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勝
隨著歲月的無情流逝,母親對我說的話已有許許多多記不起來了,但母親對我說的其中三句話,像在我的心中打下了烙印一樣,讓我終生難忘。
我不喜歡吃肉
在我很小的時候,由于我的家庭底子薄,兄弟姊妹又多,個個都在念書,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飯能塞滿肚子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哪還能奢望吃上肉呢?
那時市場上賣的豬內(nèi)臟,有的很不值錢,如豬腸、豬肺、豬尾巴等,這些雖不能算是好肉,嚴(yán)格來說,還不能算是肉,但它都長在豬身上,不是肉也是肉啦!是肉就是葷。父親每個月差不多就要買一次回來,不是豬腸就是豬肺,用父親的話說,是僅僅見見葷而已。那時的我們,哪有什么一絲一毫的挑剔,個個都咧開嘴巴笑。
因買回來的肉少,要吃它的嘴又多,母親就把它攪在晚飯的大鍋面條里,她先給父親盛上滿滿的一大碗,再挨個兒地給我們幾個姊妹盛,我們幾個姊妹碗里的肉幾乎是一樣多。到母親給她自己盛時,鍋里已不見肉的蹤影。我問:“媽,你的碗里一點肉都沒有了。”母親愛憐地對我說:“孩子,媽媽不喜歡吃肉,最喜歡喝湯?!?/p>
我當(dāng)時還真相信了母親的話,直到長大后才知道,母親是為了我們能多吃點,她才謊稱自己不喜歡吃肉。
你只管走,我在跟著呢
小時,我隨母親到好幾里外的外婆家去,去過一兩次后,母親就讓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著。當(dāng)我心里膽怯、躊躇不前時,母親就用溫柔的語氣對我說:“孩子,你只管走吧,我在跟著呢?!笨僧?dāng)我在前面走到一個岔路口停住時,母親就叫我好好想想,該走哪條路。如我走錯了,母親會及時給我指出來,我才得以昂首挺胸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前走?;丶視r,母親仍叫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著,母親對我說:“孩子,現(xiàn)在你還小,有媽媽在后面指引著你。到時你長大了,媽媽也就不能永遠(yuǎn)地跟著你了……”
自從我走向社會后,我謹(jǐn)記住母親的話,無論我走到天南還是走到地北,我只管向前走,仿佛母親還在我的身后跟著。
說不冷,也就不冷了
我們那里,每年冬天都要下好大好大的雪,鋪得漫山遍野白雪皚皚。我們家種了不少的蘿卜,可又不值錢。為了讓家里養(yǎng)的兩頭豬能在年前賣個好價錢,母親每天都要把兩頭豬喂得飽飽的。盡管下了雪,母親每天都要到白雪覆蓋的菜地里挑一擔(dān)蘿卜回來,把蘿卜洗凈剁碎后,加點食鹽在鍋里一煮,人都能吃,豬就更喜歡了。那天,已十幾歲的我隨母親到菜地里去,空曠的野地里北風(fēng)呼嘯,刮得人裸露的皮膚生疼,我才感覺到野外和家里是怎樣的兩個世界。我們把雪層扒開,讓蘿卜葉露出來,只一兩下,我的手就凍得刺骨,似有萬箭穿心,真后悔不該隨母親來。我偷偷看了看母親,卻見母親全然像沒事兒似的嘩啦啦啦地扒開結(jié)冰的雪層,拔出已被凍硬的蘿卜。我又扒了幾下,實在忍受不了,便把兩手插在褲袋里站在一旁。我問母親不冷嗎?母親答道,不冷。見我很驚訝的樣子,母親繼續(xù)說,對自己說不冷不冷,也就不冷了。
我聽后,一下子就怔在那兒。終于,我第一次懂得了母親。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一下、兩下、三下,拔出一個又一個蘿卜,每拔一下,我都咬著牙對自己說,不冷,不冷。
拔完蘿卜后,母親叫我把雙手插在褲袋里蹲在一邊,她又把蘿卜上的泥巴用手撥拉下來,然后用雪洗凈雙手。母親見我的雙手還是冰冷冰冷的,就把我的雙手捧到她的嘴邊,用熱氣呵熱我的雙手,再把我的雙手塞進(jìn)她的胸前的棉襖里暖著,此時,不知是淚水還是雪花朦朧了我的眼睛。
從此以后,每當(dāng)我遇到困難時,都會想起雪地里的母親。我會輕輕地但很堅定地對我自己說,不冷,不冷。
如今,到了我對我的子女們說出母親對我說的那三句話的時候了。
(編輯 月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