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飄雪

安房直子

“你想問問“櫻花屋”的事情？

現(xiàn)在就要動身到那里去嗎？你說想成為櫻花屋的顧客？

啊，不成不成。那是相當怪的商店，除了山里人以外，誰也不讓進去。你還是回去吧，你這城里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就連我，也是去年開始才讓進去的！

我在山頂開這座茶店已經(jīng)有六年了。在山里生活了六年才獲準進櫻花屋。在這之前，也不知去了多少次，就是不讓進。是啊是啊，沒有哪個女人不想去那家店的，它們賣的東西漂亮極了。但別再瞎想了，再不回去要出事的。

什么，只是想聽我說一說？

是嗎，那你請坐下吧。

我只是去年去過一次，就說說那次的情景吧。

那是去年四月……哪一天啦？對了，就是櫻花零零星星地開始開花的時候，我收到了櫻花屋的邀請信。邀請信是淡淡的粉紅色宣紙，上面用墨寫著字：櫻花飄雪的下午，請來櫻花屋做客。請帶一百元錢，全都要是五元的硬幣。

我高興死了，一把抱住了那張明信片。

我高興得有點昏了頭，連碗面條也端不好，客人點的菜也一錯再錯，活兒根本就干不下去了。我丈夫終于發(fā)火了，他叫道：“你到里面房間去歇著吧！”

不管是在里面房間還是在店里，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去櫻花屋時，穿什么衣服呢，拿什么拎包呢……不管睡著還是醒著，全想著這樣的事情。

終于到了櫻花飄雪的日子。

早上一醒過來，打開窗，一股春風就迎面吹了過來，帶來一陣暖意。我馬上就醒悟道，這是吹落櫻花的風啊。我的心跳了起來，返回屋里，從衣櫥里掏出一條喇叭裙，又取出用同種顏色的布做的拎袋，拎袋里是五元的硬幣，一共二十枚。做完了早飯，打掃完茶店，又對剛剛醒過來的兒子太郎叮囑道：“太郎，媽媽中午要出去一次，你要聽爸爸的話，乖孩子?！闭麄€上午，我一直哼著歌，等啊等啊，等得心焦。

一過中午，旅館的老板娘就來找我了：“一起去櫻花屋嗎？”盡管她裝得漫不經(jīng)心，但我一下就聽出來，她是激動得不得了。老板娘是山里生山里長的人，櫻花屋不知去了幾十次，但還是興奮得不行。這天，她還化了淡妝，穿的是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漂亮和服。我也不差，我穿的是淡紅色的喇叭裙，提的是淡粉紅色的拎袋，就這樣，我覺得自己變成了櫻花的精靈。

“那么，走吧?！备灭^老板娘走在山路上，裙子呼呼地飄著，山上是一片嫩綠。是的，絕對沒錯，櫻花屋是住在櫻樹林里的櫻花精靈們的店。櫻花飄落這天，是她們的節(jié)日。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們開始邀請人來參加她們的節(jié)日了。

我和旅館老板娘走到櫻樹林時，一個穿著淡粉紅色和服、系著淡粉紅色腰帶的女孩站在入口。她臉蛋也好，眼皮也好，都是淡粉紅色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櫻花的精靈。她笑著說：“請讓我看一下邀請信?！蔽覀冞B忙掏出邀請信。她看了一下，右手往林子深處一指：“歡迎歡迎，請進?！边M到林子里面一看，樹下鋪滿了一層櫻花的花瓣。往上看，頭上是一片淡粉紅色，有開始落花的樹，也有繁花盛開的樹。不過一開始，林子里什么也看不見，一家商店也沒有，櫻花的精靈一個也看不見，只是隱隱約約地能看見比我們早到的客人。

旅館老板娘手一指，說：“郵電局長的妻子已經(jīng)到了！”我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叫道：“藤箱屋的老奶奶也來了！”郵電局長的妻子也好，藤箱屋的老奶奶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一臉的興奮。“可以買東西了吧?！甭灭^老板娘嘟噥道。

就在這時，一個奇怪的沙沙聲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一開始，聲音又低又小，呼的一下響了起來。不知不覺，那聲音變成了許許多多人的說笑聲，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一家又一家的商店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全是小小的店鋪，印著“櫻花屋”的布簾在風中飄動，穿著淡粉紅色和服的櫻花精靈，微笑著站在下面。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櫻花的精靈們究竟賣的是什么東西呢，誰不想知道呢？

首先，她們賣的是項鏈和手鐲。用櫻花花瓣穿成的項鏈和手鐲一套二十元，櫻花的精靈們把櫻花拿線穿起來出售。隔壁的店里賣的則是用櫻花染過的手絹，薄得透明的棉布，被櫻花染得漂亮極了，一塊二十元。稍遠的一家店里，賣的是帶櫻花圖案的明信片和信封，還有與信封相配的信紙，實在是太漂亮了，我都不愿意挪開步子了。

這時，突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仡^一看，是藤箱屋的老奶奶。

“找到什么好東西了啊？”我問。沒牙的老奶奶笑著說：“我想全都看上一遍，然后再買自己中意的東西?！边@倒也是，我點了點頭。藤箱屋的老奶奶究竟想買點什么呢？她的籃子里還是空的。見我望著空籃子，老奶奶笑了，用手拍拍肚子：“都在這里面哪?！比缓螅プ∥业氖?，把我?guī)У搅肆肿拥纳钐帲骸扒瓢∏瓢。u好吃的店都在這里吶。”老奶奶指的全是食品店。我一家一家地看過去，“花瓣果子凍”一個十五元，果凍里塞滿了櫻花的花瓣，一個個擺在櫻樹葉子上。旁邊是“櫻花飯卷”店，賣的是點綴著花瓣的飯卷，一盤三十五元。“櫻花葡萄酒”賣的則是浮著一層櫻花的飲料，一杯十元。最誘人的是“櫻花冰激凌”，圓圓的冰激凌，裝在薄薄的玻璃盤子上，一定是花瓣的顏色染的吧，冰激凌有一種朝霞彩云的顏色。

“請來一個。”我脫口就要了一個。

二十五元。

我從錢包里掏出五枚五元的硬幣，遞了過去。裝著冰激凌的玻璃盤子送了過來，盤子里還有一把小匙子。

我馬上就吃了一口，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又甜又冷，爽口極了，怎么這么好吃呀……我想起了家里的太郎。太郎最喜歡吃冰激凌了，要是吃了這么好吃的冰激凌，不知該有多么高興呢！是呀是呀，該買點什么東西帶回家……

吃完冰激凌，我到“櫻花果凍”店買了兩個花瓣果子凍，又請店員替我包好，放到了拎包里。

我又往前面逛去。

當時買東西的情景我記得清清楚楚。吃了一個冰激凌，買了兩個果凍，一共花了五十五元，還剩下四十五元。我又買了一頂花瓣做的帽子，二十五元。它沒有帽檐，式樣十分簡單，但一戴上時，心情就突然變了，簡直想跳起舞來。

我繼續(xù)往林子里走，裙子呼呼地飄著?！鞍パ?，買了好東西了吧?！倍垢甑睦习迥镎泻舻馈Ｋ嘀鴥纱ò觏楁?，一臉的歡喜。呀，項鏈多好看啊，我想。項鏈和手鐲一套是二十元，去買一套吧。在返回那家店的途中，我發(fā)現(xiàn)了更好的東西。

枕頭！

枕頭里面裝滿了櫻花，二十元一個。枕頭是用粉紅色的布做的，顏色依然是那種朝霞彩云的顏色，睡上去一定很舒服。我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松軟而溫暖的枕頭：“請給我拿一個！”“這個枕頭，請回到家里再使用?！睂Ψ剿坪踹@樣叮囑了一句。枕頭在我懷中散發(fā)出一種好聞的香味，啊，這是櫻花的氣味啊，我想。本來我并不知道櫻花的香味是怎樣的，但這一剎那我突然明白了，櫻花發(fā)出的是一種可愛的清香，就像女孩子們流淌出來的笑聲。抱著這樣的枕頭，我的心情好透了，很想枕著它睡一個午覺。

抱著枕頭，我向林中深處走去。愈往里，店就愈少，人也不見了。

我在一棵大樹下找了一片積滿花瓣的地方，放下枕頭，然后躺了下來。

躺著看櫻樹林，別提有多美了。從細細的樹枝中能夠看見一線天空。春天的天空格外的藍，我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這時，起風了，落花多得驚人，我的臉都被花瓣蓋上了。

不久，花瓣就把我的整個身體都蓋住了，我不得不用手把臉上的花瓣拂去。多么的奢侈啊，枕著花瓣的枕頭，蓋著花瓣的被子，連眼皮背面都染上了粉紅色。再這樣睡下去，恐怕真要變成櫻花的精靈了……我就這樣盡情地遐想著。

這時，可怕的事情一點點發(fā)生了。

無數(shù)的花瓣從天而降，花瓣被子變得愈來愈厚，我的身子漸漸被埋在下面，怎么推也推不掉。我用盡力氣才猛然站了起來，但這飄飄落下的花瓣似乎根本就沒有盡頭，怎么回事，我仿佛陷入了花瓣的迷霧當中。

我大聲地喊著旅館老板娘的名字，但回答我的只有風聲。我慌慌張張地想向入口處跑去，但跑了不知有多遠，也看不到熟悉的景物，只有飄飄落落的櫻花。

我終于在這片花海中迷路了。

走啊走啊，一個人也沒有。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出林子。

救命！救命！

我出了一身冷汗，腳也邁不動了。

原來花瓣也是可怕的東西。要是被它們的美麗而醉倒，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一想到自己被花瓣淹死的樣子，就大聲喊了起來：“誰救救我??！”我一邊發(fā)抖，一邊豎起耳朵傾聽，但只有風呼呼地叫著，花瓣卷起了旋渦?！熬让?、救命！”這時候，從花雪的深處，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叮、叮、叮、?！悬c像鈴鐺聲。那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近，再仔細一聽，就聽到了馬的聲音。

啊，我知道了，是馬車！我張開雙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叮、叮、叮、?！ㄑ┲虚W出一匹馬來，接著是馬車，然后是坐在馬車上那些粉紅色的女孩……我好像在做夢一樣。

櫻花的精靈們在馬車上歡笑著，揮著粉紅色的長袖，喊道：“再見，明年再見。”“明年再見。”這時，馬的脖子上閃過一道亮光，“?！钡仨懥似饋?。我恍然大悟，那不是鈴，那是金色的項鏈。

“那、那……”我正想著，馬車已經(jīng)一閃而過了。

“再見。”櫻花的精靈們揮著手。

我從后面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我一邊跑，一邊想起了一閃而過的馬的項鏈。

那是用五元硬幣串成的！是幾百個五元硬幣穿成的項鏈啊。戴上它，竟會發(fā)出那么動聽的聲音，閃爍出那么美麗的光輝……

項鏈的聲音漸漸地遠去了，我追著它，在飄飄落落的花瓣中奔跑。跑著跑著，我突然發(fā)現(xiàn)粉紅色的世界終止了，眼前是一個翠綠的春天世界。我就像被人扔出來似的，倒在了地上。

這是櫻樹林的外面。

已是黃昏時分了，側(cè)耳傾聽，還能聽到那個聲音，叮、叮，從晚霞那邊傳過來。

櫻花精靈們上天了嗎？我想。我好像看見一輛馬車閃著金光，拉著滿滿一車的櫻花精靈，在天上飛翔。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無精打采地往家里走去。

后來，我才想起來，拎包忘在樹林中了，里面還有剛買的果凍，枕頭也忘在林子里了。真糟糕，但我不想去找了。櫻花帽子一個星期后就枯萎了，所以，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東西讓你看了。

是呀是呀，又要落花了。今年還想再去櫻花屋一次。二十枚五元硬幣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今年買點什么呢，吃點什么呢，一想就會興奮起來。不過，櫻花枕頭我是肯定不會再買了。

還有，就是千萬不要一個人亂走。一個人在櫻花林里是絕對不行的。

（（選自《風的旱冰鞋》，二十一世紀出版社）

小編Q語：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每年四月櫻花盛開的時節(jié)里，人們會紛紛來到公園和野外賞花，歡度美麗的春天。日本人尤其喜歡櫻花飄落的樣子，把其稱作“花吹雪”。所以，在日本的民間傳說和童話故事里，櫻花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考考你，你知道我國的國花是什么嗎？它又有什么著名的傳說或者童話？快去查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