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忠靜
我對悲劇人物有著病態(tài)的迷戀。經(jīng)典中的林黛玉、奧菲莉亞、埃絲美拉達、安娜、梅吉以及包法利夫人等等,令我無法忘卻。喜歡,并悲憫著。多少年來,我在心里替她們詛咒她們的所愛。這是悲劇獨有的力量,外加偏見的力量。只有悲劇能讓人啞口無言、靈魂震蕩、痛徹骨髓。
盡管喜歡悲劇,但生活太平庸,總也不給我一個近似于經(jīng)典著作中的某個人物讓我來寫,我喜歡移花接木地重溫心碎的感覺,偶爾讓悲劇氛圍浸泡一下會覺得受到一次洗禮。而且,經(jīng)常用經(jīng)典化解個人的小孤獨是可行的。
《金絲燕窩》的原型故事是在一個人“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中發(fā)生的——
《金絲燕窩》源于一個新聞事件:南方某地大型企業(yè)一位小官僚,我給他取名“趙一程”,包養(yǎng)一個小情人兒叫做“巫妍妍”。女孩兒叫他一程,只有發(fā)脾氣的時候才直呼趙一程。他年逾不惑,有一個賢惠端莊的妻子,一個學習成績拔尖的女兒。不是他生活得不幸福,而是有了她生活才完美。巫妍妍比他整整小二十歲,她比他女兒大三歲。二人相處一段時期,激情減弱,感情趨于平和,而她開始漸入佳境,并且以自己的速度瘋長著。日漸成熟起來的她令他茫然。他不像開始那般體貼,她也不似從前那么乖巧,當他無法再用一瓶香水一件衣服一摞錢一樣首飾哄好她,少不經(jīng)事的巫妍妍開始不遵守游戲規(guī)則,要他這輩子都無法給予的東西。終于,她的存在構(gòu)成他的惡夢。本來處于弱勢的她漸漸變成強勢,一步步把他逼到絕境。二人的糾纏過程像在制造繩索,先后絞死了他們自己!巫妍妍墮過胎、隆過胸,但還是拴不住趙一程,并被趙一程親手勒死。剔除巫妍妍,趙一程并沒找到解脫的輕松。因為,被他拋到遠海的小情人兒兩天后又神奇地回來了,一艘多情的大船拖著她(它)回到他所在的區(qū)。她在奔赴那個世界的路上飄搖,他在陽間茍活,兩界之間的他經(jīng)受著雙倍的煎熬。崩潰之前,他自首了。故事很別致??赐晷侣劊腋袊@:這不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天然狀態(tài)嗎?
就是這么一個幾句話能講完的故事,我寫了四萬多字。為什么要寫它?因為它是悲劇,因為它玄妙,因為它無法用常理解讀,因為它可能與我以前的小說完全不一樣。
《金絲燕窩》是一次藝術(shù)嘗試。我試著還原他們的生活,探究他們是怎樣步入絕境的。我從中看到自己創(chuàng)作上微弱的進步,我以前的小說,人物的色彩很純正,非紅即綠非白既黑。這一篇不一樣了,看看“趙一程”和“巫妍妍”就知道了。以前,我肯定會義憤填膺跳出來罵趙一程不是東西,牲口不如,邊寫邊丑化他。我會對“巫妍妍”施于無原則的同情,視她為弱者,弱勢,被蹂躪。其實生活哪兒那么簡單,弱勢強勢是互換著的:依人小鳥也能變成威脅人的大鱷。作品有一些值得思索的地方。這篇小說我自己滿意的地方是終于不再單色彩、寫人物帶著傾向性。這次總算關(guān)照到了人性的復雜、觸及到人性的灰色地段。為這一點兒進步,我竊喜。
《金絲燕窩》在寫法上有點兒意思,因為故事的底板好,寫出來的確有些不俗,調(diào)兒用的文學手段也都出了些效果。比如:死去的女孩兒照樣耳聰目明,心靈通透。她仍然可以像活人一樣說話:“一程,那一天,你把我從后備箱拖出來,扛上肩,跌跌撞撞向大海走去,我感到久違的幸?;貋砹?。我倆好久都沒這樣親近了。猜不到你的心思,只知道你慌了手腳,沒走幾步就摔在沙灘上。磕沒磕疼?我問。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想起已經(jīng)和你隔著陰陽兩界,沒法幫你,只能用不肯死去的心告訴你別那么驚慌,我不會大喊大叫的,就算在你手里再死一次也是我的福氣。
“艱難地爬上大礁石,沒有片刻停留,你肩膀一聳,我掉進大海,身體砸出一個漩渦,激起一朵碩大的浪花,像黑夜里突綻的白菊,望著一個倉惶逃命的背影,做著絕望而妖嬈的綻放。然而你逃得并不順利,可能是大腦指揮不靈,也可能是雙腿沒力氣,突然跪在地上干嘔,見你這樣我好心疼。一程,我上不了岸,只能眼睜睜望著你。我被海水蕩來蕩去沒有飄遠,看著你沒事人似的走遠。我想最后再看你一眼,可這時一個浪頭打在我的身上,我沉下去好一會兒才浮上來。我想象月光下你的臉是什么樣的,可能帶些悲傷,少不了還有恐懼,掛著淚水但也許只是汗水。親愛的,你嚇壞了也累壞了是不是?
“我想張開嘴巴,喊你再看看我,哪怕只看一眼,可我做不到,我的咽腔灌滿海水,我被海浪舉得時高時低。
“傳來微弱的汽車引擎,我聽見了,我的愛人走了,撇下我,飛馳而去,我們分開了,終于分開了,徹底分開了,永遠分開了。
“殘剩的細胞和不肯死去的心弄得我想哭,海水沖進我的眼眶,和淚水攪拌在一起,好像海水也變成淚水。我勸自己還是別哭了吧,就算再哭出一個大海也喚不回我的愛人?!?/p>
這篇小說沒敢請魏心宏老師看,看了他可能又要說:“馬忠靜,不要探索,好好寫就是了,為什么老是探索!”我被魏老師說怕了,說得自卑了。
我想對何凱旋老師說聲謝謝,是您獨具慧眼發(fā)給《金絲燕窩》準生證,讓它合法而光鮮地出生。不然的話,它只能是作者一次無效的勞動,白白地一通竊竊私語,一番自說自話,一場癡人說夢。
小說仍將是我的一個密友。它懂我,我懂它。我指望它幫我與現(xiàn)實生活保持一點點兒距離,保留足夠的清醒(稍許糊涂便是最好的)。如果我的感情還能繼續(xù)生長,那么我還將指望它幫我的感情發(fā)育成熟。
小說讓人不俗,遠離小說的人可能會被平庸的生活俘虜。不管我們在別的方面取得多大成功,請一定抽點時間讀小說,可能會使你更成功。
多些識珠的鑒賞家吧!創(chuàng)作者尤其需要認可、包容、被賦激情。
謝謝溫暖以及即將溫暖這些文字的每一雙大眼睛和小眼睛。
為了N雙眼睛,為了許多加油的聲音,我承諾:永不再寫“燕窩”。祈禱生活永遠不要再提供這樣的素材給創(chuàng)作者,我們完全可以寫點兒別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