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dá)的力度和精神的高度對散文詩至關(guān)重要。散文詩要在選材的廣度和擔(dān)當(dāng)?shù)纳疃壬贤黄瓢l(fā)展,靠自身的獨立強(qiáng)大起來。
冷碑
石碑,冷冷地,站著,孤獨的樹。
流盡血的骨架,在空空的陵園,沉默。
(沖鋒號啞了半個世紀(jì)。流盡血的身軀不能沖鋒了,站在一個城市,成為碑。)
現(xiàn)在。城市已沒有彈洞殘壁。
瘋狂的樓正在包圍著解放的人群。耀眼的玻璃,刀刃上的光,刺痛著眼睛。
一塊失血的碑,在包圍中退到小小的角落。
(不能像當(dāng)年,舍身去擋瘋狂的占領(lǐng)。)
“沒有人來了。”
這是一個守門老人的嘆息。
(當(dāng)年的戰(zhàn)友都在石碑上刻著。老人總是希望有人來看一看這些名字。)
天就要黑了。只有守園老人在園子里老著。
園子空空的。沒有人來。
石碑,冷冷地,站在一個角落。
只有風(fēng)在剝落著名字上的理想。
一層一層地剝落。蒼老的手捂不住這些落下的碎片,一個老人,站著,成為碑最后的兄弟。
外面是喧囂的世界。
老人不語。老人身后的碑,不語。
這樣頑強(qiáng)地站著,不愿倒下。
(擔(dān)心,倒下去,身后的城市爬不起來。)
深夜 十字路口燒紙的人
拿著紙錢的人,懷揣著故土,在不夜的城市,找著支離破碎的夜色。
(仿佛,夜色可以帶他們回家。)
輝煌點亮的時候,城市的夜在燈火闌珊的地方,等待著——
離開家鄉(xiāng)的人,在夜色中想家。
拿著紙錢的人,在萬家燈火的城市,找不到自己的親人(仿佛,親人已在那片燈火中走散)。
破碎的黑,在燈火中小心地走著。仿佛,那些蹲在路口拿著紙錢的人,在等待,親人在陌生的路口出現(xiàn)。
依次點亮的燈火,依次在熄滅。
入睡的城市不會在意,幾個在十字路口燒紙錢的人,不會在意燒紙錢的人,痛苦地劃亮的小小的火柴。
這是城市的深夜,喧囂正在睡去。
風(fēng)不睡。正在走過路口。
蹲在路口燒紙錢的人不睡,正在劃亮最后的火柴。
城市夜晚的黑,被風(fēng)帶走了。
紙錢燒后的灰燼,也是。
(很輕,很輕,仿佛對親人打開的思念,輕輕地飛翔,不敢驚醒冷冷的城市。)
也有帶不走的。
風(fēng)吹著,紙錢的火苗熄滅了。
劃亮火柴的手,被黑暗隱去。
只有,男人的沉默還在醒著。
只有,女人的哭,被風(fēng)留在了路口,仿佛是一個城市在夜晚無法隱去的憂傷。
車站廣場 拉弦的老人
把沉默的故鄉(xiāng),放在破舊的弦上。
一個老人,讓家鄉(xiāng)在喧囂的車站廣場醒來。仿佛,要呼喊在城市奔波的孩子。而老人自己什么也不說。
(說什么呢?城市什么也不聽。)
廣場上,故鄉(xiāng)是最匆忙的過客。
那些披著故鄉(xiāng)的人,被城市收容,或者被城市送走。
心是無法收容的。
這些跳動的心,帶著麥梢的鋒芒,帶著老屋瓦片上的殘藍(lán),帶著向陽的山坡上一片棒棒草的搖曳,帶著村邊池塘里剛剛露出水面的小青蛙的鼓噪,或者一只蛐蛐剛剛打開的翅膀上的磨擦,這些跳動的音符,在車站廣場上散開。像老人弦上顫動的聲音,很快,被城市的風(fēng),帶走。
而老人,不走。仿佛要堵住一些風(fēng)暴。
城市的風(fēng)正呼嘯而來。弦上的聲音,在呼嘯中很低很低。
那些匆忙的人,像是被大風(fēng)吹亂的小鳥,匆忙地散開。任弦音如泣,來不及,在老人那個被故鄉(xiāng)磨損的舊碗里,丟下幾個硬幣。
喧囂中 那些蟲子的語言
城市是裸露的,藏不住一只蟲子驚慌的語言。
不是腳手架上高樓的拔節(jié),不是奔跑的車流的速度,不是酒吧里電吉他的嘶啞,不是——
夜色藏不住的螢火,點點。
草叢埋不住的瓜藤,爬爬。
露水含不住的炊煙,飄飄。
是不是這些的敘述?那些蟲子的話,很碎。很輕。
閩南語。四川語。河南話。東北話。陜西腔……還有一些不好聽懂的方言,都來自鄉(xiāng)下。
城市是喧囂的,聽不到蟲子低微的說話。
說些什么呢?
城市聽不進(jìn)去。
只有我,聽出了這些嘮嘮叨叨的悲涼。
那些沒成熟的蘋果
那些蘋果,還帶著成長的夢囈。
很茫然地,淪落在少女的果攤,等待出賣。
少女也是一只蘋果,臉上還成長著青澀,只是,被都市抹上了一層彩妝(紅紅的口紅,還沒有遮嚴(yán)泥土的色澤)。
那些蘋果,還沒有成熟的蘋果,要去哪里?
燈光輝煌的夜宴,物欲擁擠的超市,晦暗隱約的酒吧,路邊被燒烤熏出淚水的大排檔,要不,就在一座豪門別墅的茶幾上衰老著……
(已經(jīng)離開的枝頭,掛不住回歸了。失去枝頭,并沒有得到鮮花,仍然在路上漂泊。)
少女拿著這些蘋果,看著它們懷露羞澀,正一點點被咬傷,或者,提走。
嘆息一下。就像看著自己在輝煌的燈下,瘦瘦的影子,被奔跑的燈光剪成碎片。
夜色正從高高的樓群滑落,把自己的碎,提走,無聲無息。
門
他走著,感到了城市的沉重。
孤獨剛剛點亮華麗的街燈。洶涌的車流,拍打著一個又一個疲憊的靈魂。
匆匆的地鐵呼嘯著,吹遠(yuǎn)了站臺上最后的等待。
夜店的搖滾剛剛響起,口哨的尖叫,讓沉重的夜痙攣起來。
快開門……
他走著,感到了城市的旋轉(zhuǎn)。
廣告的葉子飛來飛去,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困惑。
衣不蔽體的美女,從巨大的銀屏上揮灑著性感,讓整個城市一點點陷落。
飛快的出租車,雀鳥一般,在樓的森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找不到記憶中如水的月色。
快開門??扉_門……
他走著,感到了城市的迷亂。
風(fēng)暴登陸了嗎?
或者,晃動的影子,預(yù)示了地震的傳言。
海潮一樣上漲的,房價,地價,水價,油價,電價,還有菜市場上正在拔毛的雞子,剛剛離開土地沾著泥巴的菜葉。
一個人,在奔跑中,走成一只螞蟻。
快開門??扉_門。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