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認識他,是在幾年前的冬天。
那是個周末,我和同事到一家叫“浴泰”的澡堂子去洗澡。“浴泰”是一家小澡堂子,洗澡5元,搓澡5元——10元,既劃算又舒服,我經(jīng)常去。那天,一個身量瘦小的人,在霧氣中探頭進來,問,哪位大哥要搓澡?我在澡盆中一舉手,高聲應(yīng)了一聲,“我”。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就是那一次,我便記住了他。他除了一口一聲“大哥”叫得我很不好意思外,最重要的是,他的厚道讓我印象深刻。他搓澡不僅力氣大,而且還細致,絕不敷衍。閑聊中,我得知他是外地人,來自鳳陽農(nóng)村,而且歲數(shù)比我大。我說,我該叫你“大哥”才對。他連忙擺手說,不不不,出門矮三輩呢!就因為他的厚道,我執(zhí)拗地稱他為“大哥”。他不好意思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嘿嘿地笑著。
但是,生活并沒有因為他的實在與厚道而賜予他更多。據(jù)他說,搓一個澡,老板只給他3元錢的提成。在這里,只管住不管吃,他還要承包整個澡堂的衛(wèi)生。一個月下來,也就幾百元的收入。我說,幾百元太少了吧。他說,莊稼人,也湊合了。
我再去的時候,見他左顴骨上有好幾塊烏青。我問他怎么了,他說是滑倒在澡堂的地板上摔的。然而,他臉色并不自然,我便覺得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果然,我從別人口里得知,他是被本地的一個搓澡工欺負了,說如果他不走,就要“收拾”他。我不禁為他以后的日子擔(dān)心。然而,他居然頑強地留了下來。轉(zhuǎn)年春天的時候,我再去,他正忙。我問起這件事情,他回答得很淡然,說,出門在外哪有不受欺負的,那個人欺負過我?guī)状沃?,覺得沒意思,就走了。我沒想到,他用這種方式“戰(zhàn)勝”了欺侮他的人。或許,這就是一個中國農(nóng)民的韌勁兒吧。
快到夏天的時候,我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女人和他一塊兒出來買菜。他告訴我,老板說有些女顧客也需要搓澡,于是他便把媳婦也叫來了。他媳婦一直待到秋天收莊稼才回去。本來,他也要回去,老板沒答應(yīng),他有些悶悶不樂,他說家里除了媳婦,還有一個老母親,以及兩個上學(xué)的孩子。地里活多,他怕媳婦一個人忙乎不過來。有一次,他用我的手機給家里打電話,問了地里的情況,又問了老母親與兩個孩子的情況之后,就急忙掛了。我說,你該慰問慰問嫂子才對,怎么連一句噓寒問暖的話也沒有?。克f,她知道的,我們之間說說話,就等于慰問了。他說得依舊輕描淡寫,但那一刻,我的心里卻很不是滋味——這就是一個背井離鄉(xiāng)打工的人,最真實的情感表達方式啊,他們把最深的情和愛深埋在心底,不說出來,留待對方默默地體味和感知。
但是后來,他突然毫無征兆地離開了這里,在冬季,一個搓澡工“掙錢”的旺季。他家出事了?還是他又輾轉(zhuǎn)到了他鄉(xiāng)?這一切,都沒有答案。我只知道,在中國的大地上,有許多這樣的農(nóng)民工大哥,他們輾轉(zhuǎn)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為生活而打拼在社會的某一個角落里,把辛酸、汗水、淚水一個人吞盡,用一個男人的脊梁撐起家庭的未來以及全部的希望。
他們是讓我永恒仰望的脊梁。
(白素芝薦自《渤海早報》)
責(zé)編:我不是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