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夫

2012年11月21日，原甘肅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張國華之妻協(xié)助丈夫受賄一案，終于落下法槌。甘肅省高等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劉淑萍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此前的6月13日，張國華因受賄折合人民幣2000余萬元，被蘭州市中級法院判處無期徒刑。此案最大的特點在于，張國華之妻劉淑萍在丈夫受賄犯罪過程中，以愛妻、心理醫(yī)師的雙重身份，把一個“貪內(nèi)助”的角色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一個安貧若素的賢妻，為什么會成為貪內(nèi)助？以關愛為動機的心理學輔導，又是怎樣演變成犯罪的誘惑的？

賄款成善款，恐懼變安心

據(jù)中紀委有關數(shù)據(jù)表明，落馬貪官之中90%包養(yǎng)情婦，而張國華卻恰恰是屬于另外的10%。張國華與劉淑萍兩人結(jié)婚20年，相敬如賓，恩恩愛愛，在親朋同事之中一直傳為美談。

1995年，會寧縣衛(wèi)生局心理醫(yī)生劉淑萍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張國華，兩人一見鐘情，幸福地結(jié)為夫婦。劉淑萍秀外慧中，對丈夫關愛有加。張國華出生于會寧縣農(nóng)村，家境極其凄苦，兄弟四人僅有他一個人智力健全，這讓他一直背負著極大的精神壓力。一個農(nóng)家孩子，從縣農(nóng)機廠的一名普通工人做起，歷任科員，團縣委副書記，縣委宣傳部長，縣長，縣委書記，其間的努力和辛苦自不必說。

每當工作上遇到困難甚至危機時，劉淑萍總是以妻子的溫柔幫助丈夫化解內(nèi)心的壓力，用自己的心理學知識幫助張國華建立積極的進取精神。劉淑萍生活儉樸，但她和丈夫都非常滿足，因此，張國華從政多年，為官清廉，廣受稱贊。

2001年4月，張國華升任天水市副市長。劉淑萍也隨丈夫調(diào)到天水市，在市衛(wèi)生局衛(wèi)生監(jiān)督所任綜合科副科長。在任副市長之前，張國華可以說是一個清官，他從不收禮受賄，很多前來送禮的人都被他拒之門外，甚至有一次將來人送的禮品扔到街上。但隨著職務的升遷，有求于他的人越來越多，誘惑越來越大，張國華的心理漸漸發(fā)生變化，尤其是2006年12月發(fā)生在妻子身上的一件事，對張國華刺激很大。劉淑萍行事低調(diào)，調(diào)到天水市衛(wèi)生局后，除了局長和書記知道她是市長夫人，其他同事都不知道這個衣著樸素、花錢有點“摳門兒”的寒酸女人，竟然是副市長的夫人。

局里有一個姓王的女同事，丈夫是天水市首富，平時對劉淑萍瞧不起。一天，王某提了從國外新買的LV包在辦公室里顯擺，劉淑萍摸摸，“手感可真好?！蓖跄硡s嘲諷地說：“LV講究的是品位，你不懂。”弄得劉淑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回家后跟張國華哭訴委屈?？吹狡拮邮芪瑥垏A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此后的好幾天，張國華悶悶不樂。有一天，會寧縣老家的叔叔來天水帶來了一個客人楊萬福，楊萬福是會寧縣恒星淀粉廠的老板。原來，他的雙胞胎兒子大學畢業(yè)，一直沒找到工作，想托張國華安排下。張國華想都沒想就婉言謝絕。

叔叔生氣了，原來，1960年大饑荒時，楊萬福的父親曾送給叔叔半瓢薯干，這半瓢薯干，救了叔叔一家五條人命。叔叔當場把話撂下：“這事你能辦也得辦，不能辦也得辦?！北浦鴱垏A當場給人事局打了個電話。幾天后，人事局就給楊萬福的雙胞胎兒子根安排了工作。

春節(jié)前，感激不盡的楊萬福來到張國華家里看望。張國華沒在家，劉淑萍見對方送了四條香煙，推卻不下便收下。不料，楊萬福離開后打電話，告訴劉淑萍拆開香煙包裝。劉淑萍打開一看，竟然是20沓人民幣，每沓1萬元。

劉淑萍有點蒙了，趕緊給張國華打電話。那晚，夫妻倆守著一大堆鈔票，一點睡意也沒有。兩人想退回去，又怕抹了楊萬福的面子，也擔心叔叔知道后更加被動。想來想去，只好先暫時放在家里。

此后，這20萬元成了張國華的心病。一天夜里，劉淑萍醒來發(fā)現(xiàn)張國華在沙發(fā)上抽煙。劉淑萍知道丈夫是擔心那20萬，她走上前：“你這么多年風里來雨里去，卻頂不上個商人。再說，你的三個智障兄弟，你不備點錢，以后咋辦？”這番話，觸動了張國華內(nèi)心最痛處。

本來，三個智障兄弟一直是張國華的負擔，萬一哪個兄弟有個病和災的，他不出錢誰出呀？可是，把20萬巨款就這樣留下，又覺得不妥。劉淑萍繼續(xù)給他分析：“你想想，你幫老楊解決了孩子的工作，這對他來說是幫了天大的忙！他從心里感激你，你怕什么呀？”

可劉淑萍怎么開導，張國華仍然矛盾重重，弄得劉淑萍只好打電話給楊萬福，讓他來天水市，想當面把錢還給楊萬福?？蓷钊f福一下就猜出劉淑萍的心思，再也不接電話了。

劉淑萍左思右想，終于想出一招兒。一天晚上，張國華下班回家，劉淑萍拿出兩張郵局匯款回執(zhí)給他看，一張是5000元，寄往會寧縣兒童福利會；另一張也是5000元，寄往會寧縣一所貧困山村小學。原來，劉淑萍和張國華在會寧時，定期捐助幾百元資助一所山村小學。到天水后，也沒間斷。張國華看了匯款回執(zhí)，很高興。劉淑萍趁機說：“這用的是老楊那錢。你看，壞事也能變好事吧?！睆垏A內(nèi)心的陰云頓時散開了。

妻子的笑容，丈夫的壯行酒

2007年夏天，張國華的一個老同學王巖民找上們來，要他幫助解決一場債務糾紛。原來，王巖民的永平耐用材料公司被一家機械廠拖欠貨款300多萬元，公司快被拖垮了。張國華叫秘書調(diào)查，這家工程機械廠承包市政工程，被拖欠了兩年工程款。于是，張國華進行協(xié)調(diào)，很快就解決了這三角債問題。

王巖民一聽這消息，淚流滿面，使勁抱著張國華。臨走時，王巖民拿出一張3000元卡，說給嫂子買套衣服。張國華見款額不大，又是老同學，便沒再推卻。

誰知去銀行一查，里面竟存著15萬元。張國華覺得這次和楊萬福那次不同，那次的影響比較小，而這次好多人都知道他幫了永平公司的忙，收這筆錢不妥。他立即給王巖民電話，要他馬上把卡拿回去，否則就上交紀委。王巖民大呼“冤枉”，說他從來沒給他什么卡！王巖民生氣地說：“國華兄，你這不是坑我嘛！我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給你送過卡？”這一席話，弄得張國華哭笑不得。

見張國華心情郁悶，劉淑萍規(guī)勸了幾次，也沒見起色。把錢還給王巖民，人家壓根不承認有這回事；把錢上交給紀委，又把老同學給賣了，這真是進退兩難。

劉淑萍想了好久，忽然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既然進退兩難，不如把錢花掉。

恰巧張國華去北京開會，劉淑萍便報了港澳5日游。她帶上王巖民送的那張牡丹卡，在香港和澳門瘋狂掃貨?；氐教焖l(fā)在晚上，張國華也出差回家。張國華問她：“我放在抽屜里的那張卡怎么不見了？”劉淑萍樂了：“卡在這兒呢?！闭f著，興奮地給丈夫展示自己購買的衣服、手機、相機和LV包等，那喜上眉梢的模樣，讓張國華十分滿足：妻子跟著自己受了那么多苦，自己為官這多年，真是白干了，為什么不早點“覺悟”呢？

劉淑萍用這個巧妙的辦法，幫助丈夫度過了心理的煎熬期。但張國華仍然不能完全擺脫恐怖。最糟糕的是，他因為恐怖而不敢收賄，卻對一次次錯過發(fā)財?shù)臋C會而懊惱不己。劉淑萍決定“對癥下藥”。

2009年3月，劉淑萍家鄉(xiāng)的親戚張保明來找她，想通過張國華獲得天定高速公路建設土方工程。劉淑萍邊閑聊，邊慢慢地透露，她有些錢想找投資項目。張保明心領神會，“其實我正缺一筆資金來購買工程機械，但拉你們?nèi)牍捎酗L險，不如你把錢借給我，我付利息給你。這樣，你既幫了我的忙，也規(guī)避了風險?！边@主意正中劉淑萍下懷。在她的主張下，張國華借給張保明30元萬，張保明用這筆錢買了工程機械。然后，張保明也如愿獲得了天定高速公路建設土方工程。此后，劉淑萍又催張國華把秦安縣鄉(xiāng)村公路的部分土方工程給了張保明。張保明感恩戴德，剛剛得到工程款，便連本帶“息”還給劉淑萍60萬元。

拿著存折，劉淑萍喜笑顏開對張國華說：“這是借錢的利息哦?！睆垏A覺得妻子的辦法聰明，夫妻倆在這場掩耳盜鈴的把戲中陶醉了。

無驚險無恐怖地得到了30萬，治愈了丈夫的心病，自己卻心驚肉跳。為防止丈夫受影響，她把自己的恐懼隱藏起來，常勸丈夫“錢夠花就行”。可對于已經(jīng)在犯罪道路上邁出第一步的張國華來說，想收住腳步已不太容易了。

他陸續(xù)收受了好幾筆賄款，膽子越來越大。劉淑萍勸他金盆洗手，張國華也表示下不為例，可是，當人家把錢送到他手上時，他又無法控制自己。

隨著中央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大，張國華周圍不斷有貪官落馬。2010年，當年曾經(jīng)與張國華一起住過單身宿舍的張某在蘭州落馬，張某的妻子因此精神失常，被列車軋死。這件事給張國華強烈的刺激，他一連幾天吃不好睡不著，夢里大喊：“別抓我！別抓我！”醒來時全身都被冷汗?jié)裢?。劉淑萍見了，溫柔地寬慰道：“張某膽子太大，什么人的錢都敢收，而且收了錢不辦事，哪能不翻船？你跟他不一樣，你是收錢辦事，當事人感激你，不會往外說?！睆垏A相信妻子的話，但仍然擺脫不了內(nèi)心的恐怖。

劉淑萍見勸丈夫的效果不大。于是找來心理學書：恐怖心理，本質(zhì)上是因恐怖的缺失。重復的恐怖，將使人認同恐怖，從而消除恐怖。劉淑萍感到茅塞頓開。

恐懼的妙方，還是恐懼？

2010年2月，某礦業(yè)公司董事長姜某為了辦理鉛鋅礦采礦權(quán)，托與劉淑萍熟識的關江河來找劉淑萍，送給她們15萬元錢。劉淑萍與關江河的妻子是閨蜜，便在枕頭上跟張國華吹風。張國華此時正在恐怖之中，便不敢答應。劉淑萍生氣了，張國華一見馬上答應下來。不久后，姜某就順利獲得了該礦的采礦權(quán)。事后，劉淑萍問丈夫：“你害怕不？”張國華回答說：“只要你高興，一切都值了。”劉淑萍感到丈夫已經(jīng)初步從恐怖中解脫出來，便決定趁熱打鐵。

2010年4月的一天，張國華的同鄉(xiāng)張建國來到家里，留下一箱酒。張建國離開后，劉淑萍覺得有些可疑，便打開箱子，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一大堆鈔票，共有80萬元。此時，劉淑萍正準備買房子，便靈機一動，將其中的50萬元交了房款。當張國華知道張建國送錢的事時，劉淑萍說：“錢都變成房子了?！睆垏A無話可說，但內(nèi)心里果然如劉淑萍希望的那樣：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怕有什么用？還不如放開手腳，錢還怕多？這樣一想，張國華徹底釋然了。

劉淑萍發(fā)現(xiàn)丈夫心情變得晴朗起來，特別欣慰，她欣喜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最后導致夫妻兩人走向毀滅的“真理”：“解鈴還須系鈴人”，受賄產(chǎn)生的恐懼，可以用不斷地受賄來治愈。

恐懼消除后，張國華內(nèi)心里只剩下貪婪。他甚至跟妻子感慨：世上本無事嘛。于是，張國華加快了受賄的步伐。

隨著城市房價的節(jié)節(jié)高升，張國華把目光投向了房地產(chǎn)。作為國土資源廳副廳長，張國華大權(quán)在握，成了眾多爭相拿地的開發(fā)商眼里的財神爺。而張國華給開發(fā)商行了方便之后，便以低價買下該開發(fā)商的樓盤，這成為他受賄的主要形式。

一天，劉淑萍見丈夫下班后怒容滿面，心情煩躁，便問他怎么回事。在愛妻的溫柔港里，張國華告訴妻子，天水開發(fā)商項某在他的一路關照下小區(qū)完工?？墒?，今晚在飯局上，當張國華提出要在小區(qū)里買套房時，項某“豪爽”地說：“我給你挑套最好的躍層，九折?！睆垏A心里這個氣呀：普通老百姓還可以打九五折，我就值那百分之五？劉淑萍知道丈夫是個遇事想不通的人，如果這件事不解決好，他的精神可能持續(xù)惡化。她決定親自出馬，擺平項某。

第二天，劉淑萍背著張國華，來到項某辦公室。項某陪她參觀了小區(qū)，劉淑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樓間距太小，是不是在容積率上有問題呀。”項某一驚。原來，項某曾找張國華幫忙，在小區(qū)設計勘察時，將容積率定在最上限，因此多蓋了一幢樓，這成為這個小區(qū)獲利的主要來源。而今劉淑萍重提這事，項某意識到得罪張國華了。劉淑萍走后，項某打電話給張國華：“張廳，我昨晚喝高了，凈說胡話。您的那套七折。”張國華未置可否，晚上回家跟妻子說：“這個項某不知哪根弦彈響了，今天下午告訴我七折。”劉淑萍說：“別理，拖著，讓他心里去亂折騰?！?/p>

張國華這邊沒有回音，項某那邊慌了神，找到張國華辦公室，提出全部房款只需55萬。張國華回家與劉淑萍商量，劉淑萍問他還氣不？張國華說：“項某是我遇到的最不知趣的老板，他就是白送我一套，我還想給他耳光。”劉淑萍為了徹底解開丈夫心里的死結(jié)，告訴項某，說手頭只有25萬。

但事已至此，項某只好把苦果往肚里咽。為了在財務上過得去，他仍按55萬作價，但背地里卻把30萬余額補齊。當張國華拿到房子鑰匙時說：“總算出了口惡氣?！笨吹秸煞蚋吲d了，劉淑萍對自己的舉措非常得意。

這次“成功”，極大地啟發(fā)了張國華：對開發(fā)商，你就不能客氣，他們掙大頭，我給你辦事，掙個小頭還不行？于是，短短幾年里，張國華竟然弄到16套房子，成為名副其實的房叔。

然而，毀滅是貪官們的最終結(jié)局。2011年5月，張國華轟然落馬，劉淑萍也因受賄罪被檢察院批準逮捕。這個深愛著自己丈夫，一心一意撫慰丈夫的妻子，萬萬沒想到，她為了把丈夫從不可自拔的恐怖中拯救出來的心理輔導，最終竟毀了丈夫。這對恩愛夫妻的下場，向世人詮釋了一個道理：惡，并不會因為善的前提而成為善；愛人，卻會因為惡的過程而害人。一切以美好的名義進行非法行徑，最終同樣會受到法律的嚴懲。

編輯 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