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忠
人生不亦似此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雪有去處,人最終又去向哪里?
蛇年的春節(jié)天氣多變,時晴時陰,時暖時冷,初九夜里竟下了一場厚厚的雪。春雪似刀,不利稼禾。不過,春雪最難留住,尤其在江南。翌日雪就化得差不多了。
雪雖化去,但下雪、融雪的短暫過程,似乎讓人在瞬間感知到莊嚴的重生,以及萬物生滅滅生的輪回。心中不禁生發(fā)驚訝、驚喜、驚疑、驚恐,還有驚喜——生命的神奇,宇宙的神秘,上帝的神圣。
人生不亦似此雪,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雪有去處,人最終又去向哪里?
山谷回響不絕,是風在穿林破壁;波浪徐徐前行,是風在推波助瀾;枝葉舞動不已,是風在不停鼓吹。作為流動的空氣——風,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無所不往,可我們的肉眼何曾見得風?然而,風借他物證自在。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因樹動才想到風。
于是悟到:捕風捉影并非空,看似無用乃大用。
陽光無孔不入,光無私照;雨水無孔不入,利萬物而不爭;空氣無孔不入,滋養(yǎng)天地而不炫;三者交互,致使自然葳蕤,地無私載。陽光、雨水、空氣與時間、空間一起,默默孕育并供養(yǎng)著生命,可兩眼總盯著功名錢財的人類,對這些與我們最直接、最貼近、最相關、最有益的東西,往往最不以為然,甚至漠然無知,更談不上真心感恩,因為,它們得之太容易。
江南,到處高樓林立,增加了繁華和氣派,但失去了原野,失去了“小橋、流水、人家”的景象,也就與“錦繡”兩字不再有緣。彩虹不光顧,云朵難得見,蛙鳴不復聞,漁歌已絕響,視線需拐彎,耳膜塞喧嘩,心的質地,由柔軟變得堅硬。一方水土的基因,已在悄然中轉變。
任意糟蹋土地,就是肆意蹂躪自然;飽受欺凌的自然,在無語中變得極不自然,但它不會永遠沉默,它有足夠的時間觀看人類的興衰,有足夠的耐心積蓄能量,更有足夠的力量還以顏色,來證明它的強大。
楚王狩獵失良弓后說:“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孔子聞后說:“人失弓,人得之”;老子聞后說:“失弓,得弓”。從三者的言辭中,立見出三重境界:楚王以國人為范疇,孔子以天下人為范疇,老子則以天地為范疇;由此可窺老子的形上和宇宙精神之一斑,他無愧是孔子的先生。
人是大地的作物。既然是作物,也就會像其他作物一樣,被一茬茬收割。不用擔心,這作物留下的種子是否優(yōu)良??梢韵嘈拧蟮丶葰g迎良種,也不拒絕非良種。因為,前者可以茁壯蓬勃,后者可以改善土壤;兩者各盡其份,各得其所,平等互利。這就是天地包容萬物不廢一的大愛。
鐘表取代了箭壺、沙漏,并不代表今人比古人更理解時間,更不等于今人比古人更懂得珍惜時間。我們已習慣在忙碌中熱鬧,在熱鬧中忙碌,或者說已習慣在鐘表提示的“可見時間”里,熱衷穿梭于空間,為超出生存、生活需要之外的欲望而消費時間、浪費時間,不,是忽視、漠視、忘卻了時間。到人生的莊嚴時刻來臨,才幡然醒悟,發(fā)現自己的內心從未真正面對過時間,也未真正思考過時間,無形中被時間所拋棄。然而,此刻已幾無時間。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之千年長嘆,深層警示就是時間。
讓喧囂離開我,讓名利回避我,讓世俗的友情疏遠我,讓恩怨不再糾纏我,我只想擁有一份寧靜,在存厚率真的修行中,與時間親昵,看——花木萌芽,稼禾葳蕤,果實搖紅,飛雪輕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