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柏勒洛豐駕乘一匹身生雙翼，名為珀伽索斯的神馬，斬殺了無數(shù)怪物和敵人，卻因為傲慢觸怒眾神。于是，宙斯設計讓柏勒洛豐摔死，將珀伽索斯養(yǎng)在天庭。自此，在秋季星空的北天區(qū)，最耀眼的星象就是‘天馬’?！?/p>

這是希臘神話里“天馬星座”的故事。但中國80后們更熟悉的“天馬座”故事由這些詞語構成：天馬流星拳、小宇宙、圣衣、黃道十二星座……

1985年12月，日本漫畫家車田正美在集英社旗下的《周刊少年JUMP》（以下簡稱《JUMP》）開始連載《圣斗士星矢》。這部脫胎于希臘神話的少年熱血漫畫迅速風靡日本乃至整個東南亞，車田正美借此躋身亞洲最有影響力的漫畫家之列，但其輝煌在上世紀80年代末隨著漫畫的完結戛然而止。

不過，在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車田再次讓圣斗士系列以一個嶄新的龐大體系呈現(xiàn)在粉絲面前。他的作品不但重新在日本煥發(fā)青春，還勾起了中國80后們的集體回憶。

2012年，車田的《圣斗士星矢》漫畫被騰訊互娛引入國內(nèi)；2013年5月，中國游戲公司完美世界的《圣斗士星矢OL》開啟公測。這一年，車田正美60歲了，小宇宙復燃。

車田與集英社的分合

《七龍珠》、《灌籃高手》、《海賊王》等飽含童年記憶的作品都出自《JUMP》。

2011年，58歲的車田正美準備為遠在中國的一位合作伙伴送上了一份禮物——中國游戲公司完美世界宣布從日本游戲公司世嘉（日本最大的游戲公司之一）取得了《圣斗士星矢》漫畫的網(wǎng)絡游戲改編權。車田正美親自繪制了畫作和簽名，但因年事已高，且經(jīng)常臥病在床，只好委托日本出版商集英社將禮物帶到中國。

集英社車田正美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將禮物全程裝在保險箱內(nèi)，小心翼翼地捎到中國，親手交到完美世界的工作人員手上。完美世界《圣斗士星矢OL》項目組的主策劃高翔（化名）告訴《21CBR》記者：“從我們制作游戲的角度看，車田事務所的角色就像車田正美的助手。車田本人非常關注我們制作的游戲是否能夠準確地還原漫畫，且不和圣斗士其它作品產(chǎn)生沖突。但他畢竟年事已高，因此，車田事務所會有專人和我們對接，既把關游戲產(chǎn)品，也成為我們和車田溝通的橋梁，非常盡責?！?/p>

縱覽車田的漫畫生涯，集英社的角色絕不僅僅是助手這么簡單：在車田大起大落的上世紀80年代，集英社的角色更像導演。當時，車田正美已是日本小有名氣的漫畫家，但在籌備和策劃《圣斗士星矢》時，仍遇到了諸多困難。畢竟，以希臘神話為創(chuàng)作背景在當時的日本漫畫界是一次大膽冒險，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可以借鑒。車田回憶說：“要考慮圣衣的造型，該畫科幻式的還是卡通式的？真是傷透了腦筋。我的編輯建議把圣衣畫成合體，成為馬的形狀，他說這招一定可以討好?！?/p>

車田所說“我的編輯”正是集英社旗下《JUMP》為他提供的專職負責人。集英社誕生于1926年，并在1968年正式創(chuàng)立以少年為目標讀者的漫畫雜志《JUMP》，并確定了兩條核心競爭戰(zhàn)略：第一，題材包羅萬象，但主旨必須是友情、勝利、努力三要素；第二，為漫畫家設立專職編輯。編輯的角色像產(chǎn)品經(jīng)理，又能和漫畫家成為朋友，不但負責催稿，甚至會深入到漫畫家的創(chuàng)作中，提醒畫家什么是少年們喜愛的產(chǎn)品。

《JUMP》迅速成為日本最有影響力的漫畫刊物，并為日本的新生代漫畫家們提供了一個邁向巔峰的舞臺。對很多中國讀者來說，《七龍珠》、《灌籃高手》、《海賊王》等飽含了童年記憶的作品都出自《JUMP》。

即使在大紅大紫時期，車田正美的內(nèi)心依然忐忑，因為《JUMP》規(guī)定：漫畫家必須和《JUMP》簽約，提供獨家作品。同時又有著嚴格的淘汰制度：漫畫連載以讀者反饋為核心，一部漫畫如果人氣高漲，即使漫畫家文思枯竭也要繼續(xù)畫下去，《七龍珠》的作者鳥山鳴曾為此和《JUMP》幾乎鬧翻；如果一部作品人氣下滑，或者在開始連載時候就無法獲得讀者支持，《JUMP》會毫不留情地停掉。

《圣斗士星矢》在上世紀80年代后期出現(xiàn)了人氣下滑的狀況，1990年11月，《圣斗士星矢》正式被終結，隨之淹沒的還有車田對這部作品的諸多構想。

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在日本，形成了以漫畫家為核心，集英社、東映、萬代齊頭并進的產(chǎn)業(yè)鏈。

《圣斗士星矢》的終結，在一衣帶水的中國，也泛起了漣漪。

阿鹿，北京人， 生于上世紀70年代末，是看著《圣斗士星矢》動畫片長大的（《圣斗士星矢》動畫片于1990年被引入中國）。阿鹿在2002年開始在網(wǎng)上賣動漫模型，當時他在一家批發(fā)市場意外看到了正版的《圣斗士星矢》塑料拼裝模型，價格便宜。“也就是幾十元，我在網(wǎng)上轉(zhuǎn)手掙個10元20元是沒問題的。在中國，圣斗士還是有很大一批粉絲的，兒時看動畫片的時候沒錢買，上了年紀有一定的消費能力后，出于懷舊的因素也會買。”

后來，阿鹿直接給玩具生產(chǎn)商萬代（亞洲公司）打電話，要求成為萬代在中國的代理商，對方很快推薦了一個代理商和阿鹿談，阿鹿也很快進了第一批貨，貨款在3000元左右。

但生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事實上，上世紀末中國最火的兩部動畫片非《變形金剛》和《圣斗士星矢》莫屬，但圣斗士玩具的風頭總是被變形金剛蓋過。阿鹿覺得，萬代在推圣斗士產(chǎn)品時并不是特別給力，玩具不夠精美，對原作的還原度也不太高。而且在國內(nèi)，大的代理商都和萬代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銷售渠道多以批發(fā)市場為主，幾乎沒有進過高檔商場。

在當時，“萬代不太給力出玩具”的主要原因是，漫畫被強行終結導致動畫片的“夭折”——這是一個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國內(nèi)漫畫網(wǎng)站有妖氣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董志凌因業(yè)務需要，多次和集英社的人接觸，他告訴《21CBR》記者一個有趣現(xiàn)象：國內(nèi)如今的漫畫周刊早已實現(xiàn)了全彩色化，而《JUMP》至今維持著周刊和黑白漫畫的定位，這并非是集英社不重視彩色漫畫——他們在中國杭州有一家負責給漫畫上色的外包公司，將上色后的漫畫在日本國內(nèi)的移動端發(fā)行，但漫畫刊物的生產(chǎn)方式仍然維持最傳統(tǒng)的繪畫方式。

在董志凌看來，這是《JUMP》生產(chǎn)方式的需要：“許多日本漫畫家擅長的還是黑白漫畫，同時彩色漫畫意味著制作成本的提高?！禞UMP》過去的生產(chǎn)方式就是低成本、高效率，維持每周連載，動畫即時更新帶動人氣，再推出玩具、游戲等周邊產(chǎn)品?！?/p>

在日本，集英社、東映、萬代是日本漫畫、動畫、玩具制作的三巨頭，形成了一個以漫畫家創(chuàng)作和授權為核心，集英社（漫畫）、東映（動畫）、萬代（玩具）齊頭并進的產(chǎn)業(yè)鏈。

對萬代來說，他們的玩具產(chǎn)品和東映緊密相連——東映旗下的電視臺在播放動畫片時往往會在屏幕上打出萬代的商標，而萬代也會在許多玩具產(chǎn)品的外包裝上注明東映的商標——畢竟玩具產(chǎn)品的研發(fā)和發(fā)售節(jié)奏，更多會根據(jù)輻射面更廣的TV動畫來確定。

復燃吧，小宇宙！

車田和東映邁出了大膽的一步：將圣斗士推銷給90后，甚至00后群體。

東映在2012年4月1日推出了一部全新的圣斗士星矢TV動畫片《圣斗士星矢Ω》，描述星矢的后輩——下一代圣斗士的故事，這部作品完全顛覆了圣斗士鐵桿粉絲心里的那部經(jīng)典，阿鹿悲傷地說，“我不承認這是圣斗士”。

盡管為了照顧老粉絲的情感，動畫處處販賣懷舊——標題、主題曲以及星矢和雅典娜仍然是動畫片中的重要角色，只是退居幕后。但打著星矢旗號的歐米茄已經(jīng)和老粉絲記憶中的那個作品相去甚遠，人物和盔甲都經(jīng)過了重新設計——這其實不要緊，要緊的是設計得更“娘”化和“萌”化了，一些和圣斗士世界毫不相干的設定，比如當下時髦的忍術被引入，都顛覆了老粉絲心里的那個熱血漫畫。

但這部和上世紀80年代的《圣斗士星矢》看上去完全不搭邊的作品，是在得到車田正美授權的情況下推出的。

其實，早在2002年，東映動畫就以OVA形式（不同于低成本、效率優(yōu)先的TV動畫制作模式，OVA是指以DVD、藍光碟等方式發(fā)行的劇集，往往制作精良，但成本更高、周期更長）推出的圣斗士冥王篇。萬代緊跟其后，在2003年11月發(fā)售了一款名為“新生天馬座星矢”的玩具，官方售價3600日元。人物和盔甲（包括星座形態(tài)）比例第一次還原了原作，且盔甲“升級”為金屬，圣斗士終于有了能和變形金剛抗衡的玩具產(chǎn)品。

阿鹿說：“東映和萬代的步調(diào)真是有驚人的默契。你要注意這個時間節(jié)點，其實圣斗士一直是一代人心中的回憶，甚至是遺憾。到了2002年，圣斗士星矢當年的第一批觀眾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OVA和更精美的玩具自然都有了一批可靠的消費力?！?/p>

這一切的“推手”正是車田正美本人。在授權東映重新制作圣斗士動畫并引起了不錯的反響后，車田親自開畫。 2006年，車田正美在秋田書店（注意，不是集英社）旗下的少年周刊《Champion》連載《圣斗士星矢冥王神話The Next Dimension》。該漫畫可以看作《圣斗士星矢》后傳，同時對圣斗士體系做了一些世界觀的補充和修訂。

但畢竟1953年出生的車田正美年事已高。很快，《圣斗士星矢冥王神話The Next Dimension》變?yōu)椴欢ㄆ谶B載，而車田正美開始做另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授權日本漫畫家岡田芽武連載《圣斗士星矢EPISODE.G》，授權女漫畫家手代木連載《THELOSTCANVAS冥王神話》（也被制作成OVA 動畫），兩部作品都以十二名黃金圣斗士為主角，以彌補人氣不輸于星矢，但在當年作品中戲份偏少的遺憾。

至此，圍繞老“圣斗士”的作品架構完成。

車田和東映又在2012年邁出了大膽的一步：將圣斗士推銷給90后，甚至00后群體，《圣斗士星矢Ω》借此誕生，這部新作采取了和傳統(tǒng)動漫制作模式有別的路徑：先上映低成本、低齡化的動畫，再根據(jù)人氣制作游戲和漫畫，“順便”對動畫制作出現(xiàn)的劇情紕漏進行彌補。

盡管遭到阿鹿這樣鐵桿懷舊粉絲的抵制，但《圣斗士星矢Ω》的收視率還不錯，在2013年4月開播第二季。

那些中國伙伴

日本的漫畫家、雜志社、游戲公司、動畫公司等經(jīng)常處于博弈狀態(tài)。

2013年5月7日，完美世界在新加坡舉行了《圣斗士星矢OL》游戲的發(fā)布會。在亞洲多個國家開展游戲運營的完美，希望繼續(xù)強化在東南亞市場的位置。為了這一刻的亮相，完美世界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等待過程。

2006年，完美世界將旗下一款游戲輸出到日本，并且在2010年宣布收購了該游戲的代理公司，成立了日本分公司。此后，日本分公司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尋覓和日本其他公司合作的機會，包括版權購買。完美世界副總裁王雨云介紹：“前期會由日本分公司的員工去接洽，有了一個完整的方案后，會反饋到總部，由總部判斷是否立項以及進行下一步的談判。”

而此時的世嘉公司也在尋覓拓展中國市場的機會。世嘉公司對《21CBR》記者表示：“我方在開發(fā)圣斗士星矢的途中考慮尋找運營公司的時候，完美世界公司提出了研發(fā)專案。完美世界公司也有公認的實績和技術能力，同時在亞洲市場尤其是中國，圣斗士星矢的人氣最勝，所以雙方?jīng)Q定合作。”

在合作過程中，以車田為核心的日方對完美公司提出要求：保證游戲?qū)β嫷母叨冗€原，而且不越界（不使用圣斗士其他作品的元素）。

在游戲的制作過程里，完美世界的項目組主策劃高翔經(jīng)常接受車田本人的“監(jiān)修”（監(jiān)修在日本指代專業(yè)人士對動漫制作提出的專業(yè)意見）。高翔回憶：“車田老師曾經(jīng)和我們深入探討過游戲中雅典娜雕像的位置，他對此很糾結。比如，雅典娜的雕像位置擺得太高或者太偏僻，車田擔心玩家看不到；如果擺的位置太低或者太顯眼，又不夠威嚴。總之，車田本人對游戲玩法不太關心，他也不擅長，主要關心美術風格、角色形象、劇情、世界觀等，他特別在意是否會和原來的劇情沖突，以及會和圣斗士續(xù)寫的劇情沖突。”

但車田本人直接監(jiān)修的情況并不算太多，更多還是通過助手和合作伙伴來把控：一是和他的身體狀況有關；二是日本特殊的版權授權模式?！妒ザ肥啃鞘浮仿嬘螒虻母木帣嗾莆赵诩⑸缡种校虼耸兰蔚氖ザ肥啃鞘窹C線上游戲的改編權實際上也是從集英社獲得的。世嘉公司也對《21CBR》確認了這一點。

這就形成了錯綜復雜的情況：車田本人、集英社（主要由車田事務所出面）、世嘉公司都有權力對游戲進行監(jiān)修，但又往往嚴格按照流程辦事。

高翔說：“世嘉公司很介意我們直接和車田接觸，他們認為最恰當?shù)牧鞒淌俏覀兿群褪兰螠贤?，他們再反饋到集英社協(xié)商決定，而集英社的車田事務所對一些修改有他們自己的判斷，如果實在拿不了主意，再搜集資料向車田匯報，由車田本人做出裁決。當然，如果特別重要或者緊急的情況下，我們也會進行三方會談?！?/p>

事實上，這是很多日本動漫產(chǎn)業(yè)聯(lián)盟的游戲規(guī)則。與美國漫畫公司對漫畫品牌有絕對的控制權不同，日本的授權和合作模式比較復雜，漫畫家、雜志社、游戲公司、動畫公司等經(jīng)常處于博弈狀態(tài)，但當對外輸出文化產(chǎn)品時，又會驚人地團結，以保證原汁原味的日本文化輸出到海外市場。

在執(zhí)行層面，日本動漫的輸出控制是以合同為保障。作為完美世界的高管，王雨云頻繁經(jīng)歷了與美國和日本公司的品牌授權談判。在她看來，美國人和日本人對合同條款的設計和理解完全不同：“美國公司的合同會規(guī)定到非常具體的細節(jié)，比如顏色、尺寸，你只要做到合同規(guī)定的事情就可以了，合同之外的事情他們不管。而日本公司的合同也有細致的地方，比如我們簽訂的是《圣斗士星矢》漫畫的PC網(wǎng)絡游戲改編權，那么就不能依照動畫的形象，也不能引入圣斗士其他作品的元素，更不能開發(fā)除PC網(wǎng)絡游戲之外的產(chǎn)品。但日方的要求同時又很‘概括’，就像一個大框，在這個框框里，日方可以隨時對游戲進行監(jiān)修?！?/p>

高翔以親身經(jīng)歷向記者描繪了日本伙伴對游戲產(chǎn)品制作的嚴謹程度：精英社和世嘉公司有專人盯住完美世界，除了游戲本身的內(nèi)容，甚至完美的一些宣傳素材是否“越界”都被納入到監(jiān)督范圍，日方的細致固然可以保證游戲的原汁原味，但同時因為日本公司缺乏一些制作網(wǎng)游的經(jīng)驗，有時候也會和完美產(chǎn)生分歧。

高翔說：“比如游戲為了玩家的方便，會在城市中心設置一個寄送貨物的郵箱，但日方就會覺得很奇怪，這里為什么憑空多出一個郵箱？再如，我們做的是3D游戲，如果嚴格按照2D黑白漫畫的設定來做美術，會浪費了3D游戲的效果，我們就需要對原作做一些改動，比如圣衣的光澤甚至造型，這些都需要反復溝通。”

完美世界的圣斗士項目組，每周都會和日方進行至少一次電話會議，探討游戲的改動。這些細致到瞳孔留白都要討論的監(jiān)修甚至會拖延一些既定項目的進度。不過，溝通還是收獲到了效果，完美世界研發(fā)的《圣斗士星矢OL》已經(jīng)開始測試，從玩家的反饋來看，對游戲的玩法雖然褒貶不一，但公認游戲?qū)υ鞯倪€原程度非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