆婆打發(fā)來幫我?guī)蕖?/p>

小姑子進(jìn)門時，兒子哭得正兇。聽到響動，看到小姑子花枝招展的一張臉，兒子忽然就不哭了，好奇地盯著小姑子叮當(dāng)作響的大耳環(huán)左看右看。小姑子興沖沖地抱過兒子，毫不吝嗇地贊美自己：“寶貝真有眼光，一看到大美女就笑了。”

小姑子像只歡樂的小麻雀，進(jìn)門后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房間的每一寸空氣里都洋溢著小姑子的笑聲。婆婆催小姑子相親、公公紅燒肉做糊了這樣的尋常事，她說起來卻是興致勃勃津津有味，精彩紛呈不亞于一場大片。她一會兒給兒子擺出各種造型，拿著手機(jī)噼里啪啦一陣狂拍，發(fā)到微博上；一會兒又把音響開到最大，放《江南style》，大跳騎馬舞。兒子跟在后面快樂地手舞足蹈。

看小姑子如獲至寶地寵著兒子，我心里按捺不住地歡喜：神啊，救星終于來了。

二

但很快，我便嘗到了盲目樂觀的后果。

一天中午，小姑子自告奮勇，要下廚展示廚藝。我驚詫：“你會做飯？”小姑子和我推心置腹：“嫂子，你沒聽說嗎？現(xiàn)如今，要想嫁得好，先得加強(qiáng)自我修煉：既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要?dú)⒌昧四抉R，翻得了圍墻，打得過小三，斗得過流氓?！?/p>

我失笑，現(xiàn)在的“90后”，果然目標(biāo)直接、勇猛無畏。

小姑子把自己關(guān)在廚房里洗洗切切，1個多小時過去，兒子餓得直哭。我催了三次，她才把一碗面糊糊端上桌，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想做燴面的，一不小心面和軟了，拉得又薄，結(jié)果……”

我去拿勺子，卻被廚房里的混亂場面驚著了：水池里半池子臟水，臺面上鍋碗瓢盆亂成一團(tuán)，地上的菜葉、水漬、腳印觸目驚心……我指著廚房讓小姑子先收拾干凈，她不情愿地嘟噥：“嫂子，你有潔癖吧？這是強(qiáng)迫癥你知道嗎？得治。”

開始的兩天，小姑子還挺勤快，吃完飯趕緊洗碗，兒子尿濕的衣服也會及時換掉清洗。她地板拖得不是很干凈，但也堅(jiān)持一天兩拖。到了第三天，小姑子徹底罷工，飯不做了，衛(wèi)生也不打掃了。我在廚房燒水，一會兒工夫，兒子已在客廳拉了一堆，正自己抓著玩。小姑子躺床上用手機(jī)看電影，刷微博，正忙著呢。

我怒火中燒，一整天都沒個好臉色。

晚上，沈騰回來，我毫不客氣地質(zhì)問他：“她這是來幫我還是害我？衣服不洗，飯不做，衛(wèi)生不打掃，孩子不照看，要這樣，趁早走人。”

沈騰去問她，她振振有詞：“不是我不愿做，你們都嫌我做的飯難吃，做了也白做；我打掃衛(wèi)生過不了嫂子的關(guān)，她還得重來一遍，我不是瞎耽誤功夫嗎？”她還叫屈：“哥，我是你妹妹，又不是保姆?！?/p>

沈騰又氣又無奈，拿她沒有辦法，只好反過來勸我：“你再忍忍，等她找個工作，搬出去住。”

那天，我忽然接到我媽的電話，說高血壓犯了，讓我趕緊過去。我只好把孩子交給小姑子，仔細(xì)交待小姑子怎么沖奶粉，幾時喂水果，輔食怎么做。小姑子答應(yīng)得很好，說：“嫂子放心吧，我會把崽崽帶好的?！?/p>

等我把媽媽送到醫(yī)院檢查完回來，疲憊地打開家門，一瞬間，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家里樂聲震天，一群裝扮各異的男女正在狂歌勁舞，啤酒罐瓜子殼散落一地。兒子坐在一堆碎紙片上，正把一個紙團(tuán)往嘴里塞……

我?guī)缀跻偟?，沖過去關(guān)了音響，聲嘶力竭地喊：“都給我滾！”

三

小姑子當(dāng)然沒有滾，因?yàn)槲液巴昴蔷湓捑蜁灥沽?。她嚇壞了，手忙腳亂地指揮她的朋友把我往醫(yī)院送。等沈騰趕到醫(yī)院時，她頭發(fā)蓬亂臉色慘白，揪著沈騰的衣角可憐兮兮地問：“哥，嫂子不會有事吧？都怪我， 我就是想熱鬧熱鬧，沒想到會這樣……”

沈騰面無表情：“我剛問過醫(yī)生，說是低血糖，無大礙?！彼K于壓不住心底的怒火：“月月，你讓我說你什么好？你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了？二十多歲的人了，做事能不能靠點(diǎn)譜？”

小姑子哭了，嚷：“你沖我吼什么？我知道你們都嫌我。媽看著我心煩，把我打發(fā)到你家，你們也嫌我懶，嫌我鬧騰，嫌我愛慕虛榮做事磨嘰?？晌耶?dāng)初在外面工作干得好好的，媽怕我留在外地不回來，硬逼我辭職。好不容易談個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你們怕我遠(yuǎn)嫁，個個反對，生生把我們拆散。你們有人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醒過來，聽小姑子在外面哭訴，不禁有點(diǎn)呆。她聲音哽咽：“哥，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有多寵我，別人給你一顆糖你舍不得吃，給我留著。不管我們有多大的爭執(zhí)，只要我一哭，你立刻認(rèn)輸?？赡悻F(xiàn)在，除了訓(xùn)我，你對我還有多少疼愛？有時候看你那么疼崽崽，我很嫉妒。”

沈騰默然，我心里也一軟。是的，我們都站在自己的立場——婆婆怕她留在外地不回來，以后有個小病小災(zāi)的身邊沒個人照顧，于是尋死覓活地逼她辭職；我們怕她遠(yuǎn)嫁，以后照顧父母的重任全落在我和沈騰的肩上，于是找出種種理由拆散他們；我們各自忙著工作，剩下的心思全花在兒子身上，似乎從來沒有分出過一點(diǎn)關(guān)愛給她……

小姑子身上的確有很多毛病，不夠上進(jìn)，做事粗糙，可那也不過是想在自己的親人身邊放縱一下。她拿我們當(dāng)小姑子最親的人，她還想像小時候一樣，在哥嫂面前撒撒小嬌，使使小性，可我們的心，卻被房貸孩子父母工作占得滿滿的，不曾留絲毫縫隙給她。

四

小姑子找了新工作，公司提供食宿，她要搬走了。臨走前一晚，她賴在我們的臥室里不肯走，給我按摩，手法和力度都很到位。她知道我腰椎頸椎都不好，在我家的這段時間，她每天給我按摩。只是我心里盛滿怨氣，不領(lǐng)她的情?，F(xiàn)在，她一板一眼地教沈騰，叮囑他：“以后每天給嫂子按按，她要上班，還要照顧崽崽，太辛苦?！?/p>

送小姑子走時，她抱著兒子戀戀不舍，說：“寶貝，姑姑要走了，你要乖哦！”

不知為什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惹得我們?nèi)齻€人淚水漣漣。

我強(qiáng)笑著攆她走：“別煽情了，回頭趕緊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少來煩我們就好。”她毫不示弱地回?fù)簦骸凹蘖巳艘矔^續(xù)來禍害你們的，等著，哪天我先釣個金龜婿帶回來給你們看?！?/p>

我們都笑，淚卻流了一臉。這個瘋瘋癲癲的姑娘，有點(diǎn)懶，有點(diǎn)饞，有點(diǎn)自私，有點(diǎn)小氣，但小姑子用小姑子的方式，走進(jìn)了我們心里，讓我們又恨又愛，又煩又憐，又憂慮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