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宇 郭超英
綠松石,是雪域藍天的精靈。雪域雷達兵的眼淚是綠松石。在青藏高原采訪了許多雷達兵后的一個上午,我的腦海倏然劃過這朵思緒火花。絕無參照,因為顏色,更因為精神。
“當高原雷達兵24年,我流過3次淚。”那天,駐藏空軍雷達某團副團長朱永劍,操著濃郁的云南普通話給我講述他的故事時,頭頂?shù)乃{天綠松石般湛潔明凈——
1990年隆冬,大雪封山。當兵不足一年的朱永劍,在海拔4900米的某邊防雷達站當操縱員。一個清晨,天還沒亮,班長命令操縱員胡曉勇去開機。齊腿根深的大雪,封死了房門,封住了操縱班到雷達機房的路。4名戰(zhàn)友奮力挖通雪道,可胡曉勇剛鉆出去,便一臉恐懼地哭嚎著爬回來:“熊……熊!”
大伙爬過去一看,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兩頭健碩的黑熊對頭堵死洞口,如雷的鼾聲震得雪洞直掉雪渣,剛滿20歲的朱永劍頓時嚇哭了。上級規(guī)定8點必須準時開機,怎么辦?幾人商量過后,在一名老兵的帶領(lǐng)下,朱永劍鼓足勇氣,硬是從熊身上跨了過去。開機時,他的身體還都驚悸地顫抖著。
“這是我當兵后第一次流淚?!敝煊绖φf。
青春年少,怯懦尚存,但這淚珠事關(guān)旋轉(zhuǎn)的天網(wǎng),因為庇護的雪域長空,貫穿成長征途。就如綠松石的形成,必經(jīng)一系列艱辛過程……
1995年12月一個大雪漫天的日子,在世界最高人控雷達站甘巴拉任副站長的朱永劍,收到了妻子孟竹仙寄自老家的信。急火火地拆開,眼淚“唰”地沖過他剛毅黝黑的臉頰。那是這個26歲的極地雷達兵渴盼已久的母女平安的音訊!是已降生近一個月的女兒的照片!內(nèi)疚、高興,等待的焦心,初為人父的喜悅……那一刻,化作淚珠不停歇。不明就里的同事們緊張了,原來妻子生孩子的事朱永劍只字未提,在陣地上一帶班就是2個多月。這期間他無數(shù)次掐算過,妻子20多天前就該生了??申嚨夭煌娫?,送給養(yǎng)的車大雪封山幾周才上山一次,收到的還是妻子沒生時姍姍來遲的書信。
“雪菲!”含淚凝視照片上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的稚嫩小臉的那一刻,女兒的名字,蒼鷹般掠過這年輕父親的腦?!把┯蚋咴ú莘曳肌!?/p>
第2年的8月,芳齡9個月的小雪菲被母親抱上了世界屋脊,被父親抱上了5374米的陣地?!艾F(xiàn)在想想有點冒險,但當時就是執(zhí)著地想讓她感受這種極限。”朱永劍今天說起來一臉的霸道和自豪,“我女兒創(chuàng)造了一個紀錄,自甘巴拉雷達站存在以來上陣地年齡最小的人!”
綠松石素稱“成功之石”,代表成功與吉祥。在西藏,它被用于第一個藏王的王冠。而朱永劍這第2次流淚,又何嘗不深蘊著與他堅守的地理制高點比肩的成功與吉祥?
朱永劍接下來給我講述的第3次流淚,讓我想到那個美麗傳說:“女媧補天”所用的黃白赤黑綠五彩石,就是金、銀、鐵、石煤、綠松石……
2000年5月2日,已有11年兵齡的朱永劍是團軍務(wù)參謀。那天,他正在辦公室加班,團政委找到他:“你姐給我打了3個電話,說如果你走不開就不要告訴你。但我和團長想了想必須說,你父親突發(fā)心肌梗塞已經(jīng)不在了……”
仿佛被高原飛石重重擊中,他傻了一樣懵在原地。淚水,像雅魯藏布江水一樣滾滾滔滔,臉卻如僵硬的永凍層。父親是參加過滇緬游擊隊的老革命,軍旅情結(jié),讓父子情深如高天厚土。
當朱永劍在團里特批下趕回家時,父親已去世4天。他守在墓前,吃不下睡不著。“男子漢是守天下的,不能守在一個小家里……”父親生前的囑咐一遍遍回響耳邊。他知道父親在天有靈,原諒了兒子沒來得及見他最后一面。兒子是高原雷達兵!雷達兵是“補天兵”!
“綠松石的碎屑可作顏料,藏醫(yī)還將綠松石用作藥品”、“據(jù)專家考證,我國歷史上著名的和氏璧是綠松石所制。與‘價值連城等成語故事直接相關(guān)……”走進西藏,我像迷戀綠松石一樣醉心于它的功用與傳說,因為我總覺得無論顏色和內(nèi)里,都像極了雪域雷達兵的眼淚。正如朱永劍的3次流淚,跨越10載歲月,描繪軍旅之路,醫(yī)治懦弱,伴隨成長,淬變成價值連城的精神力量。
時光,在高寒缺氧的雪域游走到2009年初夏——朱永劍當兵的第20年,西藏剛剛從冰凍的雪季跨越到陰冷的雨季,時任團參謀長的他便帶著3名助手奉命開拔。肩上的擔子沉重而清晰:勘測預(yù)選陣地,不讓高原“千里眼”成為“近視眼”和“青光眼”!
這是一段漫長險峻的路程。預(yù)選陣地都在海拔4900米以上的山尖,有些亙古無人涉足,不好爬的2天甚至3天才能爬一座。他們每天清晨5點出發(fā),背著勘測儀器和干糧一座座攀登。粗重的喘息,駭人地撞擊著連氧氣都緊縮供應(yīng)的峭拔險峰。山下山頂溫差30多度,幾個人便把大衣一件件扣在一起,組成擋風墻,圍坐在里面。
最多的一天爬了3座山。霧最大的時候為勘測等了4天。最危險的一次深夜3點多趕上塌方……超越生命極限披星戴月跋涉整整1年,朱永劍帶隊踏遍了西藏的冰峰雪嶺,足跡3萬余公里,為雪域“千里眼”的明亮開闊做足了準備。而高原酷日把他臉上、耳朵上的皮揭了一層,烙上了褐色的深疤,原本就肥大的心室更加促狹,高血壓魔鬼般纏身。
“不算啥?!敝煊绖p描淡寫。這是當年那個被黑熊嚇哭的小操縱員嗎?
“等老了,她做我的拐杖,我做她的眼睛。”朱永劍語調(diào)濃重。這是他與結(jié)婚18年一直分居兩地的愛妻的美麗約定。堅守西藏24載,駐扎一線11年,難纏的高原反應(yīng)侵蝕了他的身體,但作為雪域“千里眼”,眼睛卻如艱苦守衛(wèi)的碧空般明凈。
我想,那時候,這位將青春色彩融入雪域長空的老雷達兵,會不會幸福地笑出第4次眼淚來?那淚珠,一如歷經(jīng)歲月洗禮的綠松石,碧綠澄澈,細膩堅韌,價值連城……
(摘自《解放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