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國治
純粹的流浪是,即使有能花的錢,也不花。
流浪要用盡你能用盡的所有姿勢。
走路的停止,是為站立。什么也不做,只是站著。往往最驚異獨(dú)絕、最壯闊奔騰、最幽清無倫的景況,只是教人兀立以對。這種流浪的藝術(shù)站立是立于天地之間。太多人終其一世不曾有此立于天地間之感受,其實(shí)這有何難?局促市廛多致蒙蔽,唯在旅途迢迢、筋骨勞頓、萬念俱簡之后,于空曠荒遼中恰能得之。
有了流浪心念,那么對于這世界,不多取也不多予。清風(fēng)明月,在于當(dāng)時的襟懷,不必一次全收也。自己睡的空間,只像自己身體一般大,因此睡覺時的翻身,也漸練成幅度有限,最后根本沒有所謂的翻身了。
人一生中難道不需要離開自己的家園、城市、親友到遙遠(yuǎn)的異國他鄉(xiāng)度過一段歲月嗎?
人總會待在一個地方待得幾乎受不了吧。
與自己熟悉的人相處過久,或許也是一種不道德吧。
老實(shí)說,流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流浪亦很好,但看自己有無這個念頭罷了。會動這念頭,照說還是有些機(jī)緣的。
以我觀之,流浪最大的好處是,丟開那些他平日認(rèn)為最重要的東西。好比說,他的賺錢能力,他的社會地位,他的侃侃而談(或訓(xùn)話習(xí)慣),他的聰慧、迷人,抑或他的自卑感。
最不愿意流浪的人,或許是最不愿意放棄身外之物的人。
這就像你約有些朋友,而他永遠(yuǎn)不會出來,有可能他是那種視他自己的事為世間最重要事之人。
再好的地方,你仍須離開,其方法,只是走。然只要繼續(xù)走,隨時隨處總會有更好的地方。
(碧雪飄零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流浪集》一書,〔烏茲別克斯坦〕阿齊佐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