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蟬
簡介:沈璃身為將軍的女兒,立志做一名賢良淑德的好妻子,所以未婚夫被判流放三千里后,她義無反顧走上了陪夫君一起流放的道路,奈何,這未婚夫好像貌似大概是個冒牌的?那她真正的未婚夫去了哪里?
(一)
正午的太陽毒辣辣的,烤得人心煩意亂,一叢叢綠油油的野草也都垂著葉子顯得十分沒精神,一條黃土路深入草叢。
沈璃戴著頂斗笠,抬著腿坐在亭子頂上,遠遠地看到三個男人慢慢走近,前后兩個一身寶藍色官差服,中間那個脖子上還戴著枷鎖。她心下一喜,連忙從亭子上跳下來,歡快地迎了上去。
“高……長……瑞……”
她一邊跑一邊呼喊著,終于跑到三個人跟前,一只手叉著腰喘著粗氣,另一只手隨意拿袖子抹著臉上的汗,一邊咧著嘴齜著牙笑呵呵地對中間那個犯人道:“你是高長瑞吧,我是你的未婚妻沈璃呀?!?/p>
“未未未婚妻?”高長瑞顯然驚呆了。
兩個官差出發(fā)前聽聞過一些坊間的傳聞,立即做恍然大悟狀:“沈?qū)④姷呐畠荷蛄蛐〗闶前??高少爺,你可知足吧,混到這份上都還有人念著你?!?/p>
自打高家被抄,其他和高家有關系的人家紛紛恨不得逼之如蛇蝎,偏偏和高長瑞訂下婚約的沈璃姑娘不然,聽聞高長瑞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充軍,頓時下定決心要親自護送未婚夫去那邊遠之地,若是條件允許,能在路上成親那也是極愿意的。這事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風聲,坊間皆道沈璃有情有義。
而沈?qū)④姺驄D卻是有苦說不出,不就是怕女兒舞刀弄槍學壞了多讓她背了幾遍《女誡》嗎,這姑娘咋就那么死心眼呢?明明這未婚夫見都沒見過一面呀,你說你怎么就對他那么死心塌地了呢。
高長瑞顯然不了解狀況,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將沈璃偏高大偏壯實的身材打量了一番,然后盯住了沈璃那張只配得上“端正”二字并且此時曬得黑里透紅的臉蛋:“沈沈沈璃?”
沈璃點點頭,她看到未婚夫雖然一身囚服,可仍舊掩蓋不住那超常人許多的風華,心想未婚夫長得可真俊,笑得越發(fā)燦爛,然后麻利地解釋了一下自己來的原因:“流放三千里多辛苦啊,要是再遇上點什么危險又如何是好,我聽話本子里面講,押運犯人的官差通常都會虐待犯人的——”
“沈小姐,你這么說可真是冤枉我哥倆了?!眱蛇叺墓俨畈粯芬饬耍B忙接了話。
可沈璃根本就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甚至說到下面的話時,還微微羞澀地低了下頭:“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可怎么辦呀。幸好我別的本事沒有,功夫倒還上得了臺面。”
說起自己擅長的,她目光含春飛快地看了下未婚夫:“于是,于是我便決定親自護送你去邊關。”
未婚夫瞪大了眼,半張著嘴,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偏偏此時不小心有風吹了沙子進眼,一行清淚便流了下來,落在沈璃眼中,便是未婚夫被自己感動了的表現(xiàn)。于是更加殷勤地取了自己腰間的水囊遞到他面前,關切道:“你走了這么遠的路,渴不渴呀,快喝一口潤潤嗓子?!?/p>
說著目光在他偏瘦的身子上打了個轉(zhuǎn),她歪頭想了想又道:“你走了這么遠的路一定很累了吧,接下來我背著你走好了。”
也不管高長瑞什么反應,沈璃彎下腰就把人扔到了自己背上,一邊善解人意地解釋:“你不用擔心我喲,我打小練武,身子健壯,一定不會累著你的?!?/p>
娘親說了,夫君是用來疼愛的。
而在姑娘背上的未婚夫此時以十分憂郁的角度仰望天空,真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被女人背,真真是太丟人了!
偏偏他現(xiàn)在的任務是扮作這個文弱書生,面對暴力完全不能反抗,誰能告訴他,為什么高長瑞會有這么一個白癡未婚妻?看著眼前這還算白嫩的玉頸,他真的好想伸手掐死她啊,好想好想……
(二)
高家雖說被抄家,可高家為官幾十載,在朝廷里也有不小的根基。雖說高長瑞被判了充軍,可他們?nèi)耘f想辦法將人換了出來,此時此刻頂替高長瑞走在充軍路上的男人,名叫蘇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知非樓樓主。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他的任務是扮作高長瑞并讓“高長瑞”意外死在充軍路上。因此,這一路走來著實不太太平。
不過沈璃功夫不錯,居然把蘇誠派來的一波又一波賊子給打了回去。也因此,蘇誠的臉色越發(fā)不好看了,沈姑娘委實擔心這未婚夫會死在半道上,讓她未婚先寡,連高家的一絲血脈都留不下。因此偶爾看向蘇誠的目光飄忽,不知道想些什么。
這天四人行到一處客棧,天色已暗,且烏云翻滾,很有下大暴雨的趨勢,沈璃便提議先住一晚,兩個官差相互看著唯唯諾諾不說同意也不否認,直到沈璃承諾她出銀子,二人才樂呵呵地牽著蘇誠進了大堂。
正吃飯的客人紛紛投過來好奇的目光,尤其看到犯人居然是個長相白白嫩嫩的少年時,那目光越發(fā)閃亮。
沈璃把劍往桌子上一拍,大喝了一聲:“來四斤牛肉一斤酒?!闭f完意識到不對,連忙放下踩在凳子上的腳,干干笑著坐到蘇誠旁邊發(fā)誓,“我原來從不這樣的,就是聽話本子里有講過,所以就試了試,試了試。嘿嘿,其實我挺賢惠淑女的……”
蘇誠忍得整張臉都扭曲了,才昧著良心順著她的話道:“嗯,很賢惠……”
兩位官差很不給面子地撲哧笑出了聲,緊接著,臨近座位的姑娘也笑了,小伙兒也笑了。沈璃很尷尬,當著蘇誠的面又不好吼回去,只能拍著桌子催菜。
這時候外面忽然傳來“轟隆隆”的打雷聲,緊接著,天像是被什么劈開,閃電連成一串,很快大雨便下下來了。風刮得大堂內(nèi)燈籠搖晃,忽然燭火熄滅,整個大堂內(nèi)便暗了下來。
人們混亂地說著話,就連蘇誠的目光都看向外面。
沈璃盯著蘇誠好看的側(cè)臉想了一會兒,她迅速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緊張得連呼吸都凝滯了,只能聽到自己胸膛內(nèi)怦怦的心跳聲。
她的手輕輕顫著,把藥抹在了蘇誠的杯子里,恰好小二端了酒上來,沈璃迅速地給蘇誠滿上。做完這一切后,客棧的門已經(jīng)被關上,蠟燭被點上,大堂內(nèi)又恢復了明亮。
沈璃端起了酒杯敬蘇誠。許是從沒干過壞事,她目光閃爍手指微顫,蘇誠一看就知道酒里有問題。不過他好奇心太重,實在想知道她在酒里下了什么,也沒推辭,一邊用眼角余光注意著沈璃,一邊一口喝掉。
沈璃似乎并沒有松一口氣的意思,反而更加緊張了,曬得略微有些黑的膚色微微透出羞赧,平添艷色。
蘇誠大奇。
當然,他并沒有奇怪多久,這頓飯還沒吃完,那藥便起了作用,江湖經(jīng)驗頗豐的蘇公子立即明白了沈璃給他下了什么藥。這乃是行走江湖必備,皇宮內(nèi)院必備,高門大院必備的成人好事的秘密武器——春藥。
沈璃眨著眼睛:“我們回房間吧?”
蘇誠一邊喝著涼茶壓火,一邊干笑:“這這這,我們還未成親,這不太好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鄙蛄Р焕⑹菍④娭?,生來豪爽,“所以我給你下了藥?!?/p>
她用武力將蘇誠提了起來夾在胳膊下,一邊上樓一邊善解人意地摸摸他腦袋:“我看你這小身板是難以支撐到邊關了,你們家只有你這么一個獨苗,臨死,臨死我也得給你留個后呀。我娘說了,好妻子是事事以夫君的事情為先的?!?/p>
兩個官差面面相覷,心道憑沈姑娘的力氣,他們就是再來兩個也頂不過的,索性攔也不攔,裝作沒看到繼續(xù)吃飯。
蘇誠無語淚流,在心中默默大吼,居然用胳膊夾老子,老子要殺了你,老子要殺了你!
兩個人很快回了房,沈璃腳一勾就把門關上了。她麻利地脫起了蘇誠的衣服,蘇誠一邊躲一邊義正詞嚴:“這這這,我們還沒拜堂啊,這樣是不對的!不對!”
沈璃手頓了下,一臉疑惑表情。
蘇誠再接再厲:“我明白你對我的心意,所以,所以等明天或者后天,我們先拜了天地,再再再,再洞房如何?”
沈璃眨眨眼:“真的?”
蘇誠一臉悲憤,就差指天發(fā)誓:“真的!”
“那好吧。”沈璃戀戀不舍地收回手,臨了還瞥了蘇誠的胸膛一眼,嘖嘖兩聲后,“那你用你的五指兄弟解決吧?!闭f完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留蘇誠公子一個人獨自羞惱,喝著涼茶壓了好一會兒的火,這才把一直藏在暗處憋笑的屬下招出來,拍著桌子咬牙切齒:“今天必須假死遁走,老子再也不想看到這個女人了,再也不想!”
屬下連連點頭應好,想了想,臨走不怕死地問了一句:“老大,真的不需要找個女人嗎?”
“滾——”
(三)
客棧半夜起火,幸好雨大,火災并沒有很嚴重,只有蘇誠的房間留下了具燒成骨架的尸體。
沈璃一個人坐在灰燼中,豆大的雨點生生打在她身上,她仍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那具尸體,像是失了魂。
押送犯人的官差實在看不過去,往沈璃的背上披了件蓑衣,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句:“節(jié)哀?!比缓笏麄兪帐傲藮|西,準備回京。
人漸漸都散了,雨停了,太陽也出來了。
沈璃仍舊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其實也并非多么深刻的感情,只不過打從她十一歲和高長瑞定親開始,在沈夫人默默教導下,她便把自己當成了高家未來的兒媳婦,常常派人打聽高長瑞的消息,點點滴滴聚集起來,整整五年,似乎高長瑞便成了她宅門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他忽然去世,心里便仿佛空了一塊,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后來她嘆了口氣,將“高長瑞”的尸骨收斂了,讓他入土為安,這才取了自己的包袱準備回家。
只不過沈璃姑娘從沒有出過遠門,她高估了自己識路的本事,在山里繞來繞去,出山的時候已經(jīng)偏離了回京城的方向,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
小鎮(zhèn)不大,但地處幾個大州的交界處,所以人來人往的很是繁華。這邊行商騎馬的姑娘不少,她索性也大大方方地摘了帷帽,一雙眼珠咕嚕嚕四處亂轉(zhuǎn)興致勃勃,不一會兒手里便塞滿了糖葫蘆風車等小玩意兒。
被街邊捏泥人的吸引,正準備掏錢買幾個,眼角的余光忽然掠過一個熟悉的背影,她驚得連忙回頭,便看到了不遠處人潮中正同身邊人說話的男人。
他已脫了那身囚衣,換上了玄色冰綢,陽光下,暗金色的云紋流光溢彩貴氣十足。分明完全不一樣的打扮,可沈璃就是單憑一個背影就認出來,他是“高長瑞”。
她想到了這一路上一次又一次的刺殺,頓時想通了那客棧的火災定然是人為的,她的未婚夫沒有死。她驚喜得無以復加,迅速扔掉了手里的東西飛快地朝那個背影撲上去。
蘇誠自然是感覺到了身后氣流波動,只不過前面說過,沈璃的功夫不錯,更何況是突襲,他只來得及轉(zhuǎn)過身來,那個壯碩的帶著微微汗味的身軀就狠狠地迅速地撲到了他的懷里。
“長瑞,嗚嗚嗚,我以為你死了呀,我好擔心你呀,你還活著真好,我就不用守寡了!嚶嚶——”他懷里的味道真好聞,沈璃腦海中忽然蹦出這么個感慨。
而蘇誠一張臉由白轉(zhuǎn)黑,懷里是誰他當然知道,當初因為假扮高長瑞所以不能暴露武功,可不代表現(xiàn)在不能,他推不動索性用內(nèi)力震開,一邊道:“姑娘你認錯人了?!边@語氣是要多冷淡便有多冷淡。
沈璃原本以為高長瑞已經(jīng)夠好看了,沒想到眼前這個人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神仙,她一時看呆了,直到面前人冷哼甩袖準備離開,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胳膊皺著鼻子嗅了嗅道:“你們的味道明明是一樣的呀,你分明就是我相公?!?/p>
蘇誠對這塊狗皮膏藥實在是忍無可忍,狠狠抽出自己的袖子:“你是屬狗的嗎,還用味道分辨?!?/p>
“對呀對呀,相公真聰明,我就是屬狗的呀?!?/p>
蘇誠心頭是各種惱恨陳雜,閉了閉眼,語氣極盡壓抑地簡潔道:“我不是你相公。”所以趕緊給我滾??!否則我會忍不住在這里就殺掉你!
沈璃一臉“我懂的”,兩眼放光湊近了蘇誠,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相公易容了對吧,所以不能讓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滾——”
(四)
沈家姑娘的彪悍名聲向來不好找婆家,所以沈夫人特別注意沈璃道德與才藝這方面的培養(yǎng),雖然出門給各家太太背了好多年的《女誡》,也不過是得到高家這一家的提親,因此沈璃姑娘特別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分。于是,這也就苦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玄衣公子”蘇誠。
罵了人家不聽,打又不好真的下死手,于是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帶著這姑娘回了知非樓總部。
蘇誠主意打得好,待到高長瑞親自來知非樓結(jié)尾款,便帶著沈璃去見一見這真正的未婚夫。她不是自詡最是重情重義嗎,到時候就算她不跟著高長瑞離開,也沒有理由再繼續(xù)糾纏他。
再說沈璃,她雖然對自己的鼻子很自信,可到底心底還是存了一絲疑慮的,尤其是到了知非樓,原本只聽說高長瑞讀書讀得好,卻沒聽說過他還曾混跡過江湖。所以她特意尋了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趴在蘇誠的窗子外偷窺,這才放下心來。只當她未婚夫文武雙全,便更加崇拜了。
有蘇誠的屬下問沈璃為何認準了蘇誠,她斬釘截鐵地告訴眾人:“因為他胸口有塊像胡蘿卜的胎記!”
胡蘿卜……胡蘿卜……胡蘿卜……
胎記不可怕,胎記賣萌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眾人面面相覷,瞬間作鳥獸散。
黑著一張臉的蘇誠從房間里走出來,提著沈璃的領子就往外走,無論沈璃如何掙扎,他鐵了心的不放手。
嗯,其實沈璃個頭太高,蘇公子提得也十分辛苦,只不過這樣才能幫他找回些面子,于是只能痛并快樂著……
蘇誠把她提到了知非樓接待客人用的花廳里,此時那花廳中正坐著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衫的公子。那公子頭上戴著頂玉冠,貴氣內(nèi)斂。他正低著頭喝茶,忽然感覺到有人進來,連忙扯出一抹客氣而矜持的微笑,放下茶盞站起來道:“想來這位就是知非樓的蘇樓主了吧?”
沈璃在看到那公子面容的時候心中咯噔一下,因為這男人恰好和她“未婚夫”易容前一模一樣,氣質(zhì)清貴,讓人一眼就能感覺到,此人出身豪門世族。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看看蘇誠又看看高長瑞,唇緊緊抿著,睫毛微微顫抖。
蘇誠一直注意著沈璃,見她眸內(nèi)是掩不住的慌亂,心中大為暢快,連說話的語調(diào)都輕快了許多:“高公子客氣了,快請坐?!?/p>
他一路走到主位上坐下:“原本高公子只結(jié)了尾款便是,這次把高公子叫來,實在是因為任務途中出了小小的偏差。”他指了指沈璃,“不知高公子可認識這位姑娘,她自稱是沈?qū)④姷呐畠荷蛄В凸佑谢榧s,聽聞公子被判流放,因擔心公子路上安危便只身出門護送公子上路。”
見沈璃的面色忽然煞白,不知怎的,他內(nèi)心忽然泛起了小小的不忍,可理智還是讓他把話說了下去:“我假扮你時她便一直護在身側(cè),想來是對公子情深意切的,蘇某愿成人之美,此時便把她帶了過來?!?/p>
高長瑞看向沈璃,原本不覺得,聽蘇誠這么一說他才發(fā)現(xiàn)這姑娘面容與沈?qū)④娪形宸窒嗨疲瑵饷即笱?,長得頗為大氣。而且素日里聽母親講這姑娘被沈夫人硬逼著背了許多《女誡》《女則》之類的書,送夫充軍這種事情,想來也是能做出來的。心下沒了懷疑,便多了些憐惜,嘆了口氣輕輕道:“沈姑娘,我已配不上你……”
“沒關系的。”不等高長瑞說完,沈璃便急忙打斷他,“我功夫不錯,可以保護你……”她心中滿是認錯人的尷尬,這地方真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而蘇誠看著沈璃這般急不可耐地向高長瑞表白,心中的不快像種子般迅速發(fā)芽,然后長成了參天大樹,撐得他胸口難受得緊。偏偏不承認自己是吃醋了,只在心中嗤笑一聲,理解為對沈璃這種不知廉恥行為的鄙夷。
(五)
雖然高長瑞極力勸阻,沈璃卻是打定了主意離開知非樓。所以當高長瑞前腳剛走,她后腳就收拾了行李偷偷跟了上去。
高長瑞先回了客棧,沒多大會兒便有人敲了他房間的門。三下輕三下重,他立即出了門,拐過了三個路口,到人煙稀少的一條路上,拐進了一戶四合院。
他進去后,里面一個人探出腦袋警惕地看看四周,這才把門關上。
“那蘇誠找少主過去究竟是做什么?知非樓還沒有這做事必須親自見雇主的規(guī)矩吧?”一個身著絳色深衣的男子迎了出來,一邊蹙著眉問,“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高長瑞一邊往屋里走一邊道:“陳叔可還記得我父親曾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是沈家的女兒?”
“是?!备唛L瑞進了屋回身關好門,繼續(xù)道,“那沈姑娘見我被判了流放,心里不放心便偷偷從家里跑了出來,說是要護送我一路。蘇誠打發(fā)不走,便帶了回來。他這次叫我過去,就是為了此事?!?/p>
“她會不會是沈從虎那個老匹夫派過來的奸細?”被喚作陳叔的男人捋了把胡子,恨道,“從前朝到今日,我們祖祖輩輩為光復前朝謀定了幾十年,絕不能因為這個小姑娘而出什么差錯?!彼肓讼牒鋈粏柕?,“那姑娘現(xiàn)在哪里去了,我們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下她?!?/p>
高長瑞蹙眉,他原本便是個沒甚心機的,一直以來都是陳叔幫著謀劃,正在思考,卻不料這時外面?zhèn)鱽磉青暌宦暣囗憽j愂屣w快地跑出去,便見沈璃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站在院子里。
她的目光落到高長瑞身上后一亮,興沖沖地跑過來拉住他的袖子,道:“我可找到你了?!?/p>
高長瑞蹙眉:“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一路打聽啊,問路人有沒有看到個長得特別好看的男子往那邊走了,沒想到還真的有姑娘記得你?!彼呛堑?,“我怕找錯了門人家罵我不知廉恥,所以就一家家翻墻頭找過來了。長瑞你是不是感應到我來了呀,我剛剛落到這個院子你就從屋里走出來了。我娘說,這叫心有靈犀,是天生一對呢。”
一旁的陳叔連連示意,高長瑞沉吟了一下,這才拍拍臂彎里的那只小手道:“那就留下來吧。”
他帶著沈璃進了屋,身后的陳叔看著沈璃的背影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中忽然充滿了戾氣與陰狠。
這一幕全都落在了蘇誠的眼中。
沈璃離開以后,蘇誠腦子里混亂極了,心里也越發(fā)不是滋味。高長瑞既然能找到知非樓做下詐死一事,定然是心思狡詐之人,而沈璃明顯是個腦子不好使的,若是被騙被利用了可如何是好?心下存了擔憂,因此立即出門去追沈璃。
待看到沈璃自然而然地抓住高長瑞袖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攥緊,難受得很,正準備甩袖離開,忽然看到陳叔那兇狠的眼神,便再也移不動腳步了。
(六)
蘇誠沒對哪個姑娘心動過,因此摸不清自己那惱恨郁悶又擔憂的心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幾晚,始終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有擔憂這種情緒。后來聽屬下說高長瑞一行準備離開南下,他這才慌了神。
“老大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姑娘了?雖說那沈姑娘這里有點蠢?!睂傧曼c了點自己的腦袋,然后道,“但那姑娘心思簡單,和誰定了親就會一門心思對誰好,雖然長得不那么小巧玲瓏,但一看就好生養(yǎng)呀?!?/p>
這蘇誠還沒走出大門,忽然就被屬下這一連串的話定了身,回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我喜歡她?開什么玩笑!她配得上我嗎!”
單憑長相上看,她的確配不上您。不過屬下是不會這么說的,為了老大的幸福,他不答反問:“那您這么急匆匆是要干嗎去呀?”
“我我我……”蘇誠臉由紅轉(zhuǎn)黑,“你管我干嗎去!”然后飛快地離開。
一路上屬下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響,一聲一聲,直撞進了他的心里。他忽然就想起來沈璃前一段時間纏著他的那一幕幕,無論是背著他走路,還是體貼地喂水,他從沒被哪個姑娘這樣對待過。他覺得屬下有句話說得簡直對極了,和誰定了親就會一門心思對誰好,那她看光了小爺,難道不應該對小爺負責嗎?憑什么她撩撥了小爺,知道真相后就立即翻臉不認人?
蘇誠追上沈璃一行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到了城門口,蘇誠一個縱身躍到他們前頭,一身華貴的冰綢袍子劃了個美麗的弧,落地驚艷。
沈璃驚得張大了嘴巴,回神后卻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著頭恨不得藏到地縫里去。真是尷尬啊……
蘇誠不明白沈璃的這小女兒情緒,被瞪后很有些摸不著頭腦,因此說話的語氣便有些惡劣:“你不能走。”
“憑什么呀。”沈璃又瞪了他一眼。
“你看光了我,卻還要和別的男人走,你說憑什么啊!”蘇誠瞥了下高長瑞,不管不顧地湊到沈璃身前,“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聠?,那天你給我下了藥,然后扒了我的衣服?!?/p>
見沈璃的臉越來越紅,下唇被咬得越來越瀲滟,蘇誠只覺呼吸都亂了,最后湊到她耳邊輕輕道了一句:“最關鍵的是,你還看到了我胸口的胡蘿卜胎記啊……”
“啊——流氓!”
“砰!”蘇誠公子華貴的冰綢袍子再次劃過一條美麗的弧線,最后很是狼狽地跌到了地上。
他麻利地爬起來,指著沈璃的鼻子:“你你你,你居然罵我流氓?當初你給我下藥的時候,我還沒罵你呢!”
沈璃的臉簡直紅成絳紫色,被人大庭廣眾之下抖出這種事情,雖然她性子粗糙些,可還懂廉恥的。她頓時氣得渾身發(fā)抖,簡直都要哭出來了:“我那不是,那不是把你當成未婚夫了嗎……”
蘇誠也知道自己過分了,他收回手指,干干笑了下:“那你也得對我負責呀。嗯,你跟我走,還是跟他走?”他指了指一旁站著看戲的高長瑞。
鬧到了這份上,沈璃又怎么可能選蘇誠,她站到了高長瑞身后,垂眸斂目,一副打死不改主意的態(tài)度。
蘇誠的心像落入了數(shù)九寒天的冰水里,徹骨地失望,他深深將沈璃望著,許久許久,最后氣恨地指著她的鼻子罵:“滾!”
(七)
月明星稀,微風吹得竹林簌簌作響,沈璃踩著月光趁著沒人跑了過來。不遠處的大石頭上停著一只白鴿,她興沖沖跑過去,把一張字條塞進去,然后舉起信鴿剛要放飛,忽然從她身后伸出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鴿子。沈璃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到高長瑞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道:“嚇死我了?!?/p>
微蒙蒙的月光打在他的側(cè)半臉上,顯得他的表情有些陰晴不定,眸子閃爍。高長瑞直直地盯著沈璃,說出來的話顯得意味深長:“大半夜的,你這是給誰送信呢?”
沈璃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目光陰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給我爹呀?!?/p>
高長瑞拳頭猛地一握,他瞇了瞇眼睛,反問一聲:“哦?那你都說了什么?”
“我和他說我會和你一起走,讓他不要擔心,等著抱外孫就好了?!鄙蛄дUQ劬?。
高長瑞被這話一堵,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錯開目光看了下手里的白鴿,伸手把信鴿腿上的字條拿下來,展開一看,果然是這樣。這時候有云層遮住了月光,世界陷入了黑暗,竹林里黑影綽綽,氣氛有些凝滯。
好一會兒,他又充滿了警惕問:“你和你爹傳信多久了?”
沈璃的聲音越發(fā)天真無邪:“這是第一次呀。”
高長瑞眉頭緊蹙,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倒退了兩步連忙轉(zhuǎn)身離開。他的腳步很急,像是被什么追趕著。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沈璃忽然收起了笑容,她目光復雜,幽幽嘆了口氣后,迅速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竹筒狀的東西,然后拿出火折子點燃,瞬間一道白光沖上云霄炸開。
然后,整個竹林四面八方傳來紛擾的腳步聲與叫嚷聲,火把明明滅滅,照亮了整個竹林。
與此同時,在不遠的天空,另一道信號彈炸開,沈璃看到后,咧嘴一笑,連忙縱身往那個方向跑去。
高家原本是京城有名的商戶,因為私自采購大量糧食有謀反之嫌才會被抄家,卻不料那高長瑞真的是前朝余孽,此番造反必然已經(jīng)準備了良久,戰(zhàn)亂若起,受難的一定是百姓。
沈璃于情愛一事上腦子雖不太靈光,但這些大是大非還是知道的。因此在偷聽到陳叔與高長瑞的談話后,她果斷決定留下來,并扮豬吃老虎,讓老謀深算的陳叔放松了警惕,聯(lián)系上沈?qū)④姟?/p>
原本打算再摸一摸這邊的底細再讓父親動手的,卻不料今日暴露,她也只能放了信號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