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忠
在談話過程中,從王平先生身上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文藝氣”,更別說“娛樂氣”了。他語調(diào)舒緩,用詞講究,恪守傳統(tǒng)。除了一見面的熟悉感,我很快就覺得親切了。
就在剛過去不久的癸巳年春節(jié)前沒幾天,我多年的好友,上海消防文工團演員計翼彪來了電話,說他的師父、遼寧消防文工團的相聲演員王平先生正好來了上海,有意和我見一面。說實在話,我孤陋寡聞,平時基本不開電視,相聲也看得極少,自然也就不太知道王平是誰。不過,已經(jīng)是年前,事情少了下來,能借此機會聚聚,當(dāng)然我是很愿意的。于是,我們就約好了見面時間。
王平先生就這樣和翼彪一起,到了我的書房。英俊儒雅、身板筆直的王平先生一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就感覺很熟悉。在談話過程中,從王平先生身上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文藝氣”,更別說“娛樂氣”了。他語調(diào)舒緩,用詞講究,恪守傳統(tǒng)。除了一見面的熟悉感,我很快就覺得親切了。這在我是很不多見的。我相信,這就是無法言說的“緣”了。我想,王平先生一定也是相信“緣”的吧。
很快到了晚飯時間,我想請王平先生和翼彪一起用餐。王平先生很禮貌地推辭道:“我剛從大連飛來上海,馬上還要趕到蘇州拍戲,車子就等在下面。時間恐怕來不及了,等下次吧?!彼偷介T口,王平先生執(zhí)意讓我止步:“我急匆匆過來,從大連給你帶了些干海鮮,略表心意?!蔽乙豢?,門邊地上放著一個隨機托運來的紙箱,長寬高竟各超過了半米!這份心意又哪里是價格可以衡量的呢?我連一個謝字也說不出口。
王平先生趕赴蘇州拍戲了。我聯(lián)系翼彪,表示一定要請王平先生吃餐飯,一來聊表謝意,二來更希望借此和他深交情誼。我當(dāng)時沒有想到,今天才明白,這就給王平先生陡添了麻煩:他在繁忙勞累的拍戲空隙里,又專程從蘇州折返上海,來赴這次約。如今想想很是心酸了,可是,要是知道這是我和王平先生僅有的三次見面,我一定更會這樣安排的。
我們都喝了不少,微醺之際,是最能破除生分的。這是真正的“劇談”了。也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儒雅矜持的王平先生漸漸露出了金剛怒目的一面。他對當(dāng)下娛樂界的“三俗”大加鞭笞,痛陜淋漓。
這兩次都是王平先生“來”,按照古禮,我必須“去”回拜一次。大年初四,還是和翼彪相約,我專程趕去蘇州,和在那里拍戲的王平先生相聚。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很多年前翻譯的一本關(guān)于佛教密宗的書,還挑選了一把經(jīng)典款式的煙斗。那是當(dāng)今中國手工煙斗名家雷州陳燦聰先生為我特制,供我贈送至親朋好友的,斗柄上都有“文忠謹(jǐn)贈”四個篆字,我想,這是不錯的訂交紀(jì)念品。此外,我還揣摩王平先生的口味,準(zhǔn)備了三種不太好找的煙絲:拉爾森簽名版、大衛(wèi)杜夫綠色調(diào)配、美國劇場蛙陳年版。
那天我心心念念想盡陜和王平先生見面拜年,于是簡簡單單扒拉了—碗面,趕緊驅(qū)車到木瀆接上王平先生,直奔湖光山色景色秀雅的東山賓館。那天有很多朋友在,熱鬧歡暢,但是,也就不能和王平先生暢聊了。這一幕猶在目前,王平先生接過雷州陳的煙斗,“嚴(yán)肅”地說:“喔唷,這斗可是不敢抽啦!”他這個表演天才,再次拂滿了_屋的歡笑,真是喜慶。
我們相約一定要多多相聚,都為自己在茫茫人海找到了同道同好而慶幸歡喜。
春節(jié)在忙碌中即將過去,我正打算到了正月十五年節(jié)結(jié)束之時與王平先生通話。二十二日深夜,我打開電腦,赫然一行標(biāo)題“著名相聲演員王平因心臟病突發(fā)去世”,哪家無良媒體開這種玩笑?!網(wǎng)絡(luò)竟然荒唐到這種地步?!這是我的第一反應(yīng)。
但是,一種莫名的不祥之感迫令我撥通了翼彪的電話。一聽到遠(yuǎn)在平頂山的翼彪的聲音,我就知道,最不可能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我木然,腦海里只盤旋著“世事無常,生死難言,聚散渺?!边@幾句話,呆坐半宿。
二十六日,很多人為王平先生送行。我不能前去,只能委托翼彪轉(zhuǎn)達(dá)我的哀思。不過,在那一夜,我還會填上王平先生喜愛的煙絲,點燃煙斗,打開他生前的節(jié)目視頻,就這樣遙送他上路。我不會哭,因為王平先生的節(jié)目會讓我會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