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慰庭逸事與康南海佚詩

二零零九年，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舉辦的第一期中國書畫拍賣會上，有一件名為《偕隱圖》的畫作，上有題詩及長跋：

偕隱青山事有無，春深銅雀怨蘼蕪。銷魂三十年前夢，洹上秋風(fēng)骨已枯。

朝鮮金玉均之亂，眷屬均沒入教坊。越兩年，判書金允植擇年稚者四送袁慰庭，瓊玉、蓮花有殊色，袁自取瓊而以蓮轉(zhuǎn)贈唐禮輿，一日邀游北漢，攬景慨然，具出塵之想，謂安得與瓊娘偕隱此。北漢枕王宮山景幽奇，僚友擅丹青者寫《偕隱圖》以進。屬余題詩，卻之，袁問故，曰：去題太遠耳。越年，瓊生子，旋香消玉化，固不及花蕊夫人之能入帝宮也。事隔三十年，偶憶之，以私意作圖并題絕句。今天下滔滔皆是矣，其知所警醒也乎？丙辰小雪節(jié)，藏園老人姚文藻記。芷舫（朱文?。?。

南海康長素見是圖，題詩二絕，并錄于此。

破井胭脂出麗華，國已玉損孰為家。二喬分鎖誰偕隱，銅雀分香先落花。

蓮花已萎玉為煙，洹上南柯夢已完。早是深山偕隱去，英雄兒女是神仙。

觀藏園老人畫《偕隱圖》感賦詩，康有為。

戊午秋九文藻又記。芷舫（朱文?。?。

姚文藻，江蘇蘇州人，字芷芳，又作芷舫、子芳。清人的字號常用同音或近音字代替，不足為奇。姚文藻等人于一八八二年與袁世凱共赴朝鮮，處理朝鮮通商事務(wù)。

跋文中所說的“朝鮮金玉均之亂”是指朝鮮發(fā)生的甲申政變。朝鮮本是清廷屬國。一八八四年十二月四日（農(nóng)歷甲申年十月十七日），金玉均等朝鮮開化黨人士在日本駐朝勢力的支持下，發(fā)動政變，挾持高宗李熙，引日軍入宮，控制中樞，殺害多位朝廷重臣。開化黨清除政敵后，隨即成立親日政權(quán)，發(fā)布政令，脫離中國，投靠日本。十二月六日，袁世凱等人率領(lǐng)駐朝清軍擊敗盤踞皇宮的日軍，解救朝鮮高宗和被困王室成員，驅(qū)逐了日本在朝鮮京城的勢力，高宗李熙重新主政，從而穩(wěn)定了朝鮮局勢。

甲申政變之亂后，反叛者的眷屬被沒入教坊，淪為俳優(yōu)。一八八六年，金允植從中選了四名年幼的女眷送給袁世凱（字慰庭），其中瓊玉、蓮花長相貌美，袁氏取瓊玉而將蓮花送給唐禮輿。唐禮輿即唐紹儀，輿指車，禮輿應(yīng)是使者之意。一八八五年，唐紹儀被派往朝鮮辦理稅務(wù)，成為袁世凱的得力助手。一八八七年，瓊玉為袁世凱生下一子，旋即辭世。

袁世凱一生共一妻九妾，有十七個兒子和十五個女兒，二、三、四三位侍妾都是朝鮮人，三姨太金氏是朝鮮王妃的妹妹，二姨太李氏、四姨太吳氏原本只是金氏的陪嫁丫鬟。一八八九年，金氏在朝鮮生次子袁克文，比瓊玉所生之子還要小兩歲。袁世凱與瓊玉在朝鮮的這段姻緣，向不為人所曉。不過，后來這個兒子下落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丙辰是一九一六年，本年六月六日袁世凱辭世，八月二十四日正式歸葬于河南安陽洹上村。這年的小雪節(ji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此時距袁世凱去世已經(jīng)半年有余。所謂“銷魂三十年前夢，洹上秋風(fēng)骨已枯”，指的就是袁世凱三十年前曾有出塵遁世之思，但此時也已成一堆枯骨。

姚文藻所作《偕隱圖》，后來被康有為看到，還題了兩首詩。姚文藻與康有為有什么關(guān)系？辛亥革命后，姚文藻隱居上海，與同居此間的鄭孝胥、沈曾植、康有為等人共謀復(fù)興清室，彼此之間聯(lián)系很緊密。

“破井胭脂出麗華，國已玉損孰為家”句用的是南朝陳后主貴妃張麗華的典故。隋軍攻下建康，從一口枯井中找到陳后主、張麗華、孔貴嬪，用籮筐把他們拉了上來。據(jù)傳由于井口太小，三人一齊擠上，張麗華的胭脂被擦在井口，從此這口井被叫作“胭脂井”。

“二喬分鎖誰偕隱，銅雀分香先落花”的出處是杜牧的“銅雀春深鎖二喬”與“銅雀分香悲”兩句詩，都與曹操有關(guān)。曹操臨死前，遺命妻妾住在銅雀臺，把余香分給她們?！般~雀分香先落花”說的應(yīng)該是袁世凱還在世，瓊玉已成故人。

“蓮花已萎玉為煙，洹上南柯夢已完”是說瓊玉已歿，袁世凱的稱帝夢也已經(jīng)結(jié)束?！霸缡巧钌劫呻[去，英雄兒女是神仙”一句，感慨之情盡顯。這兩句話是說袁世凱當(dāng)年雖有歸隱之思，但終未能夠?qū)崿F(xiàn)，晚年反而遭人唾罵，還不如早點就歸隱山林，做個逍遙的活神仙。

跋文說姚文藻在戊午年（一九一八）將康有為的兩首詩一并記下。一九一七年六月，康有為和北洋軍閥張勛發(fā)動復(fù)辟，于六月十四日進北京。入京后，張勛急電各地清朝遺老進京，襄贊復(fù)辟大業(yè)。同月三十日，他在清宮召開“御前會議”，并于七月一日攆走黎元洪，把十二歲的溥儀抬出來宣布復(fù)辟，改稱此年為宣統(tǒng)九年，擁立溥儀登基。不過很快就在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僅維持了十二天。此后康有為一直藏身于外國使館內(nèi)，直到一九一八年才出來。所以，這兩首詩應(yīng)該是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至一九一七年六月間寫的。

《康有為全集》第十二集收錄了康氏在各時期的詩作，包括很多散佚的詩作。仔細核查，這兩首詩不在其中，可以補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