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
中午午休的時候,張珠珠接到了一個有些奇怪的電話。
那是一個男人,普通話有點北方口音:我打算在你那兒存一筆錢,你現在有空嗎?幫我算下利息。
有的,你打算存多少呢?張珠珠很甜很熱情又很有禮貌地回答,她好不容易才進入這家銀行工作,想轉正必須要有幾百萬的業(yè)績才行的。
一千萬行嗎?那邊好似故意壓低了聲音。張珠珠的腦子里飛快地閃過一個拿著一堆錢想找銀行的家伙,他也許面目模糊,但他因為那個代表著錢的數字而迷人極了。多少?張珠珠再次確認他的數目。
一千萬啊,一千萬每天大概有多少利息?那邊停了一下這樣問。張珠珠腦子里似有一朵煙花,嘭的一聲爆開來了,一瞬間絢麗多姿,炫得她的心臟都快停止了跳動。
張珠珠飛快地按計算器,第一次摁擁有這么多零的“客戶”她十分緊張,算錯了好幾次,最后終于讓張珠珠算出了個大概數字:國家最近正好上調了利率,我可以介紹幾個收益不錯的基金給你,錢存著很好,投資也不錯。
張珠珠承認自己是一個物質女郎,但如果你很覬覦商場里的那只限量版包包,賺的薪水卻只夠你在這個城市付房租逛秀水街的話,你大概就能理解張珠珠在對他說出那個數字時聲音為什么會興奮得顫抖了。
張珠珠異常熱情又極力得體地留下了他的電話,男人叫李國森。張珠珠因此一整天自信滿滿而激動萬分,就算她泡不上這個千萬男,可擁有一個身家千萬的客戶,她還怕買不起一只限量包么?
林子昂開著他快報廢的二手QQ來接張珠珠時,張珠珠看著他,忽然委屈得很想哭。
偏偏林子昂還挺興奮地說起了段子:等咱有了錢,車子隨便買:想買寶馬買寶馬,想買奔馳買奔馳。司機請兩個,開車一個,擦車一個;等咱有了錢,去恒隆買包:想買LV就買LV,想買CHANEL就買CHANEL。每款包買兩個,給咱珠珠用一個,上墳給珠珠外婆燒一個;等咱有了錢,吃香的喝辣的:想天九翅就天九翅,想血燕窩就血燕窩。吃次魚翅叫倆碗,喝一碗,漱口一碗。
于是,張珠珠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林子昂從興奮的狀態(tài)里脫離出來看了張珠珠一眼,驚訝了:咋了?又哪兒讓你不痛快了?
林子昂,我們分手吧。
你又怎么了?林子昂的手指打著方向盤,也有些不耐煩。
張珠珠沒回答他,偏過頭去,抹干眼淚,下定了決心。
他們畢業(yè)三年,原本認為有情飲水飽,于是私奔到了這個城市??涩F在他們只租得起房子,買得起二手的QQ。林子昂學的是商業(yè)管理,卻只能在商場里租了個柜臺賣手機。
張珠珠學的是金融管理,在銀行里做排號員做了一年多,才有機會做實習生。做了實習生,沒有六百萬以上的客戶,還成不了銀行的正式員工。
張珠珠二十五歲了,青春的尾巴眼看就要抓不住了,張珠珠不想再買不起蘭蔻,再做不起SPA,她眼角的皺紋等不了林子昂升值了。
張珠珠是物質女郎,離開不能讓你容光煥發(fā)的男人,是物質女郎的正確選擇。
手機在這時適時地響起:張小姐嗎?我是李國森,我在金茂酒店,你能過來一下嗎?
張珠珠咬了咬牙,在金茂酒店開了一間房,然后坐在大廳咖啡座里等李國森,也就是,那位極有可能改變張珠珠命運軌跡的一千萬先生。
張珠珠有點緊張,也有點等不及。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位即將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千萬男子的真面目了。
但當那個穿了一件皺巴巴的襯衣滿臉胡茬兒的男子坐到張珠珠的對面時,她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會嗎?他太不像一個有錢人了,連一個暴發(fā)戶都不像。
他看起來甚至更像是這座城市里為房為車所苦、夢想發(fā)橫財的無數人之一,是他太過樸素,還是刻意的低調?或者,這根本就只是一個騙局?
張小姐,我想問問你的專業(yè)意見,我的錢應該怎樣分配更合理?跟你說實話吧,我是買彩票中的錢,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筆錢才好。當他說出這一句話后,張珠珠的心安了。一切都是有解釋的,所幸他沒有暴發(fā)戶那種一朝得勢的戾氣,想當然也不會嫌張珠珠一個新手不夠專業(yè)。
張珠珠自信自己的專業(yè)表現還是可以的,可對面的男人仍維持著剛坐下來時那種懶懶地靠坐在沙發(fā)上不發(fā)一言的姿勢。張珠珠有點拿不準,她是應該繼續(xù)說呢,還是住嘴?
如果你需要,我明天就把具體計劃表做出來給你過目。這已經是張珠珠的結語了,事實上張珠珠正在做出不是那么在意的樣子,她怕自己太急迫,會嚇跑她轉正的機會。
很好,張小姐很有眼光,不知道明天有沒有空陪我去買一些換洗衣物?當然可以。張珠珠痛快地回答,心想拼了,況且他是真是假,明天一到商場便知。
看著他有點緊張又很痛快地刷卡買下那堆名牌的衣服手表皮帶時,張珠珠干脆且堅決地拒絕了他送自己那只她已經覬覦良久的限量版包包的提議:李先生,您是我的客戶,給您提供意見是應該的。
張珠珠是很想要,可是張珠珠更清楚,如果她要了,結果一定不會比不要樂觀。這叫什么,土一點說,應該叫做舍不得一只包包,又怎么能套得住一千萬?
他請張珠珠在十八樓的旋轉餐廳吃晚餐,張珠珠在點綴了鮮花看得見夜景的洗手間里用電話在市中心租了一間家庭公寓。貴是貴了點,可比起林子昂租的出租房要高檔很多。張珠珠從不買彩票,所以沒有一千萬砸到張珠珠的頭上,但她遇見了那個被一千萬砸中的人。
現在沒有神仙婆婆,灰姑娘要精明一點努力一點現實一點,才能披荊斬棘走向鮮花大道。
晚餐很愉快,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對面的李國森穿著范思哲的襯衣,面上忽然多了幾分淡定從容的貴族氣質來。
幾杯82年的紅酒下肚,張珠珠的眼神就有點迷離起來了。他即便沒有一千萬,也不會是一個騙子,她張珠珠有什么好騙的?住得起金茂,買得起幾萬名牌的人,也不至于要來騙張珠珠這個沒錢的窮女子。
酒紅,夜色暗,這個城市真是欲望無邊,張珠珠也止不住地意亂情迷。
當李國森的手攬上張珠珠的腰的時候,張珠珠心里在想,這是不是太快?我是不是太賤?可張珠珠的身體軟軟的,站不住,怎么也站不住。
李國森沒有說話,他只是攬著張珠珠的腰,掌心緊實,不容遲疑。
夜一點一點地深了,李國森的手也一點一點地往下深了。張珠珠想說,不要這樣,不能這樣,脫口而出的,卻是連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呻吟。
對不起。
說話的男子側對著燈光,他的臉,有一半在陰影里。張珠珠這才發(fā)現,原來他的臉長得有點歪,眼睛是三角形的,在黑暗里顯得有點陰險。
以前,我沒有過女友。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出入高級銀行辦公,氣質很好的女孩子,所以……他語氣緩慢地說。
滾!即使是迷奸,你的技術也太差!張珠珠喊出這么一句話,猛地閉上眼睛,悲憤地阻止眼淚的奔涌而出。張珠珠很想做些什么,她要高呼,她要報警,她要告他迷奸了自己!
但張珠珠什么都沒有做,她只是用雙手緊抓被單,盡量抑制自己想赤裸著身體跳起來將他碎尸萬段的念頭。已失態(tài)至此,她不想再做瘋婦人。
他悄然出去,張珠珠胡亂穿好衣服,狂奔回家撲倒在床上用被單蒙住頭,咬住自己的手臂慟哭失聲、全身僵硬。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門。
珠珠!珠珠!開開門好嗎?別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是林子昂。
張珠珠隨便套起一件衣服去開門,一臉的淚痕一臉的憔悴。前天才說了分手,張珠珠亦很想在林子昂面前光鮮亮麗面上有光,可是此刻的張珠珠,不過是一只頹敗的孔雀。她以為遇見了命運的轉機,事實上,她不過遇見了一個高明的騙子。
一千萬?
世上可能是有那么一個甚至幾個人買彩票中了一千萬,可那個中了一千萬的人,怎么會巧到剛好打中張珠珠的電話要張珠珠幫他理財?
張珠珠沮喪得直想找個洞鉆進去,一世不想再出來見人。
可林子昂卻一臉的興奮,一把抱住張珠珠就轉了個圈子:“珠珠,我走運了!你猜,我遇到了什么好事?”
張珠珠死也猜不出,昨晚迷奸了張珠珠的那個男人,他不是騙子,他真的就叫李國森。張珠珠更猜不出的是,他竟然真的來自山西,和林子昂是同鄉(xiāng)。按照林子昂的說法,是大學時借過錢給他交學費借過褲子給他去約女生的哥們兒。
你想不到吧?李國森這家伙有多講義氣,他中了一千萬彩票,特意來深圳找我,說借我一百萬創(chuàng)業(yè)還不要我還他利息!一百萬!天哪!我竟然有了一百萬!
林子昂興奮地說著,向張珠珠揮舞著一張銀行卡:六個零!珠珠,剛才我數了,六個零!珠珠,你不知道這家伙高中的時候有多窮,上大學時我還借過學費給他呢,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撿了這么大一個餡餅!那天他問我要你的電話,說要向你討教一些理財問題,我還以為這窮小子開玩笑呢。不過今天我一直沒打通他的電話,他還怕我不接受他的錢呀,哈哈!
張珠珠撲到床上,拿出手機拔打李國森的電話。忙音,再打,仍是忙音。
張珠珠任由林子昂摟著她興奮地講著他的計劃,心冷冷地碎了一地。李國森這個男人,他用這樣的方式,用一百萬,就悄悄地不動聲息地買走了她的尊嚴。
那一百萬存入了張珠珠工作的銀行,張珠珠終于從實習生轉了正。林子昂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業(yè),很忙,偶爾會開著新買的德國車來接張珠珠。同事們開始羨慕張珠珠的幸福,只有張珠珠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一個被這一百萬挖出來的洞,時時冷嗖嗖地痛。
那一千萬,和張珠珠無關。但她心里有一只叫做欲望的猛獸,被這一千萬引誘著,讓她的生活永遠地偏離了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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