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桑德拉·克魯克/著 秦紅梅/譯

富維耶圣母院的庭院給游人提供了一個鳥瞰里昂城全景的視角，其景觀令人驚嘆。但安娜貝爾心中只有悲痛，她難忘上一次在這里觀光時的情形。

游客們四處走動著，手里的照相機“喀嚓”、“喀嚓”地照個不停，嘰嘰喳喳的聊天聲不絕于耳。幾個虔誠的里昂人朝教堂內(nèi)走去，毫無疑問，是為了卸下身上的罪惡，同時從上帝那里獲取些精神力量。

詹姆斯一貫是這么看的，安娜貝爾想。遠處，溫柔的索恩河緩緩地流著，在河口處匯入氣勢磅礴的羅納河。她轉(zhuǎn)過身去，看到里昂城里一座座黃褐色的屋頂在朝陽下閃閃發(fā)光。但是，在安娜貝爾眼里，這些屋頂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也許是飄浮在城市上空的一團陰霾造成的，或者更可能是因為她眼里的一汪淚水。

安娜貝爾發(fā)覺一個男人正坐在凳子上仔細地打量著自己。他的白發(fā)向后梳成了一個馬尾辮，發(fā)梢堆在脖頸后面。他的毛衣和長褲都是深色的，這似乎使他的褐色臉龐和異常清澈的藍色眼睛更加突出。安娜貝爾不想和這個男人交談，為了躲開他的目光，她慢慢地踱到露臺上，在那里可以看到西邊更遠處的風(fēng)景。

這些天，安娜貝爾每天都要花幾個小時躲開那些法國中年男人令人討厭的目光。看到一個韶華已逝但風(fēng)韻猶存的女人獨自在異國觀光，他們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她會歡迎被搭訕。實際上安娜貝爾想做的只是重游那些她和詹姆斯一起度過了生命中很多美好時光的地方，懷念一段歲月。在那段歲月里，他倆誰也不曾想過他們中的某個會有孤單的未來。

“會過去的?！币粋€聲音在她的肩頭響起。她轉(zhuǎn)過身，看到那個觀察者跟了過來。

“什么？”她問，語氣冷冷的，但是這沒能阻止對方。

“悲傷，我想會過去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彼傺b不解。

“這不是他所希望的，我是指你的丈夫，他不愿意看到你把未來花在對過去的回憶里。失去親人未必是關(guān)了一扇門，僅僅是生活的方向發(fā)生了改變。”

“我希望無人打擾，謝謝你?！彼f?？吹剿劬锪髀冻龅氖?，她感到有些內(nèi)疚。

“當(dāng)然，夫人，”他低下頭，“我為自己的冒犯向你道歉。”

他走開了，剩下安娜貝爾一個人走進19世紀(jì)建的大教堂。

教堂內(nèi)部和她記憶中的情形差不多：裝飾得非常華美，只是和法國其他更古老的建筑物相比，帶著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

中殿的四周擺放著一支支燃燒的蠟燭。只要花上一兩歐元，你就可以從那些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同的蠟燭中挑一支許愿燭。出售電蠟燭的攤位擺在中殿的右側(cè)，安娜貝爾在那里停了片刻，懷疑地搖了搖頭。要是詹姆斯看到這，他一定會嘲諷地說：“投幣式豁免?！?/p>

很快，教堂里的空氣變得讓人反胃，從放在懺悔室兩邊的柱形音箱里傳出的低沉而單調(diào)的贊美歌開始讓安娜貝爾感到煩躁。她快步向出口走去。走出教堂，站在9月舒適的陽光下時，她長出了一口氣，盡管空氣中有些涼意。

為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安娜貝爾來到教堂旁邊的餐廳，向角落里的一張桌子走去，那是她和詹姆斯曾經(jīng)坐過的桌子。

扎著馬尾辮的男人已經(jīng)坐在那張桌子旁了。安娜貝爾愣住了，感到很失望。

“請坐，”他說，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如果你希望再次沉溺在回憶里，我可以走開?！?/p>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想，感到有些煩躁，不過疲倦擊敗了她，她搖了搖頭，坐了下來。

當(dāng)他們呷著咖啡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男人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伙伴，而且對她表現(xiàn)出一種幾乎是出于直覺的體貼。作為一個從沒有和陌生人聊過天的女人，當(dāng)安娜貝爾站起身來，準(zhǔn)備返回賓館的時候，她竟然覺得有些遺憾。這令她有些吃驚。她意識到至少有半小時的時間，她把詹姆斯拋到了腦后。

“我送你去纜車站吧。”他說，攙扶著她的一只手臂，身體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身體。

他們緩緩地向纜車道走去，在那里她將乘纜車回到街道上鋪著鵝卵石的里昂古城，再回到她入住的賓館。

在纜車入口處，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輕輕吻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說：“夫人，多保重！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今后的日子，這一定也是他的心愿?！?/p>

她咬著嘴唇鉆進纜車?yán)?，只是回頭看了一眼，纜車就急速地沿著索道滑下去了。

他目送纜車離去后，又回到大教堂，在中殿周圍來回溜達。

很快，那個女人將發(fā)現(xiàn)她的信用卡不見了。

處在她這種境遇中的女人都會被這個新發(fā)現(xiàn)壓垮的，但是他感覺她不會；她會發(fā)怒，會沖出來找他拼命，所以他必須在這個城市的其他地方重新找一塊場地。馬上就去。

也許還有足夠的時間再來一次。

一個裹著頭巾的女人走進灰暗的大教堂，在燭光搖曳的蠟燭攤子前，從包里摸索出一歐元。他觀察了她片刻，然后慢慢走向前去。正當(dāng)她把蠟燭往架子上放的時候，他站到了她的身邊。

“女士，你的祈禱會得到回應(yīng)的?！彼p輕地說，“你的治療會成功的。”

她吃了一驚，朝他轉(zhuǎn)過頭來，眼里充滿了淚水。

他嘆了一口氣。行竊之前他總是盡量送出些什么。

然而，他還是感到羞恥。那種熟悉的刺痛感像把刀子戳在他的胸膛上。這種先見之明是魔鬼送給我的禮物，他想。他輕輕挽住她的胳膊，領(lǐng)著這個毫無戒備之心的女人走出教堂，來到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