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當年“屌絲”的一夜爆紅一樣,近來,又一社會階層新稱謂——“土豪”,突然贏得了民心。
屌絲和土豪,這兩位的財富特征自然相反,但是在對正統(tǒng)的消解上是態(tài)度一致的。屌絲消解得更粗暴,一副低等流氓樣,就像朋克音樂。土豪因為其亮瞎狗眼的財富,明顯大哥派頭,看起來更像是60年代搖滾里面那種“華麗詩篇”,局部裝飾上想做多狠就做多狠。
我們今兒來談點音樂。搖滾也好,朋克也好,庸俗的理解往往覺得它們的根源特征是反叛,其實反叛只是表面的,是它們與生俱來的自由和力量與正統(tǒng)對磕的結果。屌絲確實夠自由,飄蕩在社會上,塵埃一樣自生自滅無人問津;土豪的自由不輸屌絲,而力量尤其讓人膜拜。問題是,同樣充滿了自由和力量感的一群人,為何在他們被叫做暴發(fā)戶的年代,和被叫做土豪的年代,民眾在心理上與他們的親近感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在今天,對于與他們的聯(lián)接,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究其原因,首先是他們獲得力量(財富)的路徑得到了認可。社會心理學中有種“社會失范理論”,所謂“失范”,是指社會文化的目標與社會結構(制度)之間存在矛盾的情況,而這會導致張力的產生。所謂社會文化的目標是指社會文化為社會成員提供的用于滿足個體生存、發(fā)展需求的目標、意圖和旨趣,比如美國人的美國夢。
社會文化目標的實現(xiàn)需要通過制度性手段,而制度性手段的分配對每個社會階層而言都是不一樣的。社會中的個體對文化目標和制度性手段或接受或拒絕,態(tài)度又有不同。這些態(tài)度的不同組合就產生了五種不同的社會適應方式,即創(chuàng)新、遵從、形式主義、逃避以及反叛。一般情況下,社會大多數(shù)成員會選擇遵從的適應方式,他們是民族唱法主旋律,希望通過奮斗成為人們眼中的高富帥,或者是流行R&B,努力凹著造型優(yōu)雅步入自己的小時代。
如果個體認同社會提供的文化目標,但卻沒有能力運用社會認同的手段實現(xiàn)它,于是個體往往采用制度化手段之外的方式實現(xiàn)社會文化提供的主流價值目標,這個就是所謂“創(chuàng)新”。名字聽起來漂亮,實際上是一種消極的社會適應方式。在老百姓看起來,土豪們無疑都是“創(chuàng)新”的,在一個旨在讓最多人得到福祉的社會里,個別人巨大財富的獲得似乎不應該在制度性手段的框架內。
當我們的社會文化目標還是“實現(xiàn)四化”的時候,暴發(fā)戶們的致富路徑為人們所不齒,是因為那時候“社會失范”的現(xiàn)象不嚴重,制度性手段,也就是所謂的正路,與社會文化目標的實現(xiàn)之間沒有那么大的距離感。而到了夢想的年代,人們似乎越來越感覺到,土豪們所采取的“創(chuàng)新”的適應方式,才是最現(xiàn)實的指向社會文化目標實現(xiàn)的路徑。對土豪的認同,實際上是對“社會失范”的認同。
然而這并非全部的解釋。普通人對土豪的財富只能仰視,縱使對“社會失范”的認同高過以往,在這種呈仰角的社會比較中,人類本性中的嫉妒不是會煽風點火,制造仇富的心態(tài)嗎?仇富確實是前一個階段社會心態(tài)中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雖然現(xiàn)在也有,但是從土豪這個詞的流行可以看出,情勢已經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這里要提到另一個心理學概念,相對剝奪感。相對剝奪是近年社會心理學研究中的熱點之一,一些問卷調查的結果表明,中國城市居民的相對剝奪感相當強烈,盡管人們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了,但人們普遍感到自己的相對社會地位和相對經濟收入下降了。相對剝奪來源于社會比較,比較的對象主要包括參照群體、過去的生活條件和公平理念。在這個風馳電掣般變化和發(fā)展的年代,聰明的中國人在自我心態(tài)的調整上真是自發(fā)地下了大力氣的,比如像屌絲、土豪種種稱謂的發(fā)明,統(tǒng)統(tǒng)都是在做著自我療愈的工作。仇富的感覺多難受,近年來目睹一些翻云覆雨的事情發(fā)生后,普通人居然站在土豪的立場上替他們來了個相對剝奪想象,然后就與他們拉近了心理距離,沖淡了仇富的痛苦。土豪雖然有錢,但比較一些跟他們同樣有錢卻低調得多甚至是在制度性框架之內致富的參照群體,土豪的形象頓時變得可愛起來了。因為既然是土豪,就意味著是可以隨時被打的?!按蛲梁馈敝f自大革命時代就有,成為社會公平的一種調節(jié)手法也是必然。他們原本擁有的值得炫耀的自由和力量,有時候是那么微不足道,入口即化。這么左右一比,土豪群體內的相對剝奪感便油然而生。而這種相對剝奪感,對于普通民眾又是何其親切。
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相對剝奪感是弱勢群體的基本心理特征。難不成土豪也是弱勢群體?如果連土豪都成了弱勢群體,誰又是真正的強勢?
曹紅蓓
(作者系心理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心理咨詢中心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