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宣統(tǒng)元年,在古都北京的瑟瑟寒風中,歸國不久的伍廷芳正在起草著一份咨文,這可能是他以欽差大臣兼駐美公使身份所起草的最后一份咨文了,咨文全篇將近八百字,除了開篇部分敘述在美購買印鈔專用“票紙”的緣由外,后面的文字倒有幾分像是流水豆腐帳:貨物數(shù)量、裝箱批次、運輸公司、交貨時間、貨款流向及結余,最后還詳細列出了由此次交易行為而產(chǎn)生的合同、提貨單、保單等各種文檔材料。
這份有點例行公事的咨文,竟然幸運地躲過了二十世紀發(fā)生在中國的戰(zhàn)亂和動蕩,于百年后的今天再次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成為中國紙幣印造發(fā)展史上極其重要的文獻遺存,同時也是近代中美兩國經(jīng)濟交往的歷史實證。
當時,隨著晚清新政的漸次推行,清政府最終同意了戶部的奏請,決定在北京設立國家級紙幣印制單位,以配合中國歷史上的首個中央銀行—戶部銀行改稱大清銀行這一“盛舉”,即咨文中提到的“設立印刊局刷印紙幣”。幾經(jīng)周轉,位于北京城西南角右安門內白紙坊工地上的大清度支部印刷局(今北京印鈔有限公司)土木工程已接近尾聲,度支部的官員們卻被另一件事攪得心神不寧,因為印鈔票的專用紙張尚無著落。因此,當時出使美國的伍廷芳就收到了國內傳來這樣的信息,“現(xiàn)在鋼版將次雕成,急需印刷,造紙廠出紙尚需時日,擬暫購洋紙應用”,而且連“洋紙”的生產(chǎn)廠商都指定了—美國克令造紙公司,原因就在于它也是“美國政府定制票紙”的指定單位。度支部官員對伍廷芳是相當倚重的,不僅恭敬地拜托伍廷芳對購買“票紙”一事全權負責—“請由貴大臣向該公司妥商定造”,而且對于度支部本身參考美國政府與克令公司以往簽訂的合同條款所擬具的“條款紙式”也不太放心—“中間若有應行變通之處,希由貴大臣就近與該公司妥商定奪”,不僅如此,還將定價權和付款方式等“核心利益”也一并交與伍廷芳—“(按:該批貨物)價值若干并如何分期交款之處,概由尊處核定”。
度支部如此倚重伍廷芳的原因,是因他是當時清政府內部為數(shù)不多熟悉西方法律條文和社會制度的官員,曾被委以重任二次使美,而就他此次出任駐美公使的任期內,與中國最早的央行紙幣—大清銀行兌換券結下了這段不解之緣。
伍廷芳一番奔忙的結果,不僅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套中央銀行紙幣的誕生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且為后人留下了一份無比珍貴的金融文獻—在這份記述詳細的咨文中,許多信息彌補了關于大清銀行兌換券一直以來的研究空白。
首先,咨文明確了大清銀行兌換券的紙張來源,即美國克令公司是“票紙”的供貨商。美國克令公司不僅為清政府提供鈔票專用的印刷紙張,而且也是美國政府印鈔的紙張供應商。
其次,咨文明確了中美雙方參與此次交易的各單位和人員。中方代表無疑是伍廷芳,他所代表的是清政府度支部;美方具體代表人員不詳,推測應為克令公司的股東或其代表;雙方聘請的第三方擔保人是位于紐約的美國擔保公司;運輸公司分別為“紐約威盧斯花高轉運公司”和“布朗轉運公司”。
另外,咨文還提供了“票紙”交易的諸多細節(jié)。清政府度支部為此次交易共匯出貨款“美金八千元”,向“向克令公司妥商定造票紙一百萬張”,并分為兩個批次運輸,即“于西(按:西歷,即公歷)十月二十九日,經(jīng)該公司將票紙三十萬張,共裝一十五箱 & &作為第一批”,“又于西(按:西歷)十一月三十號,該公司將票紙七十萬張,共裝三十五箱 & &作為第二批已是全數(shù)交清”。通過咨文,既明確了“票紙”的運輸時間,還可測算出“票紙”的價格和運輸成本。文中記述了“計第一批票紙十五箱(按:三十萬張),共支紙價美金兩千零八十七元四角, 第二批票紙三十五箱(按:七十萬張),共支紙價美金四千八百七十元零六角”,據(jù)此可以測算出“票紙”每張價值0.6958美分。
百年風雨,回首成空。如今,咨文的作者—辛亥革命后代表南方革命軍政府參與南北和談的伍廷芳卻早已撒手塵寰,其墓建在廣州市越秀公園中越秀山的半山腰,算是葉落歸根。而那些使用克令公司的票紙印制而成的大清銀行兌換券,在今天的藝術品交易市場中成為了“明星”,深受藏家的青睞。
(作者系沈陽金融博物館研究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