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泰
(廣州市番禺中學(xué),廣州 511483)
拙作《十論高力士是功臣又是忠臣》[1]可作為為高力士平反之一,《六論高力士與賢臣的合作》[2]可作為高力士平反之二,本文則是為高力士平反之三。
楊貴妃,號太真,唐代蒲州永樂(今山西永濟)人。是蜀州司戶楊玄琰之女,天生麗質(zhì),能歌善舞。開元二十三年(735),其被冊為壽王妃,開元二十九年(741),其出人意料地出家為女道士,天寶四載(745),又出人意料地入宮,并得唐玄宗寵幸,被冊封為貴妃。安史之亂后,其隨唐玄宗逃至馬嵬坡,遇禁軍嘩變,被玄宗令高力士縊殺。
楊貴妃曾三入宮門,民間多認(rèn)為,楊的入宮是安史之亂的根源,而高力士在楊入宮一事上應(yīng)負(fù)主要的責(zé)任。但事實并不如此。
正史對楊貴妃第一次入宮一事的記述是這樣——
《舊唐書》載:“二十四年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數(shù)千,無可意者?;蜃嘈松诖嗣烧僖?。時妃衣道士服,號曰太真。既進(jìn)見,玄宗大悅。不期歲,禮遇如惠妃?!保?]
《新唐書》載:“開元二十四年,武惠妃薨,后廷無當(dāng)?shù)垡庹?。或言妃姿質(zhì)天挺,宜充掖廷,遂召內(nèi)禁中,異之,即為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號‘太真’,更為壽王聘韋昭訓(xùn)女,而太真得幸?!保?]
《資治通鑒》載:“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后宮數(shù)千,無當(dāng)意者?;蜓詨弁蹂鷹钍现?,絕世無雙。上見而悅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官,號太真;更為壽王娶左衛(wèi)郎將韋昭訓(xùn)女。潛內(nèi)太真宮中……善承迎上意,不期歲,寵遇如惠妃?!保?]
楊貴妃第一次入宮之事,三部正史有個細(xì)節(jié)是一致的,就是楊貴妃入宮,確是有人向玄宗推薦楊貴妃。或者是因為這個細(xì)節(jié),并且人們又對太監(jiān)有歧視,所以,民間多認(rèn)為那向玄宗推薦楊貴妃的人就是高力士。而事實上,那人不可能是高力士。主要理由有兩點。
武惠妃和李林甫都想立武惠妃兒子壽王為太子,為達(dá)到目的,他們害死王皇后,扳倒支持太子的宰相張九齡,又換以支持壽王為太子的李林甫做宰相,最后害死太子李瑛。正當(dāng)他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之時,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高力士卻主張立忠王為太子,并利用自己的影響力,使忠王捷足先登,登上太子位。
之后,雖然武惠妃病死了,但李林甫并不甘心,處處陷害新太子忠王,陷害新太子妃韋氏家族和太子妾杜氏家族,陷害支持太子的王忠嗣等,至“擠陷誅夷數(shù)百家”[5]。這種陷害在開元末和天寶初最為激烈。但“幸太子仁孝謹(jǐn)靜,張垍、高力士常保護(hù)于上前,故林甫終不能間也?!保?]由此可見,高力士和李林甫二人在立太子一事上分歧很大,此事是關(guān)系二人的核心利益、關(guān)系二人的政治前途的大事。
而楊貴妃離開壽王府出家做道士和入宮亦是在這段時間,在這情況下,高力士不可能向玄宗推薦壽王的妃子給玄宗,不可能在玄宗的身邊安插壽王和李林甫的人,做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而楊貴妃入宮后,李林甫亦確是利用這關(guān)系,勾結(jié)楊國忠大搞冤案,多方迫害太子。“楊國忠以椒房之親,出入中禁,奏請多允,(李林甫)乃擢(楊國忠)在臺省,令按刑獄?!保?]特在長安設(shè)置“推事院”,“事有微涉東宮者,皆指擿使之奏刻”[5]。)
推薦楊氏,明顯是間離玄宗和壽王父子的挑釁行為,風(fēng)險很大。一方位登九五至尊的玄宗,一方還極可能位登九五至尊,宰相李林甫正全力推上太子位的皇子。在這二人間挑撥離間,隨時都會丟腦袋。而高力士性格小心嚴(yán)謹(jǐn),不會去冒這個險,特別是有關(guān)太子位的爭奪戰(zhàn),高力士更是處事小心嚴(yán)謹(jǐn)。如李林甫迫害太子妃妾的家族,太子為保地位,兩次棄兵保車被迫離婚,至“廷宇不汛掃,樂器塵蠹,左右無嬪侍”。為此,玄宗下詔高力士“選京兆良家子五人虞侍太子”,但高力士為防止李林甫找“借口”迫害太子,也只是“取掖廷衣冠子”代替,人數(shù)亦由玄宗下詔的五人減為三人[7]。既然連玄宗下詔的事都怕惹來壽王和李林甫的非議,離間壽王及其父親的事,就更不會做了。
所以,正史所記的那位向玄宗推薦楊貴妃的人,斷不是高力士,野史和文學(xué)作品不分析當(dāng)時的歷史環(huán)境,加之對太監(jiān)的歧視,于是主觀猜測是高力士,這是不正確的。
民間多認(rèn)為,楊貴妃的二入宮是高力士自作主張迎楊貴妃入宮的。而正史的記述又是怎樣的呢?
《舊唐書》載:“五載七月,貴妃以微譴送歸楊銛宅。比至亭午,上思之,不食。高力士探知上旨,請送貴妃院供帳、器玩、廩餼等辦具百余車,上又分御饌以送之。帝動不稱旨,暴怒笞撻左右。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是夜,開安興里門入內(nèi),妃伏地謝罪,上歡然慰撫?!保?]
《新唐書》載:“它日,妃以譴還铦第,比中仄,帝尚不御食,笞怒左右。高力士欲驗帝意,乃白以殿中供帳、司農(nóng)酒餼百馀車送妃所,帝即以御膳分賜。力士知帝旨,是夕,請召妃還,下鑰安興坊門馳入。妃見帝,伏地謝,帝釋然,撫尉良渥?!保?]
《資治通鑒》載:“妃以悍不遜,上怒,命送歸兄之第。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左右動不稱旨,橫被棰撻。高力士欲嘗上意,請悉載院中待送貴妃,凡百余車;上自分御膳以賜之。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后宮莫得進(jìn)矣?!保?]
按《舊唐書》,楊二入宮的過程是:貴妃被送歸楊銛宅→至中午,玄宗不思飯食→高力士請送走貴妃院的供帳、器玩、廩餼等東西,玄宗又分御饌→玄宗暴怒笞撻左右→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
而按《新唐書》和《資治通鑒》,這事的過程是:貴妃被送歸楊銛宅→至中午,玄宗不思飯食→玄宗暴怒笞撻左右→高力士請送走貴妃院的供帳、器玩、廩餼等東西,玄宗又分御饌→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
另外,按《舊唐書》和《資治通鑒》,高力士是送走了貴妃的東西,而按《新唐書》,高力士只是以此“白”玄宗,未有行動。
我們在分析三書記述這事哪個準(zhǔn)確前,先弄清楚送走楊貴妃多達(dá)一百多車的供帳、器玩、廩餼等東西的含義。由于受思維定勢的影響,學(xué)者們多認(rèn)為這事體現(xiàn)高力士想迎楊貴妃回宮。但試推敲一下,一女子被夫家遣送回娘家,后來,夫家總管又把其在夫家使用的所有物品,尤其是供帳等日常用品﹙注意:不是金銀珠寶﹚送過去,這行為是什么用意?這事寓意是男方總管希望女方不要再在男家使用這些東西,讓女方在娘家使用,這實是不希望女方回來了,實體現(xiàn)男方?jīng)Q裂決心之大,故《新唐書》敘這事時是說“高力士欲驗帝意”的,即此用意。
弄清這細(xì)節(jié)的含義,我們再判斷哪本書記述較為準(zhǔn)確。
按《舊唐書》,高力士請送走貴妃院的供帳、器玩、廩餼等東西前,玄宗僅是不思飯食,而送走后,玄宗感到高的行為暗示自己與貴妃的感情終結(jié),故暴怒笞撻左右。玄宗發(fā)怒有遞進(jìn),有因果,事理連貫。
而按《新唐書》,玄宗暴怒笞撻左右,明顯不能控制自己情緒后,高力士才建議送走貴妃的日用品,“欲”以此事“驗帝意”,最后才“知帝旨”。如此,高的行為似乎既多此一舉,又反應(yīng)遲緩,事理也不連貫。
而《資治通鑒》,除了有《新唐書》的不足外,還誤解了高力士送貴妃日用品走的行為,即把這事看作是高鼓勵玄宗接貴妃回宮的手段了,故把這事記作是高“欲嘗上意”而不是《新唐書》的“欲驗帝意”了,而事實上,高目的實不是《資治通鑒》的“嘗上意”,也不僅是“驗帝意”,實是已付之行動,想以此堵死貴妃回宮的大門。
所以,這事的記述,應(yīng)以《舊唐書》的為準(zhǔn)。
另外,特別分析玄宗“分御膳”這細(xì)節(jié)的含義。在高力士送貴妃的日常用品到貴妃哥家時,玄宗卻“分御膳以賜之”,這細(xì)節(jié)體現(xiàn)玄宗心還疼愛、放不下貴妃,故《新唐書》在這細(xì)節(jié)后,記高力士由此“知帝旨”,即是這原因。
因此,楊貴妃二入宮的責(zé)任不在高力士,責(zé)任在于唐玄宗過不了美人關(guān)。
按明代雜劇《長生殿》,楊貴妃第三次被趕出宮門后,是高力士獻(xiàn)楊貴妃的頭發(fā)來迷惑玄宗,使楊第三次入宮的[8]。而正史所記則是這樣的——《舊唐書》載:“天寶九載,貴妃復(fù)忤旨,送歸外第。時吉溫與中貴人善,溫入奏曰:‘婦人智識不遠(yuǎn),有忤圣情,然貴妃久承恩顧,何惜宮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上即令中使張韜光賜御饌,妃附韜光泣奏曰:‘妾忤圣顏,罪當(dāng)萬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賜,無可遺留,然發(fā)膚是父母所有?!艘遏灏l(fā)一繚附獻(xiàn)。玄宗見之驚惋,即使力士召還?!保?]
《新唐書》載:“天寶九載,妃復(fù)得譴還外第,國忠謀於吉溫。溫因見帝曰:‘婦人過忤當(dāng)死,然何惜宮中一席廣為鈇锧地,更使外辱乎?’帝感動,輟食,詔中人張韜光賜之。妃因韜光謝帝曰:‘妾有罪當(dāng)萬誅,然膚發(fā)外皆上所賜,今且死,無以報?!稊嘁豢澃l(fā)奏之,曰:‘以此留訣?!垡婑斖铮嵴偃?,禮遇如初?!保?]
《資治通鑒》載:“二月,楊貴妃復(fù)忤旨,送歸私第。戶部郎中吉溫因宦官言于上曰:‘婦人識慮不遠(yuǎn),違忤圣心,陛下何愛宮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于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dāng)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dāng)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xiàn),惟發(fā)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唆灏l(fā)一繚而獻(xiàn)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保?]
《新唐書》記此事就只字不提高力士,其余兩書亦不記高力士有一言之發(fā),只記是玄宗“使(高)力士召還”。按三部正史,玄宗此次心情平穩(wěn),并沒有第一次楊貴妃出宮后那茶飯不思,“笞撻左右”的行為。故這次楊貴妃入宮,關(guān)鍵已不是玄宗。三部正史都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是楊國忠怕貴妃的出宮影響自己的前程而找吉溫去勸說玄宗,楊貴妃又通過張韜光獻(xiàn)發(fā),最終又迷惑上玄宗。
但令人唏噓的是,民間戲劇描述此事時,不但沒有楊國忠、吉溫和張韜光這些主要責(zé)任人,反而在張韜光獻(xiàn)發(fā)這一關(guān)鍵情節(jié),竟然是高力士[8],高力士遂成了歷史的罪人,可見文學(xué)作品對高力士冤枉之深。
綜觀楊貴妃三入宮門,第一次不應(yīng)與高力士無關(guān);第二次的關(guān)鍵是玄宗,而高力士是“趕”走楊氏的;第三次的關(guān)鍵是楊國忠、吉溫和張韜光。但由于高力士那太監(jiān)的身份,封建文人常歧視太監(jiān),常常把一些誤國的事,不分青紅皂白,全算到太監(jiān)身上,這真是千古奇冤,我們應(yīng)為高力士平反。
[1]周忠泰.十論高力士既是功臣又是忠臣[J].重慶與世界,2012(3):74.
[2]周忠泰.六論高力士與賢臣的合作[J].重慶與世界,2012(12):110.
[3]劉昫.舊唐書:卷五十五楊貴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歐陽修,宋祈,等.新唐書:卷七十六楊貴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4.
[6]劉昫.舊唐書:卷一百六李林甫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歐陽修,宋祈,等.新唐書:卷七十七章敬吳皇后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8]洪升.長生殿:第八出[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