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把幸福給毀了

“死者叫趙某，55歲。他死在女兒的房間，尸體已成紫色，口袋里有個T型工具。兇器是一根不起眼的塑料繩?，F(xiàn)場只有其妻子和女兒，兩人表情麻木、沮喪，被帶回派出所調(diào)查……”這是那天一大早，李安紅看到的一條新聞。新聞中的趙某名叫趙建軍，將他殺害的正是妻子吳金琳。起因是，他向女兒要錢吸毒被拒，便拿繩子勒向女兒的脖子；聽到女兒呼救的吳金琳，最終憤怒地將丈夫勒死。

不用說，這是一起以暴制暴，卻又兩敗俱傷的案件。身為福建省福州市婦聯(lián)權(quán)益部部長的李安紅，一邊看著新聞，一邊被吳金琳的命運所牽動。她想，婦聯(lián)應(yīng)該為母女倆做點什么。

李安紅向主席陳曄、副主席鄧嵐作了匯報。在領(lǐng)導(dǎo)的批示下，她與相關(guān)人員前往案發(fā)地，對案件進行了解……

25年前，吳金琳認識了大自己8歲的趙建軍，沒多久，她便懷孕了。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是件“要命”的事，盡快嫁給趙建軍便成了吳金琳不二的選擇。

走進婚姻的吳金琳一心要做賢妻良母，而趙建軍則因為孝順聽話，得以在母親退休之后，成為幾個兄弟中唯一可以接替母親“鐵飯碗”的人。按說，兩個人的小日子是很有希望走向幸福的，可趙建軍卻一手把這幸福給毀了。

婚后第二年，趙建軍染上了吸毒和賭博的惡習(xí)。他拿光了家里的積蓄，然后開始去偷。那一年，他因為盜竊被判刑，工廠也辭退了他。好好的日子毀了，吳金琳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過。趙建軍服刑的日子里，她一邊背負著各種輿論壓力，一邊拉扯著幼小的女兒春嬌艱難生存。那段時間，吳金琳常常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也常常莫名地想掉淚。

一年后，趙建軍出獄。一想到日子可以重新開始了，吳金琳有種說不出的高興。可很快，這歡喜就破滅了。出獄后的趙建軍繼續(xù)賭博、吸毒，沒錢的時候就再去偷。他又接連兩次被判刑，還欠下10萬多元的債務(wù)。

第三次從監(jiān)獄出來的時候，趙建軍倒是不敢偷了，但賭和毒的惡習(xí)卻一點兒也沒改。他幾乎沒干過一天正經(jīng)活兒，白天在外面游蕩，只有晚上才回家吃飯睡覺。他還常常伸手向吳金琳要錢，吳金琳知道他沒干好事，有時不愿意給，他就摔杯子砸碗，甚至對吳金琳拳打腳踢。有幾次，看媽媽被打了，年幼的春嬌跑上來抱著吳金琳哭，但趙建軍卻不管不顧繼續(xù)打。打到最后，母女倆抱頭痛哭……

指望不上趙建軍，吳金琳就傾盡全力一個人支撐著這個家。房子拆遷后，她東拼西湊，交了幾萬元的補償款換來一套新房子?？哨w建軍又賭輸了錢，無奈之下，吳金琳就把房產(chǎn)證交給他做抵押，然后又借錢贖回房產(chǎn)證。吳金琳后來失業(yè)了，開始在一家酒店當洗碗工，每月所掙的微薄收入除了維持家用，還要幫趙建軍償還之前所欠的債務(wù)。她所做的這一切，是希望能感動趙建軍，讓他回歸正常的生活?？哨w建軍哪里肯，他在“賭毒”的泥潭里已經(jīng)無法自拔。

吳金琳徹底絕望了，向趙建軍提出離婚，但趙建軍哪里會離？他揚言：如果吳金琳要離婚，他就殺了她全家。吳金琳身單力薄，被趙建軍的威脅嚇住了。她知道，這個男人說的出來就做的出來。就這樣，婚姻維持了下來，可吳金琳活得痛苦不堪。

以暴制暴，她殺了他

讓吳金琳稍感欣慰的是，女兒春嬌學(xué)習(xí)一直很用功，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但吳金琳實在湊不夠女兒的學(xué)費，那幾天，她難過地看著女兒哭，自己也偷偷哭。

沒有上成大學(xué)，可春嬌還得面對現(xiàn)實，去了一家百貨公司做銷售員，每月能掙到1000多元錢，700元用來替父親還債，剩下的補貼家用。女兒能掙錢了，這對吳金琳來說也是好事，這么多年，重擔(dān)一直壓在她的肩頭，如今，終于有人可以幫她分擔(dān)了。

趙建軍哪能體會到母女倆的艱辛，他常常把吳金琳買米的錢搶走，把女兒剛發(fā)的工資搜羅得一干二凈。他還偷偷到春嬌的單位去打聽女兒的工資數(shù)額，一旦哪次春嬌少給了他，他就對女兒拳打腳踢；吳金琳上來勸，也要遭一頓毒打。

就這樣，母女倆“水深火熱”地生活著。

后來，春嬌有了男朋友。就在案發(fā)前十幾天，她與男友剛剛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準備元旦后辦酒席?？删瓦B待嫁的女兒，趙建軍仍不肯放過。趙建軍又一次伸手向女兒要錢，但被春嬌拒絕了。趙建軍一怒之下將女兒趕出家門，無處可去的春嬌紅著眼圈去了姨媽家。

兩天后，毒癮發(fā)作的趙建軍又回家跟吳金琳要錢。這一次，吳金琳也憤怒了，眼看女兒辦酒席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他不僅不幫著張羅，還一次次伸手要錢?！皼]錢我怎么給你，不吸會死?。　?/p>

這話觸怒了趙建軍，他上來就給吳金琳幾個耳光，還揚言要殺了她。吳金琳怕了，女兒婚禮前，她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她跟趙建軍說：“好吧，我叫女兒明天回來給你拿錢?！甭犝f母女倆要給錢了，趙建軍這才罷休。

第二天上午9點，春嬌被吳金琳叫回了家。剛一進門，趙建軍就追著女兒開始要錢，一直追到臥室。春嬌有些不勝其煩，生氣地跟趙建軍說：“我沒錢！”“不給錢，你們母女倆就要死一個?！壁w建軍威脅著。春嬌仿佛徹底被激怒了，她沖趙建軍說：“有錢也不給你吸毒！”

趙建軍火了，跳起來撕打女兒。春嬌用手遮擋了一下，卻被趙建軍狠狠咬了一口。春嬌忍著疼痛，掙扎著往別處跑，被趙建軍打倒在地。他隨手拿起一根包裝蛋糕的塑料繩，要勒女兒的脖子。春嬌拼命反抗著，但無濟于事……聽到女兒的呼救聲，吳金琳趕忙跑過去，那一刻，壓抑在吳金琳心里多年的憤怒爆發(fā)了，她沖上去，奪過趙建軍手里的繩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幾分鐘之后，趙建軍不再動彈了?？粗稍诘厣系内w建軍，母女倆癱坐在地上，等回過神兒來之后，她們報了警，母女二人均被刑拘。

婦聯(lián)及時伸出援助之手

母女倆的遭遇讓李安紅感到心痛，她了解到，吳金琳的家人四處借錢聘請了一位律師，要給母女倆打官司?？紤]到吳金琳拮據(jù)的經(jīng)濟狀況以及該案的復(fù)雜性，福州市婦聯(lián)決定為吳金琳和春嬌申請法律援助。

在與市法律援助中心協(xié)商之后，福州市婦聯(lián)指派法律顧問、福建福興律師事務(wù)所律師康廷鍵、沈宏杰為吳金琳的援助律師，指派福建福興律師事務(wù)所陳強律師為春嬌的援助律師。對于婦聯(lián)的幫助，吳金琳的家人深表感謝。由于春嬌涉案情節(jié)輕微，另案處理，由福州市婦聯(lián)出函取保候?qū)彙?/p>

被取保候?qū)彽漠斕?，春嬌就來到福州市婦聯(lián)，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謝謝。

經(jīng)辦律師在走訪、查閱相關(guān)資料后跟李安紅說，該案關(guān)鍵在于被害人趙建軍家屬的態(tài)度。雖然從法律角度來說，吳金琳的“殺人行為”屬于防衛(wèi)過當致人死亡，但是如果趙建軍的家人難以接受這個論斷，并不停上訴或者通過其他方式向法院“施壓”的話，案件將會造成很多負面影響。

為此，李安紅及經(jīng)辦律師與趙建軍的家人多次召開協(xié)調(diào)會，趙建軍的家屬表示，希望法院能對吳金琳從輕判處。此后，李安紅和其他婦聯(lián)工作人員，又在吳金琳一案審理過程中，多次參與了該案的案情討論會，從維護受暴女性的角度提出法律意見；還旁聽了案件庭審，并在休庭時對雙方家屬進行開導(dǎo)、勸慰，盡量緩解矛盾，保證庭審順利進行。

案件歷時一年半后，一審判決結(jié)果出來了：考慮到吳金琳的自首情節(jié)、防衛(wèi)過當、激情殺人以及趙建軍的過錯，法院對吳金琳酌予從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3年。判決之后，公訴機關(guān)、趙建軍的家屬、吳金琳均表示服判，不再上訴。

之后，李安紅隨同援助律師前往看守所，鼓勵吳金琳要積極改造，爭取早日與家人團聚。見到李安紅和援助律師，吳金琳非常高興，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同時也表示，自己一定會認真接受改造。

專家點評

鄧麗（法學(xué)博士，現(xiàn)供職于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法學(xué)研究所社會法室）

這是一起由家庭暴力引發(fā)的犯罪，令人扼腕，引人嘆息。深陷賭毒漩渦的趙建軍雖幾經(jīng)懲戒卻終究無力回頭，斷送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也把家人拖入痛苦的深淵。當他再度殘暴地威逼和傷害女兒時，絕望的妻子失去理智，不計后果地還擊，終致其死亡。婦聯(lián)的盡心援助，是為了在法律與道義之間尋求公正，而非一味寬宥吳金琳的罪與罰。家庭本應(yīng)是最溫暖、最可信賴的港灣，豈容被仇恨和罪惡染指？愿天下人人得行正道，家家盡享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