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玉慶
(懷化學院中文系,湖南懷化418008)
《漫水》是王躍文近期推出的中篇小說,他以自己的故鄉(xiāng)漫水為創(chuàng)作原型,為我們書寫了充滿人間溫情的詩意鄉(xiāng)土。小說給人最大的感受是親切和溫暖。作者用元氣彌漫的語言,韻味悠長的民俗把漫水這方水土寫活了,寫真了,寫出詩意來了。
《漫水》的語言妙趣橫生,方言土語處處可見,作者在字里行間總能不經意間彈奏出鄉(xiāng)音。爺爺稱 “公公”,奶奶稱 “娘娘”,老婆稱 “阿娘”,軍人稱 “糧子”,蛐蛐叫 “灶蟣子”,蟬叫 “早禾郎”,木頭叫 “筒子”,鳴汽笛叫 “放喂子”,整人叫“整家法”,男女私通叫 “搞網絆”,說壞話叫“說冤枉話”,說話含沙射影叫 “說雙雙話”,罵人沉默是“啞起個尸身”,愛說人閑話稱 “嘴巴不上路”,大家一起幫忙辦喪事說成 “打喪火”,中飯叫“點心飯”,黃昏時分說“天麻眼里”,安排工作叫“編條子”,說人臉皮厚叫“橙皮狗臉”,被人嚇了說的是 “忄曷得彈”,把豬頭叫 “財頭肉”,弟媳叫著“老弟母” ……這些方言土語,極具溆浦鄉(xiāng)村生活氣息。很多方言俚語,經作者一寫,變得有血有肉、有聲有形,帶上了特有地域說話人的情感,它們和生活本身糾結在一起,浸潤著泥土芳香。比如 “割老屋”,在小說里出現(xiàn)了很多次,“老屋”是溆浦鄉(xiāng)下人對 “棺材”的溫情叫法。在漢語里,凡能稱“老”的事物,都蘊含一種親切、敬意在里頭?!袄衔荨备侨藗兦楦袟⒅?有道是“青山老屋故園心”?!堵穱@“割老屋”寫了幾件重要的事,第一次是通過慧娘娘的口說有余公公每次給人割老屋,從來不收工錢;第二次是秋娘娘突然死去,有余公公主動拿自家的上好樟木為她割老屋;第三次是有余公公為自己和慧娘娘割老屋。事件不同,但都傳遞出有余公公這個人物特有的處世方式和不同尋常的生命感覺。城里人都害怕談死,更視棺材為不詳之物,看到它唯恐避之不及,沒有鄉(xiāng)下人那份視棺材為“老屋”的通達和敬意。其他方言如 “說雙雙話”,就讓人想起嘴巴不上路的秋婆婆;見“啞起個尸身”就想起平日沉默寡言的慧娘娘丈夫有慧;把豬頭叫 “財頭肉”,更凸顯出鄉(xiāng)下人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就連小說里的人名、物名,也都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味,像發(fā)坨、強坨、鐵炮,磉墩巖、老鼠刺、早禾郎、灶蟣子等,好比鄉(xiāng)間隨意躺著的一塊塊石頭,原生態(tài),讓人回味無窮。這些方言因為人物、故事的個體化賦予它血肉和生氣,極大地渲染了民間語言形態(tài)的獨異性?!堵返恼Z言是美的,美在它原汁原味,美在它來自民間。正如馬笑泉先生所說:《漫水》的語言醇厚生動,元氣彌漫,與湖湘大地自然風物之間有著一種奇特微妙的感應。
在《漫水》里,具有地方特色的俗語也比比皆是。俗語,也稱俗話。大多數(shù)是鄉(xiāng)民們在生活中創(chuàng)造流傳下來的具有口語性和通俗性的定型語句,是有別于書面用語的被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語言形式。俗語既簡練精辟又形象化,道理淺顯又朗朗上口,簡單易記,婦孺皆知。比如評價匠人手藝的高低,漫水人總結出“木匠看凳角,瓦匠看瓦角,泥匠看墻角,裁縫看針腳”的評判標準,道出了于細微處見水平的生活真諦。對莊家農事,他們懂得用 “九油十麥”、 “雷打東,牛欄空”來概括自然規(guī)律。對做人,他們謹遵“高人莫攀,矮人莫踩”的生活法則,這與當今大多數(shù)人的勢利眼構成了鮮明對比,顯示出鄉(xiāng)下人的淳樸美好。特別是有余公公用“一條鴨公管一江,一條腳豬管一鄉(xiāng)”這一俗語來駁斥綠干部只要做得出兒女就是男子漢論調的荒謬,不失活潑、幽默和諷刺。過年前該干什么,漫水人的祖宗早已編出了順口溜:“二十五,推豆腐;二十六,熏臘肉;二十七,獻雄雞;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樣樣有;三十夜,炮仗射!”,后人只管依此行事即可。說人沒有長進,那是“年年雀兒現(xiàn)窠叫”,只有長期生活在鄉(xiāng)村的人,才會發(fā)現(xiàn)很多鳥兒即使遷徙,來年又會回到原來的地方這一自然現(xiàn)象。也有一些寬人心的話,比如人窮了,過年提不起精神,就有 “叫花子都有個年”;好了別人會說“肥水不落外人田”,有點阿Q精神勝利法的影子。諸如“邊出日頭邊落雨,東海龍王過滿女”、“蟲老一日,人老一年。人一世,蟲一生”、“東扯葫蘆西扯葉”、“從良的婊子賽仙女”、“好鑼不要重敲,好鼓不經重錘”、“老鼠子偷鹽吃,嘴巴咸”、“看女要看娘,看屋要看梁”等俗語都是當?shù)厝嗣裆钪腔鄣慕Y晶。可以說,俗語已經浸入漫水人的“骨髓”,成為他們行為的“指南”,乃至生活的 “教科書”。
每個人的情感中有著天然的方言情結,雖然離家千里,但內心深處總有一種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的鄉(xiāng)音呼喚。因為“方言土語里,很有些意味深長的話……用起來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聽者也覺得趣味津津。這于文學是很有益處的。”[1]97作家在創(chuàng)作語言上,會有意識地利用自己本土語言美的資源,自然而然將方言融入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從而使作品的語言不時流淌出親切、活潑、俏皮的感覺?!白顐ゴ蟮奈膶W家,莎士比亞們和海涅們,下意識地懂得如何把深藏的直覺剪裁得適合日常語的本地格調?!盵2]201我國很多知名作家的作品里也都很好地融入了各自不同地域的方言,方言俗語的化入給他們的作品帶來了持久的生命活力,也成了一個作家創(chuàng)作風格的重要表征。對方言俗語的自覺運用是返入鄉(xiāng)村生活、鄉(xiāng)村人日常生命狀態(tài)的深層表現(xiàn)。它并不是作者刻意為之,而是 “鄉(xiāng)村生活決定了文字的面目?!?作者語)方言的使用不僅是作為一種語言形態(tài)與寫作策略,語言,其實也是一種經驗的存在,它為我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正如維根斯坦所說 “想象一種語言就叫做想象一種生活形式?!盵3]13因為“每一種語言本身都是一種集體的表達藝術”[2]。語言是人認知世界和表達內心的界碑,《漫水》里的方言俗語蘊含著原生態(tài)的異質的珍貴元素,最能表現(xiàn)說話人的神理,透射出溆水河畔人們特有的風韻和精神氣質,具有獨特而濃厚的鄉(xiāng)土情趣,比普通話更生動有趣,更形象傳神,更具表現(xiàn)力和吸引力。王躍文用醇厚生動、元氣彌漫的語言去敘述和還原鄉(xiāng)土生活,也因此有了用本土語言表達和別人不同的生命景觀的可能。率性自為隨處可拾的本土方言,它保存著歷史要素上非現(xiàn)代性的久遠的文化,喚醒的是一種根的感受,是人有所歸依的溫暖。方言俗語是漫水人生命的自然流露,是鄉(xiāng)土所孕育的天然所在,它不是作者為了標榜故意為之,那是鄉(xiāng)民們詩意棲居的重要表征,其多義性和深刻性非一般語言所能及。
作者將散落于的溆水河畔的巫術、節(jié)慶、喪葬、飲食等民俗民風納入創(chuàng)作視野,自成一種神秘的浪漫意味,更將我們帶回到那個早已快被現(xiàn)代人遺忘了的充滿古典韻味的民俗世界。在《漫水》里,作者和他的故鄉(xiāng)人一起沉醉于各種神秘而動人的習俗之中。在漫水,喪葬習俗受到特別的重視。人過世了,嘴里要含著米、茶葉和碎金子或銀子去陰間,得穿上女兒們做的壽衣,要躺在兒子做的老屋里,“得用龍頭杠抬到山上去。孝男孝女們身著白色孝服,又拿連綿幾十丈的白布圍成船形(當?shù)亟?“八抬八拉),拉起十六人抬著的靈棺慢慢前行”。行進過程中,還有鄉(xiāng)里服眾的頭面人起號子,整個過程莊嚴肅穆。在當?shù)?有死者為尊的說法,只有死人安心,活人才安心。起新房子時,“梁中間包著紅布,紅布上釘著銅鏡和古錢?!?“時辰到了。梁的兩頭套了新棕繩,一聲喊`起!'兩頭立在屋架上的壯漢齊手動作,把梁平平正正地吊上去。梁剛安放妥帖,鐵炮就殺了雄雞,朝梁上拋過去。炮仗就響起來了,在場的人都齊聲高喊:`好的!好的!好的!'”。起新房上梁包的紅布和銅鏡,傳說有辟邪驅走妖魔鬼怪的作用,整個起房儀式,祈求的是住進新屋的主人能財源滾滾,百事順昌!天干久旱,鄉(xiāng)民們會依舊俗去向龍王“求雨”。男女老少,黑色法衣,結成長龍陣,持香往寺廟去。一路且歌且拜,喊聲直震龍?zhí)?體現(xiàn)出鄉(xiāng)民在擺脫困境時的精神渴求和心理慰藉。過年那天,鄉(xiāng)民要拿著煮好的豬財頭在自家中堂屋敬逝去的先人 (這樣做,晚輩會覺得有愧先人,往往用“你來一陣風,我去半條工”自我解脫一下),虔誠的人家還會扛著供品上墳祭祀。鄉(xiāng)村人獨特的對于神靈的敬畏,對死亡的通達、人生信念的堅守都在整個祭祀過程中體現(xiàn)出來。
“民以食為天”,“食”是人類生存的頭等大事,但食什么,怎么食,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類棲息地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一個地域的飲食民俗是民族心理、生活方式長期積淀的結果。過去,農村并不富裕,只有過年才準備各種好吃的,在準備的過程中,那濃濃的年味就出來了,如今農村大多還保留著這些習俗。在 《漫水》里,你還可以看到:快過年了,“天天聽得殺豬叫。村里只有兩三個屠夫,忙得雙腳不沾灰,哪家殺了豬,必要拿新鮮豬血、腸油、里脊肉做湯,叫血肉湯。講客氣的人家,會請親戚朋友喝血湯?!边^年那天,家家戶戶要燉財頭肉,豬頭熏得蠟黃,年三十燉著吃。正月十三,“家家戶戶的菜園子,你都可以去偷他的菜吃。遭偷的人家絕不會叫罵。”現(xiàn)在常聽人說,城里過年缺年味兒,我想缺的不是吃的東西,缺的是那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過年習俗。因為“風俗,不論是自然形成的,還是包含一定的人為的成分,都反映了一個民族對生活的摯愛,對`活著'所感到的歡悅……風俗中保留一個民族的常綠的童心,并對這種童心加以圣化。風俗使一個民族永不衰老 ?!盵4]257
在《漫水》那一幅幅風俗畫里,無論是喪葬、祭祖還是求雨、偷菜,萬物有靈的泛神論崇拜意識深深植入漫水人的腦海里,在他們的心里,天地之間,神鬼與人之間,山川與人之間,都有某種奇特的聯(lián)系。所有的這一切,沒有絲毫的工業(yè)文明的氣息,有的是原始的神巫色彩和民眾的虔誠迷信,從精神到物質生活,無不顯示了鄉(xiāng)民豐富的想象力。奇異的民俗,閃現(xiàn)出漫水人對世界的一種徹悟洞察力和詩意想象力,昭彰出一種浪漫主義精神。對于早已走出鄉(xiāng)村的作者來說,對家鄉(xiāng)獨特的令人心醉的風土人情的細心勾勒和浪漫書寫,無疑是他對鄉(xiāng)土生活的浪漫回憶,那是記憶中的美好,童年里的溫馨,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喜悅心情的顯露,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對于故鄉(xiāng)的各種民俗的思戀與贊美之情。雖然有些鄉(xiāng)風民俗,在具有理性的現(xiàn)代人看來,它充滿了愚昧和落后,但作者對此卻以詩意的筆觸,盡情書寫其中所飽含的鄉(xiāng)民對生活的激情、對困難的樂觀和對未來的美好希冀。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漫水特有的地域環(huán)境和世俗民情,使生存其中的有余公公和慧娘娘更是處處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有余公公是一位身兼木匠、瓦匠、畫兒匠多種手藝于一身的老人。他喜歡種花,會吹笛子,是一個多才多藝的老人,稱得上是“鄉(xiāng)賢表率”。他雖然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不像舊時那種讀書明理的鄉(xiāng)紳,似乎完全置身于歷史、文化之外,但是這方土地淳厚的民風賦予他的品性比任何文化熏陶出來的更完美。他從不思考自己日夜操勞對于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地忠實地在那里活下去。他技藝精湛,心靈手巧,樂善好施,豪放仗義。在他身上少了都市人的自私狹隘和冷漠,多了鄉(xiāng)里人的質樸與寬厚?;勰锬锏狞S狗咬了收破爛的外鄉(xiāng)人,他知道她家不寬裕,便主動替她賠了錢;給人家割老屋從不收工錢;精心愛護公共財物龍頭杠;秋玉婆死得突然,有余公公主動鋸了自家的樟木料,通宵為她割老屋。這種重情重義、憐貧憐弱的大愛胸襟讓我們?yōu)橹袊@、敬佩,在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漸行漸遠的中華傳統(tǒng)美德。另一光鮮亮麗的人物是懷揣著一顆滾燙的愛人暖人之心,不怕累不嫌臟挺身而出為村民看病、接生,替“老人”妝尸的慧娘娘。她聰慧,寬厚,慈愛,受處分的小劉被分配到慧娘娘家住,她寬慰說“人和人,不就是相處熟了,一時管不住自己!吃過虧,今后管住自己就行了!”她不僅沒有嫌棄,反而時時處處替小劉著想,最終使她夫妻和好。她與人為善,秋婆婆死了,她主動前往幫忙洗澡梳妝,不計較她生前說她的閑話。她和有余公公一樣,判斷世道,不聽莫名其妙的政治口號,只憑最原始和最實在的是非標準,血液里永遠流淌著大愛和善良,在有余公公和慧娘娘身上顯示出神奇與平凡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有余公公和慧娘娘之間幾十年累積的情誼更充滿了詩意,他們之間是有愛的。有余公公永遠記得住慧娘娘來村里的日子;永遠記得住她愛吃家鄉(xiāng)的樅菌;知道她不喜歡聞哪幾種花香;主動為她做樟木藥箱,割樟木老屋;乃至慧娘娘死后洗澡都是他做的?;勰锬镆彩侨绱?聽到有余公公吹笛子會情不自禁地舞起來;看龍燈回來晚了會叫兒子去接;早早為有余公公做好了壽衣壽被壽鞋。但他們把彼此的傾慕埋藏在各自的心里,這份超越愛情、超越倫理、超越生死的大愛,只有在質樸的鄉(xiāng)村能夠保留,外部世界的信誓旦旦和海誓山盟在它的反襯之下變得是多么的荒誕和虛無。
不僅他們是好人,整個“漫水沒有壞人”,單純的人事,固定的生活步調,使這個地方呈現(xiàn)祥和的氣氛。如遇大事,比如秋婆婆的突然去世,此時鄉(xiāng)鄰們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出錢出物出力幫助。作者要寫的就是這久違的 “人性溫暖”,如同新浪讀書論壇在2012年印象最深的十部中篇小說的推薦語里說的:《漫水》和沈從文的 《邊城》一樣,所要表達的就是“那點正直、樸素的人情美?!蓖踯S文也在談 《漫水》創(chuàng)作時說過:“過去六十年,不管世道如何變遷,不管歷經多少風雨,鄉(xiāng)村人身上最本真,最美好的東西從來沒有消失過。”
作者雖然遠離鄉(xiāng)土,可鄉(xiāng)土是他生命的最初記憶。鄉(xiāng)土情結是每個作家內心無法抗拒的永恒誘惑,作者這一情感需求,形成了浪漫書寫的推動力?!堵匪鑼懙纳顜в凶骷覍^去生活回憶的痕跡,作者將過去的記憶片段重組,“被現(xiàn)實的、無可彌補的缺陷所阻滯的期待可以在過去的事件中得到實現(xiàn)。這時回憶的凈化力量有可能在追求美的過程中彌補經驗中的缺憾。不妨說,審美經驗在烏托邦式的憧憬中和在回憶的認識中都是同樣有效的。它不僅設計未來的經驗而且還保存過去的經驗,以使那本不完美的世界變得完美?!盵5]9正如作者自己所說,文學就是一種與夢有關的事業(yè),要么是尋找失去的夢,要么是向往未來的夢。他站在過去與未來,傳統(tǒng)生活向現(xiàn)代化社會推進的門坎上,對故鄉(xiāng)漫水進行深情回望并選擇書寫鄉(xiāng)土的詩意,本質上是寄望將記憶轉化為期望,將過去轉化為未來。不妨說,詩意鄉(xiāng)土,是作者在尋找失去的歷史,是他置身都市社會反觀過去生活的結果。它是理想化了的現(xiàn)實,鄉(xiāng)土之上的浪漫書寫浸透著希望之光,它滿足了當下人的精神需求,這或許是《漫水》的真正魅力所在。
熟稔的鄉(xiāng)村,也許正在教我們重新認識生活。隨著商業(yè)經濟的發(fā)達,物質文明帶給我們一切便利的同時,又讓我們幾乎成了金錢的奴隸,人開始變得利字當頭,不再按生命的本真來取舍,眼里只認得一個 “錢”字了。在生活舒適的基礎上,我們又開始渴望在精神領域重回遙遠的時代,讓浮躁的心靈得以慰藉和休憩。近年來,作者習慣以“生活在長沙的鄉(xiāng)下人”自況,“除了情感層面對鄉(xiāng)村的認同,也許更多的是一種反諷,一種有意為之的對都市人生、知識階級的疏離姿態(tài)?!盵6]在 《漫水》里,作者并沒有一味地沉湎于對鄉(xiāng)村文明詩意化的浪漫書寫,他用自己所擁有的現(xiàn)代理性,實現(xiàn)了對置身其中的鄉(xiāng)下人的超越,《漫水》里有他對鄉(xiāng)下人的現(xiàn)代生存方式的沉重反思。他寫到了商業(yè)大潮對 “漫水”這塊純凈土地的浸蝕,強佗的老婆外出打工一直杳無音信。有余公公的兒女在離開故土后也沒有像歌曲里唱的那樣 “?;丶铱纯础?他成了留守老人。如同觀音娘娘再世的慧娘娘,面對貧窮,面對兒子生存的艱難也是束手無策,她心知是兒子偷走了龍頭杠,她隱忍了,選擇了絕食,最終孤寂地離開了人世。她的死亡讓人感到了慧娘娘的絕望和作者淡淡的哀愁?,F(xiàn)代文明乃至帶著“惡”的特征的新文明像一股洪流不停息地向漫水這片土地襲來,詩意鄉(xiāng)土不會永遠純凈安寧,鄉(xiāng)村原初的正直樸素的人情美正在被打破。正如新康德主義哲學家齊美爾所說 “每一天,來自物質文化的財富不斷增長,然而,個體的心靈卻只有通過使自己不斷地遠離物質文化來豐富自身發(fā)展的形式和內容”[7]41對鄉(xiāng)土的浪漫書寫,目的不在詩意本身,是通過詩意鄉(xiāng)土的鏡子喻示當代文化的欠缺,是作者對社會現(xiàn)實、歷史文化和人生的一種探尋,甚至是一種對人存在境遇的追問。
[1]魯迅.魯迅全集 (6)[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美]薩丕爾.陸卓元譯.語言論 [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3][英]維根斯坦.陳嘉映譯.哲學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4]汪曾祺.汪曾祺散文:插圖珍藏版[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5][德]耀斯.顧建光,等譯.審美經驗與文學解釋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6]凌宇.沈從文創(chuàng)作的思想價值論[J].文學評論,2002,(6):14.
[7]周憲.20世紀西方美學 [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