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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塊石頭的尊嚴

      2013-05-14 15:24:12方冠晴
      故事會 2013年19期
      關鍵詞:墻腳李老板嬸嬸

      方冠晴

      1.天災

      這年頭,人人都在努力致富,但也有這么一種人,在極力保貧。茶坳村的劉升,就是這樣的人。

      劉升是受了他叔叔劉有康的影響。劉有康是個瘸子,娶了個老婆又是傻子,所以家里日子很是艱難。村里將他列為特困戶,不但有低保拿,每年還可以領到救濟衣物,最主要的是,縣里有個李老板,開著一家房產公司,他心腸好,每年都跟著電視臺的記者到村里來慰問特困戶,每次都給劉有康捐一萬元。

      一萬元啊,劉升在外打工,一年也就掙這么多,叔叔只保了個特困戶的帽子,坐在家里就有人給送來一萬元,劉升特羨慕。

      大前年,劉升死了父母,自己爬山時又不小心掉下山澗,摔傷了腰,干不得活,村里那一年便也將他這個光棍當特困戶照顧,李老板來村里慰問,便也給他捐了一萬元。

      人其實是有惰性的,劉升白得了一萬元,嘗到了甜頭,第二年他索性懶得出外打工,以腰痛為名在家窩著,就這樣,連續(xù)三年,李老板都來給他捐款了。

      但到今年,已經入冬了,還沒見到李老板的人影。劉升有些吃不住勁了,他這幾年過的是“計劃經濟”的日子,指著捐款生活,捐款沒到,他日子過不下去了,只得去找村長。

      村長告訴他,李老板其實已經來過了,只是那天他不在家,他叔劉有康幫他做了主,拒絕了捐款。

      “什么?”劉升一跳三尺高,“他幫我拒絕了?他自己拿了卻幫我拒絕了,有這樣的嗎?”

      “不,你叔也沒要那捐款?!贝彘L說,“我覺得你叔做得對,你一個大小伙子,沒病沒災的,哪能指著捐款過日子?多丟人!還是正正經經地外出打工掙錢吧!”

      “咋叫沒病沒災?我腰痛沒好呢?!痹掚m這樣說,終究理不直氣不壯。要捐款不像討債,人家不欠你的,人家不給,你也沒地方要去。劉升只得回來,這一路上,那個氣呀!

      他叔現在是真的可以不要捐款,劉有康這幾年在山上種油茶,今年光賣茶籽就得了好幾千塊,對付日子沒問題??蓜⑸恍醒?,他沒有收入,叔叔不是斷了他的活路嗎?他真想去找劉有康理論一番,但快走到劉有康門前時,還是忍下了。這幾年叔叔為了捐款的事沒少教訓他,他這要上門去,無疑又是討罵。

      到傍晚,天就下起雨來,而且越下越大,像瓢潑似的。凄風苦雨,越發(fā)讓劉升覺得日子難熬,心里的怒火也就越來越旺,叔叔壞了他的好事,他不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算了。

      劉升琢磨來琢磨去,到匯聚的雨水快漫到他家的門坎時,他有主意了。他叔叔家是一座老宅子,那還是他爺爺在世時建的土磚房,這么多年下來,早已頹敗不堪、搖搖欲墜,特別是那堵后墻早已傾斜,豁開了口子。如果這雨水漫過叔叔家的墻腳,浸到土磚上,那些土磚還不成了被水泡過的松糕,不消一夜的工夫,那墻非塌不可。

      一想到這,劉升就扛起鋤頭,冒雨趁著夜色摸向了叔叔家,他刨土將叔叔屋后的排水溝給堵了,筑起一條高過墻腳的小土壩,看著屋檐淌下的水落在排水溝里,無處可去,排水溝里的水位慢慢往上漲,很快就漫過石頭壘成的墻腳,浸上了墻腳上面的土磚,他這才滿意地回家了。可以想象,當那土磚整晚浸泡在水里,一旦松軟,會是什么結果。

      只要叔叔家的房子一塌,這不就成了村長說的天災了嗎?自然有人來捐款。只要捐款的人來了,自己就有機會。

      2.人禍

      劉升為自己的主意很得意,他幾乎一夜沒睡,窩在床上豎起耳朵,就等聽那一聲“轟隆”的房子倒塌聲。一直等到天快亮時,那一聲“轟隆”聲總算姍姍而來,連他的床板都震動了。接著,他就聽到叔叔拼了老命喊:“來人啊,救救我婆娘,我婆娘被砸著了?!?/p>

      劉升腦子里“嗡”的一下,人呆住了。他敢于使這個主意,是他料到,這主意傷不了人。叔叔家的后墻是向外傾斜的,要塌,那堵墻也是向外倒,而后墻不是承重墻,倒了不會影響整個房子的結構,叔叔和嬸嬸待在屋內,墻往外倒,砸不著人啊,可現在怎么傷著嬸嬸了呢?

      劉升嚇得跳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跑。奔到叔叔家的后墻處一看,不錯,墻真的是往外倒,其他三面墻還好好地立著,屋內的床鋪被褥、鍋碗瓢勺,一應家什都好好的,獨獨不見了叔叔和嬸嬸。

      劉升正在慌著,聽到了叔叔的聲音:“是升兒嗎?我們在這?!眲⑸曈檬蛛娡舱者^去,果然看到了叔叔和嬸嬸,嬸嬸倒在地上,一把破雨傘被風刮出去老遠,兩個人都被雨水淋得透濕。

      原來,叔叔家的廁所建在房子后面,嬸嬸早起上廁所,剛走到廁所邊上,墻塌了,那堵墻像一扇門似的撲過來,一下子將嬸嬸撲倒了。叔叔聞聲去救,可他年紀大了,腿腳又不方便,哪里救得了?

      劉升搬開磚,將嬸嬸從磚堆里摳出來,嬸嬸的一雙腿像蚯蚓一樣耷拉著,無疑骨頭已經斷了,得立即送醫(yī)院。劉有康對劉升說:“我記得你家有個空的竹床?!边€沒等劉升反應過來,他立即往劉升家跑去。

      一會兒,劉有康扛著劉升家的竹床一瘸一拐地回來了,叔侄倆將受傷的嬸嬸抬上竹床,這時村長也聞訊趕到了,村長和劉升一起抬起竹床,冒雨就往山外的醫(yī)院趕。

      醫(yī)院要他們預付一萬元的醫(yī)療費,劉有康哪里拿得出錢來?好在劉有康參加了農村醫(yī)保,又有村長作擔保,醫(yī)院才勉強將傷者收留了下來。大家在醫(yī)院里安頓好,村長就跑去縣里找李老板了。劉有康付不起醫(yī)藥費,這時候只有去求人。

      快中午的時候,李老板來了,身后跟著縣電視臺的攝像師和記者。李老板還沒進病房,記者手持著話筒先進來了,站在病床前面對著鏡頭說話:“風雨無情人有情……”記者才開了個頭,坐在病床前的劉有康站起來,一把將記者撥拉到一邊,然后張開五指,一巴掌按在攝像機的鏡頭上:“你們干什么?別拍了!”

      村長趕緊過來解釋:“李老板知道了你的遭遇,特地來看望你們,打算獻愛心給你老婆捐款。”劉有康脖子一擰,叫起來:“誰要捐款了?我不要。你們給我出去!”他將一行人給轟了出來。

      這弄得李老板有些下不來臺。李老板多年來一直給劉有康捐錢,總得有點感恩之心吧?劉有康這樣對待一個來幫助他的人,也太不識禮數了。李老板拿出錢來,還想解釋幾句,劉有康一句也不聽,沒接錢,硬是將人家給推了出來。李老板臉上有些掛不住,揣上錢走了。

      這一下村長來火了,罵劉有康:“你都這么大年紀的人了,怎么這樣做人?你這不是忘恩負義嗎?”劉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叔叔就這樣將人家打發(fā)走了,他連上前叫窮討要捐款的機會都沒有,這不是白忙活一場嗎?所以他也跟著責備起叔叔來:“你這樣太不地道了!人家好心來幫你,你咋能這樣?”

      劉有康有火不敢朝村長發(fā),只得沖劉升來了,便罵起來:“你懂個屁!他是真心來幫我的嗎?他要是真心來幫我,就別讓人扛著個機器來。用機器照了,拿到電視上去放,全縣的人都看著呢,這不是寒磣我這張老臉、來給他的臉上貼金嗎?這樣的事我不干?!?/p>

      3.寶物

      劉有康還真是個犟脾氣,他硬是沒要捐款,四處籌借,湊了一筆錢交給了醫(yī)院,為了省錢,他老婆的腿才打好石膏,他就將老婆弄回家了,安頓在敞了半邊的房子里。

      劉升那個氣呀,叔叔將李老板轟走后,李老板就再沒來過,他也就沒機會要到捐款了,這饑寒交迫的日子怎么過?他思來想去,還只有自己去找李老板了。

      劉升趕到李老板的公司,李老板認識他,見了面沒個好臉色,皺著眉問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劉升可不傻,不能一開口就要捐款,人家不欠他的,所以他說:“我是為我叔的事來向您賠個不是。您好心幫助他,他卻有些不知好歹?!?/p>

      李老板是真有氣,說:“這不叫不知好歹,這叫忘恩負義!我?guī)土怂@么多年,他居然……算了,這些話不說了,我不是錢多得沒地方花,今后我才不管你們茶坳村的破事呢!”

      “別—”劉升趕緊求情,“我叔忘恩負義,我可不是那樣的人,我一直感激您。” 劉升滿嘴的好話,哪知道李老板根本沒興趣聽,擺擺手,讓他出去。

      哪能就這樣離開呢?劉升只能硬著頭皮訴起了苦,那言下之意就是想請李老板給他捐點錢。李老板不耐煩了,說:“我說過,今后不再管你們茶坳村的破事。你走吧!”他喊來保安,讓保安將劉升給帶出去。到這時,劉升是真急了,在門外喊:“你怎么能這樣?你年年捐款,今年卻不捐,我日子怎么過?你這不是坑人嗎?”弄得李老板公司的那些員工都像看耍猴似的看他。

      回家的路上,劉升越走越喪氣,丟人現眼一場,卻沒要到錢,這日子今后怎么過?正心灰意冷呢,一輛越野車從身后開過來,在他身邊停住了,一個小伙子從駕駛室里探出頭來,問他:“請問去附近的村莊怎么走?”

      附近的村莊?那要看去哪個村莊呀!小伙子說:“去哪個村都行。我是收舊東西的,就是到各個村莊轉轉,看看有沒有東西可收?!?/p>

      劉升明白了,這所謂收舊東西的,就是淘古董的,以前村里來過這樣的生意人。也是病急亂投醫(yī),劉升有了主意,自己正缺錢呢,興許能變賣點家里的什么東西,所以他說:“去我們村吧,興許你能淘到點什么?!?/p>

      小伙子讓他上了車,一直開到茶坳村背后的山梁上,停了車,小伙子便隨劉升一起進了村子。劉升首先將他領到了自己家,小伙子滿屋子瞅了一遍,倒還真發(fā)現了一件要買的東西— 一只破了邊的舊碗。劉升也不知道這碗是什么年代的,人家愿買就行。兩個人討價還價了好長一段時間,最終以800元成交。

      一只破碗賣了800元,劉升高興,這一下,他的生活有著落了。劉有康聽說了,一瘸一拐地上門來了,邀請小伙子也去他家看看。劉有康比劉升更缺錢啊!

      小伙子去了。房子整整缺了一面墻呢,屋內亮堂,什么都看得清楚。小伙子在屋內轉了兩圈,遺憾地搖了搖頭,他沒找到能看得中的東西,只得離開。他穿屋而過,想從塌了的后墻處出來,剛抬起腿要跨過那道一尺來高的石頭墻腳,他的腿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沒落下來,眼睛緊緊地盯著底下的墻腳,然后,他慢慢地縮回腿,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從墻腳上扒拉下來一塊石頭。

      小伙子的舉動一下子吸引了劉有康的注意,他趕緊走了過去。

      墻腳上的石頭都是劉有康的父親當年蓋房子時從山上撿來的,都是一些麻石,并沒有什么特色。不過,小伙子扒拉下的這塊石頭卻與別的石頭有些不同,它沒有棱角,表面很光滑,抹去表面的灰泥,可以看出,它的顏色比別的石頭深些。

      小伙子拿著石頭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后說:“我給你一千元,你將這石頭賣給我怎樣?”

      一千?劉有康嚇了一跳。一個買古董的要花一千元買一塊普通的石頭,那么這石頭就絕對不普通了。劉有康雖說沒見過什么世面,但電視上的什么賭石啦鑒寶啦之類的節(jié)目他都看過,人家愿出這樣的高價買這塊石頭,這石頭會不會是什么玉?劉有康當即就搖頭,不賣。

      劉有康不賣,小伙子就加價,最后,價錢一直開到了一萬元。小伙子說:“一萬是我出價的上限,超過一萬,我就不要了。你自己掂量?!痹捳f到這地步,劉有康只得同意了。

      4.尊嚴

      成交的時候,劉升來了??吹绞迨逡粔K石頭賣了一萬元,劉升傻眼了。等他回過神來時,買石頭的人已經走了。

      劉升趕緊對劉有康說:“叔叔,這石頭咱不能賣!”

      “為什么?”劉有康正蘸著唾沫數手中那一大沓錢,頭都沒抬。

      “道理很簡單。人家愿出一萬元買一塊石頭,說明那石頭是寶貝,遠不只值那么點錢。我們要是拿到別的地方去賣,說不定能賣個十萬八萬。”

      其實,劉升說出的道理劉有康也想過,但哪里能找得到出更高價的買主呢?再說,他現在急需用錢,老婆住院借的債要還,墻倒了重砌也要花錢,所以他顧不得了。

      劉升說:“我不管你顧得顧不得,反正這石頭我不同意賣!”

      劉有康心里說,你同不同意有什么關系,這石頭是我的,但劉升一席話讓他呆住了:“這石頭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份。石頭是墻腳上的石頭,這墻腳是哪兒來的?是我爺爺當年壘的。這么說,這石頭是爺爺留下來的財產,你有繼承權,我也有繼承權,這石頭應該是咱倆一人一半。我不同意賣我那一半?!?/p>

      劉有康一下子傻了,他還真沒想到這一層。他正發(fā)愣呢,劉升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錢,就往山上跑,去追那個小伙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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