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fā)夏天

那個時候藺珍發(fā)現(xiàn)人生要賭的東西太多了，每一次的相遇與離別，每一個清晨與日落，人性中的一點點虛榮和不甘，以及每一次的遷就與清醒。

如果把生命中每一樣重要的事物都放在天平的一端，那么另一端該放些什么，才能平衡所有的欲望與夢想？

一、她是一個胖子

藺珍九歲的那一年跟隔壁家的小孩奇奇大打了一架，原因是奇奇說她是一個胖子。

那個時候奇奇也不過是八歲半而已，同樣是一個小胖墩，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堅持認為女孩胖比男孩胖還要可恥，冷嘲熱諷之外，還要加一句：“姜利南將來不會娶你的！”

為了這句話，藺珍幾乎抓破了奇奇的臉。兩個小孩都元氣大傷，各自痛哭著回家，不久兩對父母又帶著小孩樓上樓下的道歉：“是我家藺珍不好。”

“哪里哪里，還是奇奇不好?！?/p>

“男孩子嘛，調(diào)皮一點是應(yīng)當?shù)?，不像我們家藺珍是女孩子，而且她比奇奇還大一歲，理應(yīng)讓著奇奇才對……”

“不怪他，是奇奇不懂事，一點也不知道照顧姐姐……”

到底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不會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可是兩位當事人從此結(jié)下了莫大的仇恨，從此見面都要互相吐一口口水。作為“哥哥”的姜利南一臉苦笑，問：“你們倆到底是怎么啦？”

“不告訴你！”藺珍說。

“藺珍想嫁給你！”奇奇說。

于是兩個人又開始打起架來，姜利南沒好氣地擋在中間拉架，但他哪里是他倆的對手，到最后生氣了，便撇撇嘴巴說：“小孩子，真幼稚！”

這下他倆才平靜了下來，誰讓對小孩子來說，“幼稚”這個詞簡直是天大的侮辱呢？

姜利南那個時候是十二歲，可是對于八九歲的小孩來說，十二歲已經(jīng)是很大的年紀了。姜利南比他們都高，也比他們懂得都多。最重要的是，姜利南比他們享受更多的權(quán)利，好比買衣服的時候，他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款式；又好比一起看電視的時候，遙控器總是在他手里的。周末的時候姜利南跟要好的女生去逛書店，兩個人都穿著好看的衣服，姜利南穿藍色的阿迪達斯，那女孩穿粉紅色的小裙子。藺珍在陽臺上看到了，羨慕得幾乎連口水都流了下來，不止是因為那條裙子，也不止是因為她可以跟姜利南并肩走在一起，而是因為那兩只小腿，潔白如玉，那么細，又那么長。

自己大概一輩子也不會長出那樣的小腿來了，藺珍落寞地想。

沒錯那個時候她喜歡姜利南，像所有的小孩喜歡更了不起的小孩一樣，也沒什么太多的原因，就是習(xí)慣了他的存在，像太陽一樣照耀著前方。她崇拜他、尊敬他、仰望他，以及愛慕他。

她得承認，有的時候，她的確是想要嫁給姜利南的。

二、胖而活潑的胖子

藺珍是個胖子沒錯，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胖子，好比胖而卑微的胖子，以及胖而活潑的胖子。

據(jù)說每個胖子都是潛力股，但實際上這句話并不準確，因為不是每個胖子瘦下來之后都會變成美人或帥哥，與之相反的是，也并非每個胖子在胖的時候就一定慘不忍睹。

至少藺珍是個討人喜歡的胖子，她有一雙烏洞洞的大眼睛，睫毛很長，像洋娃娃。胖子的皮膚十有八九都很好，藺珍也沒有例外，白如凝脂這個詞，簡直就是專門用來形容她的。她的嘴巴粉嫩而豐滿，是標準的櫻桃小嘴。總之，她是個好看的胖子。

除此之外她還活潑幽默、慷慨大度，所以她是個討人喜歡的胖子。十五歲之前她還天真地相信丑小鴨的故事，十五歲之后就很睿智地趁早認命了，當再次有人拿她的體重開玩笑時她就會很驕傲地說：“我零花錢多吃得好我看你就是嫉妒吧？”

大家都笑，接著賠禮道歉：“沒錯沒錯是我嫉妒，我太小心眼了真對不起?！?/p>

那時候藺珍有個外號叫“藺太后”。緣于她性格豪放霸道，并且很有存在感。學(xué)校里的那些小屁孩是很敬重藺太后的，得知姜利南戀愛了，連忙屁顛屁顛地過來拍太后的馬屁，說：“什么呀，那女孩丑死了，哪里能跟我們家太后比！太后您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被蛘撸骸拔铱唇暇褪窍沽搜劬?，這么膚淺的男生根本配不上您，太后您會遇到更好的！”

唯獨奇奇得意揚揚地瞪著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說：你看我怎么說的來著？

藺珍恨得牙癢癢，卻還是忍住了沒有跟他說話。一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兩個人的冷戰(zhàn)卻還沒有結(jié)束，連姜利南都詫異地說：“你們兩個倒是很有耐性，有這么頑強的毅力不如減肥算啦，哈哈哈！”

長大后的姜利南更加光彩奪目。尤其是他越長越高大，站在那里就像一株小樹，那么地挺拔而健康，讓人懷疑這個世界怎么可能會有陰暗面。

藺珍還是一如既往地傾慕著姜利南。早熟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好比十五歲的時候藺珍就懂得了，有些人命中注定是不屬于自己的，但是得到也未必是好，有時候能夠看看，也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藺珍就坐在陽臺上對著姜利南犯花癡，姜利南在院子里打籃球，皮膚被曬成古銅色，汗水像珠寶一樣在陽光底下發(fā)著光，藺珍一臉沉醉，滿心歡喜。

不久姜利南也看到她了，抬頭朝她揮了揮手，說：“藺珍下來，我?guī)愠员?！?/p>

藺珍就蹦蹦跳跳地跑下樓去，挽著姜利南的胳膊。姜利南說：“被人看到了你會被媽媽罵的！”

藺珍腦袋一抬，道：“得了吧，如果我能跟你談戀愛的話搞不好我媽比我還高興呢！瞧這大院三百多口人，我才不相信有人會覺得我們有奸情！”

姜利南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藺珍的腦袋說：“藺珍，你將來會遇到一個很愛你的男孩子的?！?/p>

“真的？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不過一定會的?！苯线@樣說。

三、真減肥呢，也不愁這一時

兩個小孩一起長大就叫青梅竹馬的話，也不知道三個小孩一起長大該怎么稱呼。

藺珍十六歲的那一年姜利南十九歲了，剛剛考入大學(xué)，要赴遠方讀書。幾乎整個大院的人都參加了姜利南的踐行晚宴，浩浩蕩蕩幾十個人，把姜利南的家里擠得水泄不通。姜利南的媽媽做得一手好菜，紅燒肉、清蒸魚、辣子雞、炒田螺。藺珍跟奇奇吃得最高興，胖乎乎的手一次次伸向盤子，一點也不嫌膩。這時候兩雙筷子分別敲響他們大叫道：“別吃啦！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樣子了！”

那一年，藺珍和奇奇加起來至少超過了三百斤。小時候還好，長大了，做家長的難免開始擔心了。奇奇到底是個男孩，胖一點也無妨，藺珍卻不能再胖下去了，好看不好看姑且放下不表，健康才是最大的問題。人人都知道藺珍被母親逼著減肥，每天晚上都哀號肚子餓，見此情景大家紛紛來勸：“好啦好啦，難得吃一頓好的，讓她吃飽了再說嘛！”

媽媽卻不答應(yīng)，一臉嚴厲地說：“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你們自己看看她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孩子不是你們的你們當然不著急，攤到了自己頭上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話一旦說得過了某個度，氣氛就開始不對了。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藺珍睜大眼睛看著她，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意思。她突然就站起來說：“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讓我當你的女兒是嗎？你是嫌我給你丟臉了是嗎？”

“藺珍！”姜利南尖叫，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藺珍的媽媽已經(jīng)脫口而出：“是！我就是不想讓你當我的女兒！”

藺珍撒腿就跑。

那一夜她一直躲在江邊的一個橋墩底下，正值旱季，河里沒什么水，河灘淺淺的，只剩下一輪月光陪著她。

姜利南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哭夠了，眼睛腫脹著，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叫了。她用力地捏著自己肚子上的肉狠狠罵：“你怎么就那么沒出息呢？你怎么就不能少吃一點呢？”

姜利南突然抓住她的手大叫：“你干什么呢藺珍！”

他手里提著一個袋子，攤開來，里面是整整半只雞，他說：“你快吃吧，我媽怕你餓著，特意給你留了半只雞。”

“我不吃！”藺珍始終氣鼓鼓的。

姜利南摟了摟她的肩膀笑了起來：“都這么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快吃吧，放心，我不告訴別人。”

藺珍想要堅強一點，但雞肉的香味太濃烈了，那熱氣騰騰的香菜味、湯汁里的八角、桂皮，一絲一縷都勾著藺珍的魂。姜利南說：“真減肥呢，也不愁這一時你說是不是？”

藺珍就沒出息地吃了起來。

他們都沒有看到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不遠處，手里也提著吃的，蛋糕、糖、薯片……都是奇奇藏了多日的零食，怕藺珍餓著，才一咬牙都拿了出來。可是看到河邊的姜利南，奇奇怔了一會兒，才又抱著那堆零食轉(zhuǎn)身走了。

胖子的饑渴只有胖子能懂，藺珍有多餓，實際上也只有奇奇懂。但是他從來不說，而她，也從來沒有聽過。

四、那是金子一樣的光

姜利南臨走前把藺珍托付給了奇奇，他原話是這么說的：“不管怎么樣藺珍都是個女孩，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她，千萬不要讓她被人欺負了。你別看藺珍平時大大咧咧的，其實她也有細膩的時候，你要對她好一點，懂嗎？”

奇奇點了點頭，才問：“你不喜歡藺珍的是不是？”

姜利南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才說：“放心，我才不會跟你爭她，藺珍是你的?！?/p>

奇奇卻撇了撇嘴巴道：“哼，誰稀罕！”

說完他就跑了。

他卻陪著藺珍干了一件大事。在姜利南走了之后沒多久，藺珍就發(fā)現(xiàn)母親傷心的原因了：她父親有了外遇。

也不知道是中年危機還是怎樣，一輩子都老老實實的，臨到這個年紀了才開始丟人現(xiàn)眼。這事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但畢竟是私事，大家也不太好干涉。藺珍知道后就急了，到處打聽：“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們都知道是不是？快告訴我，不然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

藺太后霸氣的一面就這樣再次顯示了出來，最后有個小孩說漏嘴了，說：“是馬路對面那個商店的老板娘！”

藺珍一聽就朝外跑，奇奇在陽臺上看到藺珍手里拎著一根棍子往前走，馬上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連忙穿上衣服也朝外面跑。等他終于跟上的時候，藺珍已經(jīng)開始大開殺戒了。那間商店不過十來平方米，賣些食雜之類的小東西，老板娘的丈夫剛剛?cè)ナ溃瑓s丟下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此刻她正抱著那個嬰兒，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藺珍雜碎了商店的柜臺和冰箱，并一個接一個地敲下去。她大叫：“你干什么？我報警了！”

她的手才剛伸出去，奇奇已經(jīng)一把搶走了那臺電話道：“你動一下試試看！”

一個胖子還好，但兩個……老板娘的確招架不住。

于是整條馬路的人都看到這兩個家伙像黑社會一樣搗毀了這間可憐的小商店，藺珍的父親下班回來，只看一眼就傻在了那里。藺珍卻當眾朝他吼：“你是當我不存在啊還是眼睛瞎了？我警告你，這種事如果有下次的話我連你一起砸，不信你走著瞧好了！”

藺珍的父親本來正準備發(fā)怒，可是忽然看到藺珍眼睛里亮晶晶的眼淚，忽然就呆了。奇奇就站在她面前保護著她，像大人一樣說：“叔叔你趕緊賠錢吧，我先帶藺珍回家了！”

說完就拉著藺珍走。他唯恐藺珍晚上家里會出什么事，一直賴在藺珍家里不肯走。最后是奇奇的母親拎著他的耳朵把他帶上了樓，奇奇疼得齜牙咧嘴，臨走時他看向藺珍，藺珍恰好也在看他。她的眼睛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堅強。

那一刻奇奇的心里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奇奇想了好久才能形容出那種光芒：那是金子一樣的光。好孩子藺珍，有一顆金子一樣的心，他們都懂得。

五、誰管它呢？有用就行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shù)種活法，但適合胖子的，其實并不多。

藺珍小時候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可以變成一個明星，或者一個仙女。愿望騰升起來又熄滅，滅了又再次騰升。她一早知道自己的肥胖是減不下來的——當然硬要拼的話，也不是沒有機會，但她太愛自己了，不舍得自己受一點苦，寧可胖一些。

但那天藺珍決定要改變自己，能不能瘦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只是想要成為一個真真正正強壯的人，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有能力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內(nèi)心強大這個詞已經(jīng)被人說爛了，但真正做到的，其實并沒有多少。沒有人知道藺珍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面對冷嘲熱諷、面對心機簡單的玩笑和挖苦，還能夠微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藺珍只是不想自己變得自卑而軟弱，可是那一天她忽然發(fā)現(xiàn)強顏歡笑并不是強大，敢于承認自己的無能和懦弱，才是真正的強大。

從此她不再嬉皮笑臉地跟同學(xué)開玩笑，當有人再拿她的體重說事的時候，她可以毫不客氣地跟對方說：“差不多就夠了，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打死你！”

藺珍變了，喜歡她的人就少了一些，但幸好，還是有那么一些真金不怕火煉的朋友陪在她身邊。人們都說好人會有好報，實際上那樣的故事，只肯在心靈雞湯里存在。這個世界勢利得很，有時候你費盡口舌地跟人家講道理，還不如揮揮拳頭有用。粗暴的確不是什么好辦法，但誰管它呢？有用就行。

藺珍從小到大只做過那么一件壞事，寡婦最終搬走了，據(jù)說藺家是賠了不少錢的，具體數(shù)目藺珍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家庭危機已經(jīng)過去了。她父母漸漸開始解除冷戰(zhàn)，漸漸開始和平相處，漸漸地，重新回歸曾經(jīng)恩愛的時候。

藺珍看在眼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那之后她開始好好地做功課，早晨很早起床，繞著操場一圈圈地跑。心底里懷著一絲的盼望，隔一個月去稱體重——輕了五公斤左右。雖然效果甚微，但藺珍還是覺得很滿足。

姜利南在電話里說：“好樣的！當心身體，別太辛苦了?！?/p>

見到有人還在關(guān)懷著自己，藺珍便覺得很安慰。

然后某一天奇奇也出現(xiàn)在了操場上，藺珍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笑了笑，才接著繼續(xù)跑。

奇奇用力地跟了上去。

六、像發(fā)酵的面團一樣

那三年藺珍輕了二十斤，體重降到一百一一當然，還是個小胖子。

但藺珍已經(jīng)很知足了，畢竟她屬于遺傳性肥胖，沒那么容易減的。美是有代價的，她知道，她不敢犧牲太大，唯恐傷了身體，她冒不起那個險。

三年之后藺珍升大學(xué)，是在姜利南所在的城市，兩個孩子的家長特意商量的，這樣也算是有個照應(yīng)。火車抵達的那一天藺珍一眼就看到了姜利南，姜利南卻久久沒有看到藺珍。藺珍看著他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著，這時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大叫著朝姜利南奔去，說：“我在這里呀！”

姜利南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他也跟著大叫：“天啊天啊，藺珍你真的瘦了呀！”

他把她背起來，在火車站轉(zhuǎn)了三個圈。

大學(xué)之后的藺珍又恢復(fù)了好人緣，變得人見人愛了起來。人人都知道新聞系有個能吃能睡的小胖子，同時也是個小美人，嘴巴凌厲得不得了。人家說她胖，她就說：“我可是個漂亮的胖子！”人家說她太粗魯，她就說：“要全都是溫柔賢惠的淑女這世界該多無聊?。　?/p>

然后她就戀愛了，對方外號大熊，人如其名，長得人高馬大的，像一頭熊。姜利南忙著實習(xí)，難得回學(xué)校一趟，問藺珍：“你喜歡他什么呀？”

藺珍咯咯地笑：“我喜歡他單手就能把我抱起來！”

“那奇奇呢？”

“關(guān)他什么事呀！”藺珍翻了個白眼。

姜利南就拍著她的肩膀說：“人家明明很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p>

藺珍說：“可是誰規(guī)定他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他了？”

姜利南只好不語。

但實際上藺珍都明白，她記得他為她沖出來擋在父親前面的那一刻，她記得他陪她跑步的那些時刻，她甚至記得小時候他們一起吃水果，他總是把大的那個留給她?？墒窃趺凑f呢？那個笑話不是這么講的嗎？太熟了，不好下手。

更何況他還比她小半歲，小時候他跟在她后面叫她“姐姐”，那個時候他們才兩三歲大，因為這個，藺珍永遠當他是弟弟。

她卻不知道他有多傷心，寒假的時候大熊跟藺珍一起去見父母，剛好碰到了奇奇，奇奇問：“你男朋友？”

“嗯?！?/p>

“胖子！”

“你還不是一樣？”

“哼！”

照例不歡而散。

然后那一年奇奇就考到其他的城市去念書了，原本他們?nèi)齻€商量好大學(xué)時要一起碰頭的，結(jié)果奇奇失約了。奇奇不想見到藺珍，他恨藺珍。恨她怎么可以這么招人喜歡，恨她怎么可以找得到男朋友，甚至連姜利南也恨——他怎么能幫著外人呢？

全天下大概只有奇奇一個人希望藺珍不要變，像發(fā)酵的面團一樣永無止息地胖下去，為此，他愿意陪著她一起胖。因為只有這樣，才沒有人跟他爭。真該死，奇奇簡直難以想象，照藺珍這個性格的話，要是姿色再充沛一點他到底要戰(zhàn)多少情敵啊？

七、他們都會想家的，就像她一樣

之后奇奇就遠走他鄉(xiāng)去了，一個人在外地念書，一個人畢了業(yè)，不肯回家，一個人租間小房子默默工作。

大概長大了就要分開了吧，藺珍和姜利南也沒有回家，一個去了沈陽，一個去了上海。藺珍陪大熊回到了北方，計劃得倒是挺好，準備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的，結(jié)果真畢業(yè)了，又覺得再打拼幾年也不遲。然后就開始爭吵，像所有的情侶一樣，甜蜜過后是彼此厭倦，工作煩躁，交通煩躁，空氣也讓人煩躁。

然而最煩躁的卻是晚上十點半——那個時間，藺珍習(xí)慣了吃點什么再去睡覺，但北方?jīng)]有夜宵吃，十點一到，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guān)門了。藺珍只好自己在廚房煮著吃，泡面加兩個雞蛋和一點青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大熊已經(jīng)睡了，聽到廚房里叮叮咚咚的聲音就大喊：“吵不吵?。堪胍共凰X，就知道吃！你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樣啦！”

這話，跟藺珍媽媽當年罵她的如出一轍。但如今藺珍已經(jīng)懂得自保，對于不夠愛的人來說，她也無需照顧他們的尊嚴。她當即就沖進臥室里說：“我從來就沒有瘦過！你認識我這么多年了我都沒有瘦過，如果你不喜歡的話當年就該跟我說清楚！”

大熊睡眼惺忪地大喊：“你發(fā)什么瘋？我不過是想讓你小聲一點！”

藺珍自己也知道她是在無理取鬧，可是當下，她只是單純地想跟他吵一架而已。心里有什么東西說不清楚，卻又像刻痕一樣清晰地存在著。想了很久她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不愛大熊，她只不過是想要證明她一樣有人追、一樣有資格談戀愛而已。

那個時候她開始發(fā)了瘋地一樣想念南方，午夜還亮著燈的便利店，柜臺里傳出來的關(guān)東煮的味道；馬路上到處是大排擋，眾人吃吃喝喝，就是一整個的煙火人間；大院里那些她熟悉的孩子和長輩，陽臺上種著的薄荷和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