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諫
他17歲時知道了愛情的滋味,就是面對一個人時,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而她,是唯一的一抹燦爛。
他的唯一顏色,是高挑而綽約的粟米。她每次從教室窗外經(jīng)過時,他的眼神總是從一側(cè)追逐到另一側(cè),不錯過每一片衣袂。
17歲的夏天,他瘋狂地愛上了寫日記,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著他的粟米,淡淡的憂傷是他彼時唯一的心情。日記里,詳盡地記錄了粟米的衣服、發(fā)型,以及她和誰走過什么地方,說話時用了什么表情。
他常常想:這個粟米仿佛在昨天,還是一個頭發(fā)微黃的白凈女孩,眼睛眨啊眨的,眨著青澀的花蕾,怎么一轉(zhuǎn)眼間,她就綻放如花了呢?
這些都是他17歲夏天的秘密。瘋狂地寫日記讓他的文采有了質(zhì)的飛躍,校報上常有他寫的憂傷詩歌。
遇見粟米,一切的貌似不經(jīng)意,其實都是他的刻意為之,遠(yuǎn)遠(yuǎn)看見粟米輕輕蹦跳在綠樹成蔭的路邊,身上的淡青色棉布長裙,花蕾樣閃爍著穿過樹葉的斑駁陽光,那片刻的生動,讓他的眼神一點點滯住。而每次遇見了,他卻會極快地垂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在輕輕一掃之間,她就會猜透他深深隱藏著的秘密。
這一次,沒來得及躲,僵持的眼神被她逮住。粟米望著他,短暫的驚疑后,微微一笑:你是良頌吧?
那一刻,他的心猛然一頓,然后被幸福擊中: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瞬間的慌亂讓他把設(shè)想過千萬遍的開場白,統(tǒng)統(tǒng)不知丟在了什么地方,只是看著粟米,傻傻而靦腆地笑。
粟米笑著說:你的詩寫得很美。
他低聲說:是嗎?
粟米說:真的,我喜歡。
他多么想說那些詩都是寫給她的,卻不敢。他只說:你要喜歡看,我可以寫很多給你。
粟米漸漸不笑了,說:良頌,你該好好學(xué)習(xí),等讀大學(xué)了,我們就長大了。
說完,粟米就跑遠(yuǎn)了。他站在原地,良久,想粟米的話,那句“我們就長大了”究竟包含了多少意義,而粟米是不是洞曉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那個晚上,他趴在桌子上,反復(fù)寫“粟米粟米粟米”……
接下來的日子,他沒命地讀書,爸爸和媽媽說:良頌這孩子懂事了,知道用功了。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和粟米考進同一所大學(xué),進出之間,他還可以看見蹦跳在樹蔭下的粟米。
填報高考志愿的時間越來越近,他也越來越焦躁。他極想知道,粟米會選擇哪座城市的高校,因為粟米的選擇是他未來的方向。
想問,終是沒有勇氣,焦灼的彷徨里,粟米家門前的林蔭道上,常常徘徊著他走來走去的身影。
那次,終于看見急速走過的粟米,每一個備考的人都是這樣的速度。他鼓足勇氣迎了過去,叫道:粟米。
粟米定定地望著他,一年的苦讀,沉重的學(xué)習(xí)負(fù)擔(dān)仿佛已把他擠出了腦海。半天,她瞇了瞇顯然已經(jīng)近視的眼睛,說:良頌。
他的臉紅了一下:粟米,你說考哪所大學(xué)最好?
這時,樓上有人喊:粟米。
粟米抬頭望了一眼,飛快地說:北大。我媽媽叫我了,良頌,再見。
粟米急急跑回家去,和風(fēng)撲面的街上,他的快樂來得徹底。粟米看好的,定然是她將要報考的。
那一年他考中了北大,接到錄取通知書后,他第一個想告訴的是粟米——也想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被錄取。
粟米不在家,她媽媽告訴良頌,粟米考上了復(fù)旦,因為她喜歡文學(xué)。
他慢慢說了聲“哦”,失落來得有點絕望。慢慢走回家,拉開抽屜,里面碼著整整10本日記,厚厚的,每一個字,都是他青春路上的心靈痕跡,寫給那個叫粟米的女孩子。
本想若能和粟米考進同一所大學(xué),這便是他送給粟米的第一件禮物,可如今卻是不可能了。
幾天后,他抱著10本日記,站在粟米家門口,說:粟米,送給你的。
粟米覺得奇怪,用沾了水的手指點了點說:什么呀?
他小心拂去水滴:看完你就知道了。
粟米接過去,笑笑說:正好有一個漫長的暑假,足夠我看完它們。
他的心,輕緩地落回去,那一刻,他是如此害怕被拒絕。
把日記堆到粟米懷里,這個羞澀的少年順著樓梯欄桿飛快旋轉(zhuǎn)下去,他感到一陣從來沒有過的輕松,像一只在萬里晴空伸展開翅膀的鴿子,幸福地飛翔。
那個暑假,因為期望而變得漫長。
去學(xué)校報到的日子快到了,他忐忑地敲開粟米家的門,開門的卻是個爽朗的男孩,他的心沉了一下,問:粟米在嗎?
男孩回頭喊:粟米,有人找。
粟米正拿著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fā),瞥見他,說:肖啟,快讓良頌進來。
他拘謹(jǐn)?shù)刈谏嘲l(fā)上,一直看粟米,不祥的感覺慢慢浮上來。粟米對男孩說:肖啟,給良頌?zāi)蔑嬃稀?/p>
男孩拉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扔給良頌,隱隱的笑里有曖昧不清的內(nèi)容:粟米,我給你吹干頭發(fā)吧,不然趕不上6點半的電影了。
粟米說“哦”。電吹風(fēng)嗡嗡響著,肖啟的手指嫻熟地穿過粟米的黑發(fā),三個人的房間寂寥得沉悶。
于他,像是煎熬。終于,電吹風(fēng)停下嗚咽,他艱難地說:粟米,你看了嗎?
粟米的表情凝滯了一下,然后說:哦,瘋玩了一個暑假,只想把以前沒玩的時間給補回來,還沒顧上看呢。
他的心,沉沉的,疼,或者慶幸,一齊擁進來。
他說:我還是拿回去吧。
粟米說“好”,進臥室把它們抱出來,遞給他時問:什么呀?這么沉。
他說:我寫的詩歌,記得你說喜歡,就想讓你看看。
粟米說:哦,你寫了這么多?。?/p>
他說了句“再見”,轉(zhuǎn)身出門,眼淚“嘩啦”就涌了出來。17歲到18歲的兩個夏天,他寫了10本日記,是他一個人的愛情,與粟米無關(guān),只關(guān)乎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