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諧
喜事變成煩心事
婚后半年,我懷孕了。凌源工作在外地,照顧我的重任便落到了爸媽肩上。雖然過去他和爸媽多少有點不睦,可現(xiàn)在,每次回家,凌源的嘴巴都甜得很。一家人其樂融融,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預(yù)產(chǎn)期還沒到,我提前破水進了醫(yī)院。等凌源趕回來時,兒子已經(jīng)平安出生。
坐月子期間,凌源和爸媽又鬧過一回別扭。他一再表示要花重金請金牌月嫂,我爸媽則認為,他們完全可以照顧好女兒和外孫,根本不需要多一個外人到家中來。其實我也不想請月嫂,可凌源那么堅持,只好妥協(xié)。
月嫂來后不久,凌源就回了公司。之后,他每天最少一個電話。老子關(guān)心兒子無可厚非,讓我多少有點不爽的是,凌源每次打電話都只找月嫂。有一次,月嫂下樓去超市,我爸接了電話,他本想和女婿念叨兩句外孫的活潑,哪知凌源找個借口就匆忙掛掉了。月嫂回來不大一會兒,他的電話又追過來,問吃問喝啰唆了好半天。坐在一旁的老爸臉色越來越難看。
看老爸這樣,我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問起孩子的名字。爸爸情緒又高昂起來,顛顛地從臥室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十幾個名字:何大林,何文龍,何坤鵬……個個豪氣干云。媽媽在一邊笑:“你爸為了給寶寶取名字,字典都要翻爛了,還特意跑到電腦上去測分數(shù)呢?!卑职忠荒樀靡猓骸氨仨毜陌。覀兝虾渭业母},金貴得很哩?!?/p>
爸爸認真的樣子讓我好不感慨,老話真是沒錯,“隔代疼”,當初給我取名字時他都沒這么精心吧。晚上,電話里和凌源說起這個事,他失聲叫起來:“什么何文龍何大林的,孩子的名字我早取好了,凌千里?!?/p>
我一下愣住了:“凌千里?孩子怎么姓凌呢?”“為什么不能?我的兒子,當然要姓凌!”
凌源的口氣不容置疑,他好像完全忘記了當初結(jié)婚時已經(jīng)答應(yīng),將來我們的孩子要隨母姓。
“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我改主意了,孩子必須姓凌?!绷柙春軋詻Q地撂下這句話就掛了電話,剩下我一個,完全傻掉。正在這時,爸爸笑嘻嘻推門進來,手里拿著戶口本:“我剛才看見管咱們這片的戶籍警小張了,他說孩子出生后要在一個月內(nèi)上戶口,要不Ⅱ自明天就去辦這事?”我哼哈著搪塞著,一顆心亂如麻。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將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拿給了爸爸。想了大半宿,我最終做了決定,不管凌源同意與否,我們都要遵守當初的諾言。
幾天后,凌源回來,看到擺在床頭柜上的戶口本,臉一下子黑了。我努力想和他解釋,可他一把推開我,摔門而去。
兩全之策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沒吃飯。媽媽抱著孩子撲簌簌掉眼淚,爸爸臉色鐵青,他做夢都沒想到,凌源會在孩子的姓氏問題上出爾反爾。我想安慰爸媽,可一想到凌源離開家時那怒發(fā)沖冠的樣子,心里又糾結(jié)異常。
凌源很快搬來了救兵。公婆第二天就殺上門來了。
兩位老人風(fēng)塵仆仆地坐了一夜火車,一進門就抱著孫子哭了起來。爸爸脾氣暴,跳著腳地要同他們理論,最終還是被我連說帶騙地哄了出去。
結(jié)婚一年半,雖然和公婆見面不多,可我知道,他們不是不講理的人。
我給公婆看了當初結(jié)婚時凌源立給爸媽的保證書。那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我們的孩子要隨母姓。
公公沉著臉不吭氣,婆婆也羞紅了臉。其實,這紙保證書,他們何嘗不知道呢。我和凌源戀愛時,爸媽開始并不同意,后來經(jīng)不住我軟磨硬泡總算松口,不過他們提出,如果凌源真愿意和我在一起,就必須到何家做上門女婿。
當時,公婆和凌源對此都沒異議。也正因這個原因,我們結(jié)婚的所有費用包括新房,都是爸媽一手置辦。現(xiàn)在,生米煮成熟飯,他們怎能背信棄義。
看公婆同時垂下頭,我又拿出結(jié)婚時的費用清單,我和凌源的婚禮,一共花掉了五十萬元,如果單純嫁女,爸媽何須這樣破費。而且,在小鎮(zhèn)上生活了一輩子的公婆,也確實沒有能力給我和凌源物質(zhì)上的支持。
事實面前,公婆徹底語結(jié)??此麄兠婕t耳赤的難堪,我又有幾分心疼。他們就凌源一個兒子,唯一的孫子再隨母姓,說起來也確實揪心。我主動和公婆提出,我和凌源都是獨生子女,按照計生政策,還可以生二胎,到時候,我會說服爸媽讓第二個孩子姓凌。一聽這話,公婆緊皺的眉頭立刻舒解開來。
讓人欣慰的是,對于我的提議,爸媽也表示支持。親家間的尷尬完全消除,四位老人圍著孩子有說有笑起來。
不改姓,毋寧散
兩天后,凌源回來。他一進門就拉著我去派出所改名字。我一再哀求,并保證,只要他愿意,兒子滿了周歲我們就生二胎??闪柙搭^都不抬:“生了二胎可以隨你姓,這個孩子,必須姓凌!”
我們的爭吵驚動了隔壁的爸媽,爸爸拿著保證書跑過來質(zhì)問凌源:“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早就答應(yīng)的事怎么能反悔?”凌源冷漠地看著我爸:“孩子是我的,我有權(quán)決定他姓什么……?!?/p>
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我只好強拉著凌源出門。
我極力想讓凌源明白,孩子無論姓什么都是他兒子,哪怕看在爸媽對我們的付出上,也不要再過于糾結(jié)這件事。凌源對此卻嗤之以鼻:“他們的付出?何璐梅,你知不知道,在你家寄人籬下這兩年,我心里有多少委屈?!?/p>
接下來,他滔滔不絕吐槽了對我爸媽的不滿,我完全愕然。雖然早就知道凌源不喜歡爸媽,卻從沒想到他心里藏著那么多腹誹。而他所說的那些,都是什么啊,柴米油鹽的小磕絆,偶爾一兩句說過頭的話,甚至他還怪罪當初結(jié)婚時爸媽裝修新房沒有征求他的意見。凌源越說越憤怒,我越聽越心冷,一直我都以為凌源是個大男人,怎么他卻揣了一肚子的小肚雞腸。
而且,兩年了,所有這些心結(jié),凌源嚴嚴實實地藏匿著。如果不是今天的矛盾,我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真實心聲。那一刻,一個念頭兀自跳出來:除了對爸媽,是不是凌源對我也有N多的不滿和控訴?
正恍惚著,凌源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何璐梅,如果你真愛我,就帶著兒子從家里搬出來,我們一家三口恩恩愛愛地好好生活?!?/p>
看我不語,凌源的臉冷下來:“既然這樣,你就別怪我了,如果兒子不姓凌,我再也不進你家的門!”說罷,他拂袖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一進門就抱著媽媽號啕大哭了一場。一夜未眠后,第二天我坐上了去公婆家的火車。事已至此,我希望他們能夠幫我。
愛已傾盆,幸福成了難收的覆水
聽說凌源因為孩子的姓要跟我分開,公婆一下子急了。當著我的面,婆婆給凌源打了電話。
電話摁在免提上,凌源的聲音不溫不火:“你們放心吧,何璐梅早晚會答應(yīng)的,提離婚我只是嚇唬她一下,在一起兩年了,我還拿不準她的心思么?!?/p>
婆婆尷尬地看我一眼,剛想說什么,電話那端又自顧說道:“何家那個老東西還拿保證書來質(zhì)問我,他難道真不明白,當初簽?zāi)莻€東西就是個權(quán)宜之計,別說第一個孩子不能姓何,就是真要第二個孩子,我也不能讓他姓何……”
婆婆趕緊掛掉電話。我兩眼一黑,一跤跌到椅子上。
雖然公婆一再挽留,我還是坐上回程的火車。路上,耳邊一直回響著凌源的話。呵呵,他是早就拿準了我對他的深愛吧,所以,背信棄義起來,才如此的胸有成竹。權(quán)宜之計?想到這四個字,我更是全身發(fā)冷,如果不是親耳所聞,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自己深愛的男人竟有如此“城府”。
失魂落魄地推開家門,呆坐在沙發(fā)上的媽媽一下子奔過來,不等我開口,眼圈就紅了:“我和你爸想了一夜,總不能因為孩子的姓氏就讓你們分開。所以,就依凌源的意思吧,將來你們生了二胎,再姓何也不遲?!?/p>
我扭頭看爸爸,他傴僂著背蹲在陽臺上,粗糙的大手抹一把眼淚,佯裝輕松道:“也是爸爸糊涂,和凌源瞎較勁。這樣,明天Ⅱ自們就去派出所將孩子的名字改過來?!?/p>
忍了一路的眼淚嘩然墜落,我扭頭沖進房間,泣不成聲。
對于傳統(tǒng)觀念根深蒂固的爸媽來說,做出這個決定有多么難,不用說我也知道。可是,為了愛,他們義無反顧地放下了自己的執(zhí)念。而曾在我眼里高過一切的愛情,背后卻藏匿著那樣薄涼的真相。
那天晚上,我給凌源打去電話,鄭重告訴他——孩子的名字不會改。凌源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你堅持,咱們只能離婚。我立即接口:“好,只要你想好了,我隨時奉陪?!?/p>
知道我寧可離婚也不給孩子改名字,爸媽很自責,一再勸我不要負氣行事。聽著他們替凌源說好話,我心中的痛更深了。善良的爸媽哪里知道,那位“好”女婿早就恨死了他們。而那些恨的癥結(jié),不是他們不夠好,而是他的內(nèi)心太陰暗。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真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姓氏的事兒了。凌源無意泄露的心聲,讓我對他失去了最起碼的信任。他的自私,他的冷酷,他的心機,無一不讓我恐懼。對他來說,現(xiàn)在和漫長的未來,還有什么不是權(quán)宜之計?
當然,我更想看一看,當我的表現(xiàn)超出了凌源的預(yù)期,當我的心思他再也不能準確把握,這個男人還會使出怎樣的手段。不過,無論怎樣的手段,都無法挽回我們的愛情了。愛已傾盆,幸福便了難收的覆水。這事雖然讓人傷感,但能及早看清一個人虛偽的假面,又何嘗不是幸運。
編輯 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