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尹

1記憶里，那個晚上的月光就像一扇通往美好的窗。

彼時付同大三，是計算機系的一個普通男生。晚上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去上自習(xí)了，只有他因為身體不舒服留了下來。

大約是8點的時候，宿舍墻上的電話響了，那時有手機的同學(xué)還不多。付同拿起電話，先是聽到那邊短促的驚訝聲，接著是女孩子的嬉笑。

哦，哦，請問你是哪個宿舍？話筒那邊的女聲嬌柔清脆，就像外面灑落的月光，付同不由得心頭一顫。

這里是南2樓307室，請問您找哪位？付同盡量讓自己顯得彬彬有禮。

奇怪的是，對方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繼續(xù)問他們是哪個系哪個班的。付同老實地回答，隨即聽見話筒那邊傳來低低的討論。很快，女孩子的聲音響起：我們是北1樓402室，想跟你們宿舍做聯(lián)誼，行嗎？

在網(wǎng)絡(luò)還不甚發(fā)達的時候，聯(lián)誼宿舍一度是擴大交友圈子的首選。付同他們至今還沒有聯(lián)誼宿舍，如今有女生主動出擊，他當(dāng)然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后來付同才知道，那天晚上打電話的這個叫唐琪的女孩子，只是一時興起，拿身邊的幾個數(shù)字隨意組合了一下，便與身邊的同學(xué)打賭，說自己只要能夠打通這個電話，接下來的一周就會幸運。

但是唐琪不知道，就在付同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便突然覺得自己的大學(xué)生活，終于有了一絲幸運的光亮。

2聯(lián)誼后的第一次活動地點，選擇的是學(xué)校附近的溜冰場。

大家的技術(shù)都不甚嫻熟，不時有人撲通一下摔倒，或者兩三個人碰撞在一起，引得眾人狂笑，氣氛融洽得像一團火。

付同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唐琪，她是今天所有女孩中最惹眼的一個。藍(lán)色鑲邊的牛仔褲，淡藍(lán)打底衫外套一件小小的粉紫色薄毛衣開衫，像翅膀沾了露珠的蝴蝶，在人群中飄來舞去。付同攥著欄桿的手滿是汗水，卻始終不敢走過去。

倒是唐琪，發(fā)現(xiàn)了一直沒怎么玩的付同，主動滑過來，靠在他旁邊的圍欄上問：你怎么不下場，不會？

付同窘，笑，說不上話。又聽唐琪說：你這個男生蠻可愛，話都沒說先臉紅，很像一個人……唐琪說到這里，打住了話語，眼光瞥向室內(nèi)溜冰場闊大高遠(yuǎn)的屋頂，笑容溜向唇邊。

付同的心又亂了節(jié)奏，其實打他見到唐琪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唐琪很像自己高中時暗戀的那個女生。那個女生和唐琪一樣留有微卷的發(fā)，圓臉，一笑，右臉頰便漾出個酒窩來。

她不僅人長得甜美，功課也好，讓瘦弱平凡功課一般的付同自慚形穢，從而拼命學(xué)習(xí)以求縮短兩人差距。只可惜人家高二便出了國，只留給付同無盡的惆悵與相思。

如今唐琪也提到自己像一個人……付同心跳加速，不由得大起膽子問：像誰？

初戀男友！唐琪咯咯地大笑起來，扔下臉龐發(fā)燙的付同，旋轉(zhuǎn)著飛向另一邊的冰室，那里有一臺卡拉OK點唱機。

不一會兒，唐琪的聲音飛了出來，她唱的是張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嗎》：我可以抱你嗎愛人，讓我在你肩膀哭泣，如果今天我們就要分離，讓我痛快地哭出聲音……

唐琪甜美的嗓音里多了一些撩人的憂傷，在歌聲中，付同感覺靈魂飛離了這個喧鬧的場所，如在黑暗中穿行許久，忽見碎鉆般的月光拼湊出天使的形狀，在前方引路。

3唐琪不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在文科樓大教室上自習(xí)，于是，付同也把自己的自習(xí)地點搬到了那里。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他看到與唐琪在一起的常是同宿舍的小倩，她們會在念書的間歇竊竊私語。唐琪愛笑，嘴巴上的那個弧度溫暖而美好。

付同醞釀許久，計劃邀請?zhí)歧鲄⒓酉道锏闹苣┪钑?。但等他終于鼓足勇氣從大教室前門徑直走向唐琪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身邊坐著同宿舍的李尚。接著，他又看到自己宿舍另外兩位男生小潘和徐亮，他們也正分別坐在唐琪的左右，且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

付同這才知道，喜歡唐琪的絕對不只有自己。唐琪時尚大方，甜美可人，又有聯(lián)誼宿舍的便利，兄弟們當(dāng)然如獲至寶。

李尚長得帥，小潘學(xué)習(xí)成績好，徐亮家境優(yōu)越。只有自己，無任何特色標(biāo)簽可定義，扔在人堆里扒拉半天都找不出來。

想來想去，付同只能像高中暗戀那個女生一樣，在學(xué)習(xí)方面下足功夫為自己鑲金，以求美人矚目。

付同依舊會在沒有課時去文科樓5樓的大教室，依舊坐在最后一排，除了偶爾盯著唐琪的側(cè)臉發(fā)愣，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刻苦學(xué)習(xí)。

計算機等級證，各種工程師資格證，他考了一個又一個，還拿到了一等獎學(xué)金，不止在全宿舍，全班，就是在全系他也是佼佼者。

付同開始受到一些女生的注意，他看向唐琪的目光也變得大膽而坦然了一些。

4唐琪生日時，她邀請了聯(lián)誼宿舍的男生，在校園的一個小吧里開PARTY，小吧有飲料有零食還有個小小的舞池。

幾乎每個人都跑到臺上為唐琪獻歌，只有付同，坐在角落里，看著唐琪穿著小露性感的裙裝在舞池中翻飛，像夜色中一只明亮的蝴蝶。

舞曲間歇，付同終于找到機會站在了唐琪面前。

送給你的，他拿出精心挑選的禮物遞給唐琪。周圍很吵，唐琪以為他要請自己跳舞，便接過禮物放到一旁，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付同手里。

付同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唐琪笑了：傻瓜，你不請我跳舞么？

說著，唐琪站起身來，抓起付同的另一只手放在腰間，腳步輕盈地一轉(zhuǎn)，付同暈頭轉(zhuǎn)向地就被帶到了舞池中央。他抬頭，卻被迷離的燈光晃了眼睛，無數(shù)個小泡泡在心底升騰，咕嘟咕嘟的，整個人就像沸騰了一般。

生日快樂！好半天，付同才想起還沒有說這句重要的話，唐琪又是咯咯笑，問：你生日是哪天呀？

昨天，剛過去。付同大膽地看著她黑葡萄一般的眼眸。

真的？這么巧！唐琪一下子停住了腳步，瞪大了漂亮的圓眼睛。旁邊有人猝不及防地撞了過來，唐琪倒進了付同的懷里，她起身，還在問：你生日怎么過的？

我從沒有慶祝過生日。付同沉浸在剛才突然一抱的幸福里，還有些不好意思。

唐琪再度表現(xiàn)出吃驚的樣子，幾秒鐘后，她松開付同的手，跑回自己的座位，旋即又轉(zhuǎn)回來，手里拎著自己的包。她抓起付同的手，飛快地從小吧的旁門跑了出去。

那也是個月光極美的夜晚，唐琪拉著付同跑到了校園的草坪上，從包包里掏出兩個精致的綠色小瓶。

酒嗎？不不，不！付同擺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傻瓜，這是清酒，現(xiàn)在輪到我來祝你生日快樂。唐琪不由分說打開瓶蓋送到了付同的嘴邊。付同如被催眠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接過來，喝了一口。

淡淡的酸甜，從嗓子眼溜到胸口，他一口就醉了。草坪上有那么多星星在閃耀，一如唐琪拉起他旋轉(zhuǎn)舞動的身姿，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

在眩暈中，付同想，愛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5可是，到了第二日，付同期待的開始卻并未開始。當(dāng)唐琪看到一大早就拎著早餐等在宿舍樓下的付同時，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

付同，這么早，等誰呢？唐琪問，卻似乎并不想真的要答案，她的眼睛向付同身后掃視著。

付同順著她的眼光，看到前不久剛在校園歌手大賽中奪冠的那個英俊小生，正展露著一口大白牙朝這邊跑過來。

唐琪和冠軍歌手熱烈地交流著，看也沒看付同，就一起往餐廳走去。付同傻眼了，他愣愣地看著兩人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小倩走過來，笑嘻嘻地對付同說：我們唐琪可是個花蝴蝶，飛得快才能追上呢。

付同被人看穿，臉又紅了，但他很快釋然。唐琪那么可愛，追她的人自然就很多，自己暫時配不上，但還有努力的空間。他在心里堅信，唐琪對自己，一定也是有些好感的。

付同內(nèi)心的振奮壓過了酸楚，他想，美麗的月光一直在天上，只要他長出翅膀，他就能得到唐琪的心。

那之后的付同在學(xué)習(xí)上更加努力，通過輔導(dǎo)員的推薦，在校外一家軟件公司做了兼職，很快得到老板賞識，沒畢業(yè)就跟他達成了工作意向。

相比周圍焦頭爛額找工作的同學(xué)，付同可謂春風(fēng)得意。且因為已經(jīng)小有收入，腰桿也硬了，好幾次自己掏錢請聯(lián)誼宿舍的同學(xué)們出去吃飯，再也不是那個一說話就臉紅的傻小子了。

連唐琪都對他說：付同，你行了啊你！

付同覺得這話真是意味深長。

6畢業(yè)季來到了，這也是付同決心向唐琪表白的時刻。他借著去車站送唐琪的空兒，把一個錦盒遞到了唐琪面前。

唐琪似乎一點都不吃驚，她打開錦盒，里面有一條細(xì)細(xì)的銀鏈，下端系著一輪彎月。月亮的尖尖上，頂著一顆用小小的碎鉆拼出的星星。

聽到唐琪驚呼好看，付同鼓起勇氣，話到嘴邊，卻問出了一句：我真的很像……你的初戀？

哈，那是我逗你呢。唐琪又笑，可她的笑容碰到付同緊張得有些變形的臉，馬上就收了起來。

我知道你的心意。唐琪把月亮握進手心，正色說：可是我要考慮一下，等過完這個夏天，我再答復(fù)你好嗎？

付同看著唐琪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7就這樣，付同一直等著，夏天過完了，唐琪也沒有答復(fù)。到了秋天，付同發(fā)現(xiàn)自己聯(lián)系不上唐琪了，他從其他人那里要到唐琪家的地址找了過去，不想唐琪已經(jīng)搬了家。

這是否也算得上是一種答復(fù)？或者，算一個暗戀故事的結(jié)尾也不錯，至少它不銳利，沒有破碎。

但付同不這么認(rèn)為，只要唐琪一天沒有拒絕他，他就認(rèn)為自己是有希望的。在等待中，付同依舊沒有忘記努力，他要飛得更高，才能接近心里的那片月光。

五年以后，付同在業(yè)界已經(jīng)小有名氣，讀了在職研究生?？伤€是單身一個人，盡管身邊也不乏各種機會，但他心里卻總是隱約懸著那片月光。

有一天他開車到另外一個城市去見客戶，回來時剛下高速就被堵在了環(huán)城路上，他下車查看。原來前面發(fā)生了一起小剮蹭，被蹭到車尾的女子不依不饒，叫囂著：老娘開的是寶馬你也敢撞，你賠得起嗎？

付同愣在了原地，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可是盛氣凌人的背影卻是那么陌生。

付同按捺著心跳想上前看個清楚，寶馬車的副駕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上前攬住女人拉到一旁，低聲勸解說：別找事了寶貝，等會兒記者來了拍下來，叫我老婆看到可不得了。

那女人側(cè)著臉，濃艷的妝容掩蓋不住憤憤不平的表情，付同離得很近，他認(rèn)出那是唐琪。

付同以為自己會有些傷感，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某個地方，忽然就輕松了。

付同回到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摩挲著身下的真皮座椅，把頭靠在方向盤上。想起這就是唐琪家所在的城市，想起當(dāng)年愛臉紅的自己，想起碎鉆一般的月光，和自己堅持不懈的——到底是愛，還是以愛為名的奮斗？

如果說青春里有太多的猝不及防，那么這場暗戀，可否，就是為了成全他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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