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丫
【煩不煩?累不累?】
跟主管請假,申請調(diào)整今年全部公休,因為……我有點“激動”地說,我媽終于病了,需要我照顧。
主管很納悶,你媽病了你那么激動干嗎?還“終于”,你盼你媽病啊?
我倒不是盼,是這么多年我媽好像就不會生病,整天像上滿了弦的鐘表一樣,不停下來,忙得我眼暈……一時半會兒跟主管也解釋不清,好在她倒準了我的休假申請,因這幾年,我的公休基本沒休過,時間都貢獻給公司了,為此,年年被評先進。當然,這也要得益于老媽的勤勞。我不太愛旅游,家里又總沒事,一切被她安置得完好,我只需好好工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可。那日對老媽說,好在曾經(jīng)愛讀書現(xiàn)在會工作,不然,被你養(yǎng)成廢人一個。
老媽狠狠瞪我,這話說得沒良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我是知福的,我又不是白眼狼,怎么會感觸不到這么多年,她對我那種細致入微的愛呢?我從來不知道每天早上她幾點起床,反正記憶中,只要我睡醒,她必然已經(jīng)做好豐盛早餐,且一周從不重樣。高中的時候,學校要求提早到校,不到6點就要起床,竟然也會有熱騰騰的早餐,并不只是荷包蛋熱牛奶那么簡單,連小巧的水煎包、水果餅她都做得出來。
至于午餐和晚餐,知情的同學說完全像五星級廚師的作品,色香味俱全,還有說道。啥是補腦的,啥是補氣的,啥是補心的……
但做飯也不過是她生活中一件小事,她把關(guān)于我的所有家務(wù)當事業(yè)經(jīng)營,可以瑣碎到一件內(nèi)衣、一盞臺燈、床的朝向、臥室里的植物……
真是很認真地問過她,媽,你煩不煩?累不累?
不煩!不累!老媽叉著腰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像個斗志昂揚的戰(zhàn)士??墒沁@個戰(zhàn)士,燈光下隨意一瞥,也可以看到鬢角的幾絲白發(fā)了,明明已是過了中年的胖胖婦人,電視上一直都在說,女人過了40歲精力就大不如前了,進入更年期更是易累易怒甚至心情抑郁……種種癥狀,在她身上全然不見,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不停歇,依舊面色紅潤、精神飽滿。
什么秘訣?。繈?。
母愛的力量!閨女。
矯情吧?這個女人。發(fā)誓再也不問了,太酸!
【放心,我們餓不死】
于是就一天天看著她吹著母愛的號角戰(zhàn)斗下去,戰(zhàn)斗到我高中畢業(yè)讀大學,大學畢業(yè)找工作,工作以后找男友……眼看她的白發(fā)多到終于決定去染黑,但卻依然貌似身強體健,言說日后我結(jié)婚生子,只管把寶寶交給她——還要不要人活了?我這輩子,就只享受的命?媽,你這難道不是在剝奪我為人女兒和母親的責任?
喊叫多了,終于有一天她憤憤地說,不用急,有你還的時候。
有嗎?有嗎?那么也讓我自我認可一回,而不是26歲的人了,還活在她的殼里。
結(jié)果這話好像說了沒幾天,老媽竟然病了。我都有些不信,要知道記憶中那么多年,她就不曾病過,連感冒好似都沒有過,她就是陀螺,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地不停歇。于是我以為,疾病永遠是和老媽無關(guān)的。可是忽然那天晚上她感覺肚子痛得不行,一去檢查,身體就出了大問題——闌尾炎。對老媽來說,當真算是大問題了,因為要動手術(shù)。
再小不過的手術(shù),相熟的醫(yī)生說,幾分鐘的事,不過,手術(shù)后是要躺幾天的。
老媽大驚,要幾天?那他們怎么辦?她指著我和爸。
有我呢!我當即挺身而出,放心,我們餓不死。
老媽愣了半天,忽然說,好,你如愿了。
我,如什么愿?我可不想你病。我說得情深義重。
你是不想我病,可你不就想看我停下來什么樣子嗎?告訴你,我也是會享福的。現(xiàn)在好了,給你個機會伺候我吧。
嗯嗯嗯,我伺候你。
老媽,我是真想謝謝你給我的機會,讓我伺候伺候你,做了這么多年女兒,連頓飯都沒做過,更別說照顧你。我怕等很多年后,想起來,我會很遺憾。
當然,我想要的不是這種機會,她生病我心疼,可是她若不生病,恐怕我還真沒什么機會詮釋一下為人女兒的孝順。
但我沒想到,老媽竟然很折騰。
【不是痛的,是嚇的】
手術(shù)一切準備就緒,老媽卻堅持不要全麻,她說不放心。偷偷對我說,電視上經(jīng)常有醫(yī)生做手術(shù)時把工具落在病人身體里了,所以,她要自己看著。
這要求并不是不可以,但,至于嗎?看著自己身體上動刀動槍的。換了我,才不。
可是老媽堅持如此,也只好做了局部麻醉。但她卻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醫(yī)生一刀下去,她立刻大喊——不是痛的,是嚇的。
結(jié)果老媽一嗓子,把醫(yī)生護士都嚇出汗來。
好在醫(yī)生經(jīng)驗足,飛快處理完將刀口縫上。
但老媽還是被嚇到了,麻藥勁還沒過就開始喊疼,握著我的手死活不松。這么多年,我哪里被她這樣需要過,瞬間覺得責任重大,竟然緊張得不行,手心一會兒就出了汗,竟然不敢問她好沒好點。
后來她真的開始疼了,反倒松了我的手,讓我趕快去買巧克力。不知道她聽誰說,吃巧克力止疼。
一路小跑買回來,她卻又不吃。
兩天后便有了套路,飯前要用熱毛巾擦手,飯后也是熱毛巾。半個小時翻一次身,腿部和手臂每日按摩兩次,力量要均勻,幅度要適中,以免晃動引發(fā)傷口疼痛。每天要讀兩個小時網(wǎng)絡(luò)新聞,以明星八卦為主,她懶得看,電腦屏幕小,花眼看不清。
飯以各類粥為主,不能重樣,我自然是沒本事做的,好在醫(yī)院不遠有家連鎖的粥店,雖然不及她做得可口,也能湊合幾頓。水果要切方塊的丁,不能大也不能小。平均3個小時方便一次,這是最最麻煩的,她下不了床,我需用力抱起她大半個身體,用勁怕弄疼她,不用勁,她又太重,抱不起來。結(jié)果她每次方便我都滿頭大汗。
那次,老媽看我那樣子,問,我很重嗎?
你身輕如燕,是我力氣太小。我喘著氣回答她。
老媽撲哧一樂,傷口痛起來,拍我一下,別逗我笑,疼。
好,不逗你——再說,我哪有力氣了,一周之后,我已經(jīng)面如菜色。自然也是休息不好的,就在她的床邊搭了張陪護折疊床,一個晚上被她喊醒數(shù)次,喝水、方便,要么是睡不著跟我聊天。
起初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聊,那天晚上,聊到12點半,終于累得聊不動了,央求她,老媽,閉目養(yǎng)神休息會兒行不行?
她才終于發(fā)覺我的疲憊,問,累了?
我閉著眼睛點頭,點了幾下,頭一歪,睡著了——不知道這情形落在別人眼里,會不會當她是狠心后媽。
【生這場病,值了】
睡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竟然亮了,她正半坐在床上不轉(zhuǎn)眼睛地看著我。
猛然意識到一覺睡了六七個小時,大驚,媽,怎么沒喊我?
喊你干嗎?我自己能翻身了。
我趕緊爬起來,問,不喝水嗎?不解手嗎?不……我蹲下來找便盆,手忙腳亂。
老媽伸手拉住我,別忙乎了,這會兒我沒事。
我直起身站在床邊,媽,那你想吃什么?
老媽沒說話,卻忽然哭了,邊哭邊說,閨女,我知道你以后會對我好的。
竟然,為這哭?還以為她傷口疼。我松口氣,我當然會對你好了,你是我媽。
她點頭,嗯,這次我知道了。忽然就破涕為笑,好,我不折騰你了,喝碗小米粥就好。
真服了她,一場病讓她脆弱起來,刻意的“折騰”,只是想知道,我是否也會待她如她多年待我這樣。
現(xiàn)在,她知道了,所以很欣慰地說,生這場病,值了。
正是這句話,終于讓我心酸,因為我也知道了,愛一個人不是那么簡單的,才這短短幾天,我已經(jīng)覺得累。而那么多年,她肯定不是如我所看到的那樣一直精力充沛、樂此不疲地圍著我轉(zhuǎn),她正是在那些我沒有看到的時間里生了白發(fā)、有了皺紋,她是在那些時間里老去的,因為愛我。
現(xiàn)在,我需讓她放心,她的愛,我會好好還的,就算辛苦疲憊,也一定不厭不煩。不然,還能怎樣呢?用她的話說,誰讓攤上了?沒辦法,湊合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看樣子,她是要跟我矯情到底了。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