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清高的莊教授,終于耐不住寂寞,不覺忿忿然了。他是名牌大學的名教授,到國外講學時生了病都未曾受到這般的冷落!高級知識分子名義上享受著高級干部的待遇,可他這個“高知”怎么能跟對面床上的“高干”相比呢?人家床邊有處長、科長之類的干部侍候著,間或還有一兩位年輕漂亮的女人來慰問一番。床頭柜和窗臺上堆滿了高級食品,有六個小伙子分成三班晝夜二十四小時守護著他。醫(yī)生、護士查病房也是先看那位財大氣粗的所謂王經理,后看他這位不是毫無名氣的化學系教授,如果檢查經理的病情用半小時,檢查他最多用十分鐘。他的床邊總是冷冷清清,兒子在幾千公里以外搞他的導彈,女兒在國外上學,只有老伴兒每天擠公共汽車給他送點飯來,為他灌上一暖瓶熱水。系里更是指望不上,半個月能派人來探望一次就不錯了。人一落到這步境地最沒有用的就是學問、名氣和臭架子。莊教授偏偏放不下他的身份,每天沖墻躺著,對王經理床邊的一切不聞不問不看。鬼才知道這位是什么經理?現(xiàn)在“公司”遍地有,成千上萬的大單位全都可以叫“公司”,就算是一兩個人也可以戳起一塊“公司”的招牌……
這一天,王經理突然病情惡化,醫(yī)生通知準備后事。他床邊圍著的人就更多了,連氣宇軒昂的劉副經理也來了,他不愿假惺惺地用些沒用的空話安慰一個快死的人,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了幾句很實在的話,詢問經理有什么要求,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劉副經理對垂危死者提出的所有問題都滿口答應。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起身告辭,著手去安排經理的后事。看護王經理的人呼啦都站起身,撇下病人,爭先恐后地去攙劉副經理,有的搶前給開門,有的跟在身邊賠笑,前呼后擁,甚是威風。劉副經理大怒:“我又不死,你們扶我干什么?”
莊教授破例轉過臉來,見孤零零的王經理奄奄待斃,兩滴淚珠橫落在枕頭上,他慶幸自己是個“高知”而不是“高干”。知識和鋼筆到死也不會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