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愛
昨天凌晨,我的爺爺在睡夢中去世了。無病無恙,沒有任何痛苦和掙扎的痕跡,只是走了。
而在前一天晚上11點鐘,爺爺還幫奶奶按摩了肩膀,灌了暖水袋,捂好被子,又順便揶揄奶奶個子小、浪費被子……然后,他才在奶奶半真半假的嗔怒中樂呵呵地回屋睡覺。
誰也不會想到,這日復一日的尋常對話,竟是爺爺和奶奶半個多世紀愛情的最后道別。
爺爺和奶奶相識于1946年的天津,那年爺爺16歲,奶奶14歲。爺爺家也算是知識分子家庭,雖然家境貧寒,他卻沒有絲毫自卑和痞氣。奶奶說:“我一見著他,就喜歡他?!蹦棠淌且粋€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讀小學時身體弱,沒有一個星期不請假的;家里人帶著她走訪了京津地區(qū)所有的名醫(yī),都說是骨子里的弱,醫(yī)不了。爺爺是陽光向上的窮小子,學習成績好,又是運動健將,游泳、溜冰、踢球、短跑,樣樣在行。我想,他們大概是互相羨慕對方擁有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吧。
爺爺奶奶都考上了礦業(yè)大學,畢業(yè)后成了高級公務(wù)員。他們在文革中被打倒,后來作為技術(shù)人員和講師輾轉(zhuǎn)全國。在艱苦的環(huán)境里,爺爺奶奶結(jié)了婚,并在天津生下了我父親,在北京生了我叔叔,在山東棗莊有了我姑姑……隨著孩子們的誕生,奶奶孱弱的身體竟逐漸好了起來。最后,隨著礦業(yè)大學南遷徐州,他們在此安家。爺爺成了建材廠廠長,奶奶在水泥廠工作。
爺爺奶奶退休后的生活其樂融融。每天白天,兩個人輪流用電腦,當一個人用電腦時,另一個人就在一旁“搗蛋”;晚上一起看中央十一臺戲曲頻道的京劇節(jié)目,要是趕上排球比賽,就成了天津隊的忠實粉絲。
奶奶一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有時爺爺做飯她湊過去想幫忙,卻被爺爺驅(qū)趕:“你個子小,我要個醬油你夠得著么?一邊兒呆著去!”
每天晚上九點鐘,爺爺會準時給奶奶做按摩。爺爺坐在一張高一點的凳子上喊:“小猴子(奶奶屬猴)上課了!”奶奶便乖乖地搬一個小凳子坐在爺爺前面,彎腰說:“我給你鞠躬咯。”爺爺回她:“免禮免禮!”爺爺把奶奶照顧好之后再去睡覺,每天都是如此。
昨天,奶奶抱著我,哭著說:“我還沒有愛夠他,怎么辦?我沒有愛夠他啊……”
爺爺走了,這可能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讓奶奶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