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淮平原上的行吟詩篇：許輝中短篇小說集《人種》論略

趙修廣

許輝三十年的文學寫作生涯，中短篇小說所占比重不小。2010年初結集出版的小說集《人種》是其漫長創(chuàng)作歷程的一次概括與總結。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早期洋溢青春氣息充滿探索欲望的少作《庫庫諾爾》，中經(jīng)九十年代以冷眼熱心沉潛觀察、展示復雜斑駁世相的《幸福的王仁》、《夏天的公事》、《飄蕩的人兒》、《十棵大樹底下》、《碑》，直到近幾年凝重醇厚的《麥月》、《桑月》、《槐月》、《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許輝漸次形成獨特的沉穩(wěn)內(nèi)斂、深藏機鋒，融和雅俗，涵納古典意趣、現(xiàn)代意識，甚或不乏先鋒小說形式嘗試的敘事路徑。他好似黃淮平原上不倦跋涉的行吟詩人，關切這片土地紛紜變化的世相百態(tài)，持守現(xiàn)代知識者的倫理，同時傾心于傳統(tǒng)文化的活性因素。寄情鄉(xiāng)土，對之又有犀利的審視批判；酌采眾文體之長營造“有意味的形式”，溫和的心性氣質(zhì)呈現(xiàn)為敘事的中和蘊藉；有世界荒誕的喟嘆，更多萬物有情有美的詩思。

一

從《庫庫諾爾》、《夏天的公事》、《飄蕩的人兒》到《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等大部分中短篇小說，均有一個以“他”或以“李中”、“劉康”、“被陽光漿得黢黑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等為名現(xiàn)身的游歷、采風的視點人物。他對事件的變化進程并不擁有決定性的力量，一般只是作為旁觀者存在，熱切地把在邊地、鄉(xiāng)土之旅中發(fā)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并力圖完整呈現(xiàn)。乍看之下，敘述者無動于衷，置身事外。其實不然，誠如王國維所言：“以我觀物，則物皆著我之色彩?！币蚴捝⒑喫亍ⅰ跋笸庵肌?、“弦外之音”的美學追求所致，盡管敘述者對其中的人和事洞悉把握入微，卻從沒有給予明確的臧否褒貶，從不把自身意圖、主張、好惡公諸于眾，而是將一個知識者基于良知、正義感的憂患意識、救贖熱望隱而不彰。這和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興起的新寫實小說“零度敘事”、客觀呈現(xiàn)的敘事特征有很多吻合之處。只是許輝的小說寫作自始至終保持了他克制、含蓄、自然的神韻，深得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冰山理論”的妙旨。

《庫庫諾爾》表達作者青年時期邊地探勘求知、砥礪人格的欲望與意志，自此啟動漫長的人生行旅。大學生“他”在游歷青海湖途中逐漸體悟到中原文化圈之外西北邊地民眾的豪爽慷慨。西部荒寒酷烈的大自然與悲壯蒼涼的文化精神無疑促成乃至形塑了“他”“坦蕩”、“堅強”的“男子漢”品格。游歷既廣，所見人眾，用心體味積累，對作家養(yǎng)成知人論世的功夫自是大有助益。呼應著1980年代“狂飆突進”的文化、文學思潮演進，有著濃重鄉(xiāng)土情結的許輝，逐漸把自己藝術思索、建構的重心定位于蒼茫的黃淮平原?；蛟S只有在生養(yǎng)自己的故土，靈感才源源不斷，創(chuàng)作才得心應手。1980年代后期，新寫實小說寫作方興未艾。這是標榜“原生態(tài)”和“零度寫作”，告別以往泛政治的宏大敘事，關注普通人生活狀態(tài)的文學思潮。

1980年代末中國社會發(fā)展進程發(fā)生巨大轉折?！兑坏仉u毛》（劉震云）等新寫實小說開始注目、敘寫社會物質(zhì)窘迫與精神擠壓下小人物卑屈無奈的生存境況。而就在同時許輝《幸福的王仁》、《夏天的公事》所展示的卻是外省城鄉(xiāng)基層官員觥籌交錯、棋牌鏖戰(zhàn)的另一番熱火場面。中國是禮儀之邦，迎來送往、宴飲酬酢的儀禮特別發(fā)達，民間尚且如此，官場就更不必說了?！皬娜祟悓徝酪庾R的歷史發(fā)展來看，最初對與實用功利和道德上的善不同的美的感受，是和味、聲、色所引起的感官上的快適分不開的。其中，味覺的快感在后世雖然不再被歸入嚴格意義的美感之內(nèi)，但在開始卻同人類審美意識的發(fā)展密切相關?！敝袊糯笳苋丝住⒚?、荀就經(jīng)常把味、聲、色連在一起講人的愉快享受。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聲也，有同聽焉；目之于色，有同美焉?！睂懹?989年下半年的《幸福的王仁》、《夏天的公事》以大量篇幅不憚其煩地描述官場中人獵食材之奇熱衷口腹之欲的盛況。批判鋒芒深隱字面背后。從世俗眼光看去，縣副食品公司股長王仁乃性情中人，耽嗜下棋打牌，精于吃喝應酬，行不逾禮，人緣頗佳，官運亨通，真乃幸福之人?！霸谠蹅儑依?，不搞女人，不貪污公款，就天大的事也找不上門來。工作好壞沒那個死標準。”文中王仁朋友張股長道出這秘而不宣的官場行規(guī)。王仁升至經(jīng)理正是得益于對潛規(guī)則的熟練運用，上下左右經(jīng)營出人脈氣場。小說以大部分篇幅敘寫王仁與縣城各局官員們的餐桌、牌桌上的鏖戰(zhàn)，又宛轉自然地徐徐道來王仁坦然收受瓜農(nóng)價值不菲的牛肉、雞蛋、香油、活雞、西瓜等禮品并偕同行到鄉(xiāng)間釣魚、吃請等經(jīng)過。其間到王家送禮的40來歲“黑炭樣農(nóng)民漢子”在王仁等官員面前的恭敬守禮、殷勤巴結和海量，他所述賣瓜之艱難、對王仁等的感激等等令人震驚。他殘破、“十分低矮，高不過一米五”的草棚屋、“拿一掛秫秸編成的簾子擋著當門”的院墻與村里招待席上王仁們對豐盛的“紅燒雞腿”、“霸王別姬”或“草草地夾一筷子完事”或“專揀鱉腿和鱉蓋皮吃”的飫甘饜肥所構成的巨大反差則使人出離了憤怒和悲哀。作品因此具有了復雜的審美意味，在貌似漫不經(jīng)心的淡然敘說中，天地不仁、世界荒謬之感悄然浮現(xiàn)。

“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jīng)緯也，民之所以生也?！薄斑@‘禮’的社會功能在于維護上下尊卑的統(tǒng)治體制，其文化形式則表現(xiàn)為個體的感性行為、動作、言語、情感都嚴格遵循一定的規(guī)范和程序”。王仁與同行、與“黑炭樣農(nóng)民漢子”之間的交往可謂上下尊卑有序、熙然和諧，合乎禮儀。對這“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格局均安之若素，都不覺有何不妥。敘述者仿佛只求客觀呈現(xiàn)，對小官僚王仁們的優(yōu)哉游哉似乎還語帶欣賞。但若留意，似不難窺見文字的反諷意味：“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p>

如畫鄉(xiāng)野、珍饈美味、絕色佳人、空調(diào)消暑，一路迤邐走來，到夏城公干的李中一干人等享受著好吃好喝好招待，所謂“夏天的公事”無非吃喝玩樂而已。有論者敏銳指出:“許輝小說故事的魅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反諷營構的”，“反諷既成為許輝小說的敘事風格特征，又成為他小說審美的構成要素”?！断奶斓墓隆返姆粗S屬于總體反諷，李中等人名為夏城公干實則避暑玩樂，看似有滋有味的講述實則蘊含著對陳腐文化心理、價值倫理的嚴峻審視，現(xiàn)代知識者的立場毋庸置疑。本來擬定主持公干的上級官員老夏千呼萬喚不出場，眾人均若有所失。有論者認為：“這樣的文學處理，頗有些類似貝克特的《等待戈多》?！弊髡邉t自述道：小說“整體隱含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誕”。這個眾望所歸的人物的缺席似乎轉喻著某種時代精神遺憾的失落。于是，整個作品就被一種若隱若現(xiàn)的荒誕不經(jīng)、茫然失措的氛圍所籠罩。聯(lián)想起小說開端不久，李中連續(xù)兩夜湖邊聆聽“如泣如訴”的絲樂，不禁心有戚戚焉，更坐實了小說輕松悠閑背后的愴然、悵惘。小說結尾老夏將到來的訊息似乎暗示新轉機發(fā)生的可能性。李中又聞“那絲弦決然一響，在心里響得好清亮，跟空谷足音樣的?！苯鹑负舆吔^色佳人小玲形象浮現(xiàn)，引領李中從悲愴中走出。世界有情，生生不息?！安荒茇摿诉@世界?！比寮业臉酚^、入世精神于此一掃沉郁、失落的曖昧氛圍，占了上風。

許輝的小說一直以平淡的散文化形式傳達雋永意蘊見長。在展示生活原生態(tài)的新寫實小說潮流中，他更無意于喧嘩動感的戲劇沖突、繁復曲折的情節(jié)?！缎腋５耐跞省?、《夏天的公事》等作的人物徹底地委身凡俗生活流，作為主體的思想情感很少外露，故其品性較難界定。借宋元話本、明清小說式的意趣、筆法，游記散文般情節(jié)淡化的形式結構，《清明上河圖》式的隨物賦形、長卷鋪敘群像物事，“味”、“聲”、“色”的生動細節(jié)，作品內(nèi)含的針砭很微妙含蓄地傳達出來。

二

許輝寫于1990年代初的幾個中篇（《飄蕩的人兒》、《十棵大樹底下》和《莊臺》）滲透了類似詩圣杜甫“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的憂民情思?！帮h蕩的人兒”是對包括游歷者劉康、雜耍班藝人等在內(nèi)蕓蕓眾生生存狀態(tài)的總命名。劉康關注天災人禍的罹難者、被損害與被侮辱的貧弱者的命運并盡一介書生之綿力施以援手。他欽佩、感動于身懷絕技的雜耍班班主收留不幸孤兒、被拐賣者、被糟踐者、私奔情侶的仁心義舉，代其向鎮(zhèn)長請求劃撥“泗水枯河頭北邊老大一塊荒崗子廢灘地”興建民間自發(fā)的慈善場所。在這里，敘述者=作者，為社會眾多零余者尋求救贖之路的熱切心情溢于言表，不乏赤忱的烏托邦情結，并有傳統(tǒng)士大夫飽含憂患意識又傾心莊老，儒道互補，在大自然中撫慰身心，高舉遠慕，去實現(xiàn)那種所謂“與道冥同”的“天地境界”的情調(diào)。這多維的意向、詩的意緒其實在《夏天的公事》里已經(jīng)發(fā)端：公務在身的游歷者李中不正是在遠郊鄉(xiāng)野金雀河清亮綠水、草場錦云、浣衣村女、羊群牧童那里重獲生命信念的么？文人劉康的游歷、尋覓則把李中朦朧的民間指向明確化和深化了。《十棵大樹底下》、《莊臺》敘寫劉康看到的洪災災民及時耕作、撈捕自救的感人情景，淮河之濱珍貴的古文化遺存。凸顯對諸如文物收藏、屠宰等浸染古風古韻人事的品賞、推崇。相比起上面救濟，鄰鄉(xiāng)鄉(xiāng)親出于禍福相依、相濡以沫、古道熱腸的自發(fā)救援更為真淳可貴。天地容或不仁，但草根百姓間自有真情在。傳統(tǒng)文化的流脈、民眾的生機正如古老淮河氣勢非凡，流淌不絕。

中華民族自古勞作生息的黃淮平原有著豐厚的文化積淀，許輝的視野所及時空深邃蒼茫，他投向這里的目光溫煦而熱切。在鄉(xiāng)民粗糲、強韌、智慧、淳厚的生存、勞作中尋找靈魂寄托和生命啟示是《碑》、《麥月》、《桑月》、《槐月》、《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等近十多年小說寫作的主旨?！侗酚浭鱿幢o念早逝妻女的羅永才在石匠王麻子心無旁騖以篤定節(jié)奏打石頭的凝定神態(tài)中獲得頓悟。時光如流，世事紛紜變換，王石匠卻仿佛參禪般不為外物所動，“一錘一鏨，洗碑幾十年，也還是不急不躁”，從中領悟永恒，得到超越。他如高僧入定般非凡的定力令羅永才心驚之余竟有了靈魂出竅般的自審自省幻覺體驗，由此他對大自然與人的生生不息、生命短暫又永恒有了全新體會與認知。慎終追遠、祭奠亡人的儀禮于是成為生者省思、激活生命存在的難得契機。

《花大姐》、《變形三題》以及《麥月》、《桑月》、《槐月》與《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等晚近作品各自結構獨立自足，但又地點、人物同一、時序、情節(jié)相連。將諸作參照閱讀品味，方能體察其中深意。這便是文本的互文性。“所謂文本的互文性，指的是在一個文本里存在著其他文本或多或少變形后的痕跡，它們以轉用、暗喻以及插入敘事的方式出現(xiàn)在文本之中，并且對文本的解讀具有內(nèi)在的暗示性，常常能使讀者產(chǎn)生一種‘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受?！鄙鲜鲋T作將意境優(yōu)美的寫生速寫畫、散文、童話筆法和電影蒙太奇乃至戲劇小品手法都融入小說構建，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堪稱“有意味的形式”。這種“有意味的形式”把多種文體的藝術特征都創(chuàng)造性地融合在一起，堪稱“文體越界”現(xiàn)象。所謂“文體越界”乃指“在一個創(chuàng)作文本中包容了另一種或多種的文體形態(tài)或文體片段。”“這種包容不單是一種對文體形式的轉用或模擬，而且是帶進了新的思想因素、文化因素和美感因素，它能給讀者以一種更具有創(chuàng)造性、想象性的思維空間。”作者以凝練跳躍的詩的筆觸、節(jié)奏表達對這片厚土上古老文化及其傳人的熱烈情思，以交叉變換的全景、局部鏡頭簡潔、傳神地勾勒出勞作者的豐富神態(tài)以及自然、人的生命流程。視點人物——那個出沒于廣袤原野的“被陽光漿得黢黑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忙于攝錄生機盎然的宇宙萬物，并有著濃郁的思古幽情。八千歲的“中華棗母”令他敬畏，予他興致和靈感，而健碩的農(nóng)婦、矍鑠的老農(nóng)、幼童、壯漢、殘疾鰥夫的活力、靈性與生的執(zhí)著使他驚嘆。他似乎從中尋找、破譯出珍貴的血緣、文化遺傳信息密碼，憬悟到深厚博大的民族歷史與當代人命運的緊密相連。《麥月》、《桑月》、《槐月》與《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展示鄉(xiāng)村各色人物群像：販賣假冒偽劣食品、執(zhí)拗守護棄嬰的獨身殘疾人老順；終生不棄農(nóng)桑的九旬“老祖上”；偷雞摸狗當即遭到大自然報復的狗屠；進城打工被鄰居二官乘虛占妻遂與之“決斗”的蒿子；眾人對“公家人”所體現(xiàn)的現(xiàn)代社會的規(guī)則、法律的隔膜、規(guī)避、對棄嬰的憐惜疼愛。展現(xiàn)了豐富復雜、斑駁混沌的多元色彩，盡管大都不脫蒙昧偏狹，卻難得地存留著質(zhì)樸厚重仁愛的人性底色與詩性的生命強力。那棵“有八千年歷史的棗母”“俗塵未泯”的“沉雄”之姿不正是絕佳的證明？

癡迷鄉(xiāng)土風物、崇尚曠達超脫的許輝小說，遠離聚焦社會熱點的宏大敘事，一般不展示人物間的正面矛盾交鋒。即便筆涉人際糾紛，也從不發(fā)展到恣意縱情、兇殺喋血的極端場景。人物七情六欲的抒發(fā)從不至大開大合、酣暢淋漓的程度。李澤厚認為，在中國的藝術作品中，“奔放的情欲、本能的沖動、強烈的激情、怨而怒、哀而傷、狂暴的歡樂、絕望的痛苦、能洗滌人心的苦難、虐殺、毀滅、悲劇，給人以丑、怪、惡等等難以接受的情感形式（藝術）便統(tǒng)統(tǒng)被排除了。情感被牢籠在、滿足錘煉在、建造在相對的平寧和諧的形式中。”如果說到對社會歷史與人性內(nèi)涵作廣泛深入的揭示，這或許有不利影響。但散淡平和、蘊藉內(nèi)斂、溫婉反諷的筆致也自有其長處。俄國形式主義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文學的功能在于產(chǎn)生‘陌生化’的效果”，“藝術旨在使人感知事物，藝術技巧在于以復雜的形式增加感知的困難，從而延長并加強感知過程。感知過程是美學的目的所在，所指物并不重要?！倍唐痘痹隆吩谛率兰o全球化進程加速、封閉保守鄉(xiāng)土倫理難以為繼大背景下，極為簡約朦朧地敘述了暫且留守鄉(xiāng)村的二官與蒿子夫婦間的愛恨情仇。進城打工的蒿子后院不穩(wěn)，老婆紅杏出墻。在猜忌羞恥怒火驅使下的蒿子與二官角力惡斗，在池塘里“激起了很大的浪頭”，但也僅此而已。兩人并未成死敵。從續(xù)篇《在衛(wèi)運河艾墩甸的高坡上》得知，兩人糾紛的焦點轉至孩子的生父問題。但現(xiàn)在可以憑基因做親子鑒定，那不再是問題。兩人的平和理性令人感喟時代、人心的變遷進步。矛盾沖突的起因、過程的交待僅憑核心紐結隱匿、跳躍很大的幾個鏡頭片段組接，給讀者極大的猜測、想象空間，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許輝對鄉(xiāng)村風土人情有著深刻敏銳的體察，對生命里那些難以言說的自私、粗蠻、冥頑不化并不回避。但他總是能夠從中發(fā)現(xiàn)一種更強大的正面道德力量，使敘事自然而然地滲透著濃厚的倫理溫情和人道情懷。這無疑體現(xiàn)了創(chuàng)作主體“溫柔敦厚”的心性氣質(zhì)，頗具“中和之美”?！耙驗椤泻椭馈膶嵸|(zhì)并非主張調(diào)和折中，而是強調(diào)“和而不同”，多元并存，即在人的關懷中，展現(xiàn)道德關懷的力量?！?/p>

這有著悠久文明史的古老平原上的土著居民在急速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有時顯得愚頑偏執(zhí)、不可理喻，為人處世依憑的仍然是亙古不變的前現(xiàn)代倫理法則、文化習俗。那種宗法農(nóng)業(yè)社會“天人合一”的靜態(tài)原始的圓滿已經(jīng)不能因應現(xiàn)代社會的結構、節(jié)奏、人性需求。盡管步履維艱、痛苦相伴，文化模式創(chuàng)造性的轉換卻是勢在必行。在現(xiàn)代文明由城及鄉(xiāng)逐日滲透的大背景下，憑著深厚的歷史積淀、人文活力，“參天地，贊化育”的“天人合一”傳統(tǒng)觀念內(nèi)涵有望更新，這片土地有望真正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親密和諧。這或許是許輝行走黃淮平原上的行吟詩篇主旨之所在。

注釋：

①李澤厚、劉綱紀：《中國美學史》（第一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79頁。

②《孟子·告子上》。

③《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④⑩李澤厚：《華夏美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230，241頁。

⑤《老子·卷下三十八章》。

⑥王達敏：《許輝小說藝術三題》，《當代文壇》, 1997年2期。

⑦許輝、汪楊：《捕捉世俗的碎片——關于許輝創(chuàng)作的對話》，《文藝百家》,2010年1期。

⑧⑨鄭家建、舒暢：《論〈故事新編〉》，《魯迅研究月刊》，2010年1期。

?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6頁。

?洪治剛：《論蘇童短篇小說的“中和之美”》，《文學評論》，201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