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太陽快落下去的時候，村里響起了一陣鞭炮聲。

陳大麥的娘過世了。

農(nóng)村有句老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請自己去。陳大麥的娘八十四歲了，也是壽終正寢。

陳大麥弟兄兩個，有一個弟弟叫陳小麥。爹去世得早，娘就一直跟著陳大麥過。村里人說，陳大麥是個孝子。沖著陳大麥的德行，村里好多人都去幫忙。

娘咽氣的時候，陳小麥不在跟前。娘嘴里喊著不清的字眼，她是在喊小麥的名字。陳小麥在省城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陳小麥連夜趕回家里。

可是，陳大麥不許弟弟陳小麥一家人到他家里哭喪。爹去世得早，娘把大麥小麥拉扯大，給娶了媳婦。自從陳小麥娶了女人，便分開家，娘跟著大麥過。陳小麥說，他每年給娘兌糧食和錢?？墒?，娘患了偏癱住院，花去1萬多元，陳小麥拿了1000元，再不出錢了。陳大麥要弟弟平攤娘的醫(yī)療費，陳小麥以各種理由推托。陳大麥說，娘不是我一個人的娘，你要是不拿錢，將來娘不在了，你不能哭娘。就這樣，陳小麥便很少到哥哥的院里走動，逢年過節(jié)也沒有看娘。

陳小麥找到六爺，六爺在村里輩分最高，也很有威望。陳小麥想讓六爺說說，讓陳大麥允許他一家人到哥哥家哭喪。六爺把陳小麥罵了一通。陳小麥在六爺跟前長跪不起。六爺心軟了，說，我去說個試試吧。

六爺找到陳大麥，陳大麥不同意。陳大麥說，娘活著的時候，小麥沒有盡孝心，娘死了再哭，還有什么意思嗎？六爺說，小麥能從幾百里地趕回來，說明他知道錯了。陳大麥的女人說，不能便宜了他。大麥說，讓他拿2000元錢，才能哭喪。

拿2000元錢才讓哭喪，這是什么道理？陳小麥想不通。六爺說，不拿錢不讓進院。要是連自己的娘死了都不哭，人就丟大發(fā)了，將來孩子娶親，人家一打聽，這家人不孝順，怕麻煩哩。陳小麥便認了。六爺明白，陳大麥讓陳小麥拿二千元錢，是給陳小麥辦難看哩。

葬了娘，陳小麥要與陳大麥平分喪葬的禮金。大麥說，喪葬的所有費用都是自己出的，收的禮金一分錢也不給你。陳小麥說，他拿了2000元錢，就有權(quán)平分喪葬的禮金。大麥和村里人來往多，娘的喪事上來的人多，隨禮的人也多。全村200戶，來80%，160戶，加上七姑八舅，有200戶，每戶100元，禮金2萬多元。喪葬用去1萬，還剩1萬。弟兄倆平分，每人5000元。除去自己先前拿的2000元，凈得3000元。

六爺罵陳小麥沒有良心。陳小麥說，他的良心讓狗吃了。六爺一跺腳，不管了。

陳大麥的女人和陳小麥的女人開始罵陣，罵得都很難聽。罵著罵著，便開始廝打。也沒有人拉架，倒是有人報了警。派出所民警到了，把陳小麥送進醫(yī)院。陳小麥的牙齒被打掉兩顆，經(jīng)法醫(yī)鑒定構(gòu)成輕傷。派出所便把陳大麥拘留了。

村里人都說陳小麥的不是，說陳大麥虧?？墒?，法不容情。

還是六爺出面調(diào)解，陳小麥要陳大麥賠償醫(yī)療費、誤工費等共5萬元。經(jīng)討價還價，陳大麥賠償陳小麥2萬元，陳小麥表示不再要求追究陳大麥的刑事責任。

陳大麥被取保候?qū)忈尫拧?/p>

村里又有人打架，也是打成了輕傷，打人者賠償被打者5萬元了事。

陳小麥覺得自己挨了打，哥哥僅賠償2萬元，有點少。但自己寫過保證書，心里不甘，便去上訪。

公安局長接待了陳小麥，把派出所長叫去，讓派出所長解決陳小麥反映的事。

派出所長找到陳大麥，陳大麥說，牢也坐了，錢也賠了，想怎么著怎么著。要讓他再入監(jiān)，先退還他的2萬元?？墒牵愋←湶煌隋X，還是上訪。

一次，二次，三次……

縣里，省里，北京。

陳小麥也不去打工了，就是要上訪。

每一次赴京上訪，縣里要去人接。每次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更要緊的是，赴京上訪對當?shù)毓賳T的升遷有影響。

有一次，北京要開一個全世界的運動會，鄉(xiāng)里派幾個鄉(xiāng)干部看著陳小麥。陳小麥在廁所里翻墻跑了，鉆進玉米地，搭車到了北京。

縣里體諒陳小麥的困難，給陳小麥2萬元救助款，陳小麥表示不再上訪。

半年后，一同赴京上訪的人找到陳小麥，要陳小麥一同去北京上訪。陳小麥有點猶豫。來人說，上訪一次，給一次錢。不去，誰給你錢？經(jīng)不起誘惑，陳小麥又去北京上訪。

一次，又一次……

縣里換領(lǐng)導了?？h里一次性給予陳小麥20萬元補助，陳小麥永遠不再上訪。

得了20萬元，陳小麥也不去打工了。

但是，村里人很少與陳小麥家來往。

陳小麥的兒子28歲了，還沒有對象。

說起陳小麥，村里人都撇嘴，這人呀，嘖嘖。

份子禮

料峭的春寒即將過去，柳樹的枝頭爬上了新綠。

一個喜訊在村子里傳播，李玉米的大兒子李蘋果要結(jié)婚了。

李蘋果的對象是鄰村的，職專畢業(yè)后就和李蘋果一起到廣州工廠打工。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更何況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廣州呢？李蘋果和對象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感情就突飛猛進。

選定了結(jié)婚的日子，李玉米把消息最先告訴本家兄弟姐妹，告訴族親，以及村子里的要好。凡主家請到的人，在婚禮上都隨份子禮，先前是10元、20元，如今什么都貴了，份子禮也水漲船高，50元都嫌拿不出手了，大多100元或200元的，關(guān)系好的更多。禮尚往來嘛。

李玉米沒有請本家的兄弟李糊涂。李糊涂揚言，要在李蘋果的婚禮上給李玉米辦個難堪，讓李玉米一家丟人。

前年，李玉米與李糊涂兩家因為瑣事發(fā)生糾紛，雙方廝打，李蘋果也參加了撕打，李蘋果打傷了本家嬸子，就是李糊涂的妻子，耳膜穿孔，法醫(yī)鑒定為輕傷。李蘋果外出打工，李糊涂討要醫(yī)藥費，李玉米不給，李糊涂就把李蘋果告到派出所。

李糊涂給派出所打電話，說打人兇手李蘋果近日要回家，要求派出所抓人，討個公道。接警的是剛?cè)刖木傩『Ｐ『俅髮W畢業(yè)，通過招警考試成為一名警察，剛分配到派出所不久，負責李糊涂家案子的民警調(diào)走，小胡警官就接手了這個案子。

小胡警官不明白，還有親叔告親侄子的，并且要在婚禮上鬧？人名叫糊涂，其實人一點也不糊涂。鄉(xiāng)下人名字叫啥子的都有：狗娃、狗吊、狗蛋、狗剩……名字，就是一個人的符號。小胡警官翻閱卷宗材料，當時兩家打架的原因很勉強，因為地邊子。李玉米與李糊涂的責任田搭邊，李玉米犁地時把墑溝撇在李糊涂的地里，李糊涂耩地時，往李玉米地里多耩了一耬。要說這不算什么，兩家一說就沒有事了，可偏偏發(fā)生了打架。

小胡警官試著給兩家調(diào)解，李糊涂說，他和李玉米家老死不相往來，李玉米必須賠他5萬元醫(yī)藥費，少一分錢都不行。李玉米也強硬，要錢一分錢沒有，要命也不給，想咋著咋著。要在婚禮上抓人，兩家還要大干一場，非流血不可。小胡警官向所長匯報了案情，所長說，要深入了解情況，依法處理，盡量把兩家的矛盾解開。并說，這是你主辦的第一個案件，一定要辦好。

小胡警官在村里走訪，和鄉(xiāng)親們熱情地打招呼，張家長，李家短，很隨和。都說，要是自家的娃也像小胡警官那樣有出息考上警察，該多好。

李糊涂為什么偏偏要讓在婚禮上抓人呢？并揚言，不抓人就上訪。如今，各級都怕上訪。小胡警官百思不得其解。

村里老主任說，很可能與婚禮有關(guān)。一句話讓小胡警官如醍醐灌頂。

小胡警官對李玉米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是發(fā)生在我村子里的故事，你不要對號入座。李玉米聽后，眉頭間擰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小胡警官把同樣的故事給李糊涂講了一遍。

小胡警官又把同樣的故事給李玉米、李糊涂講了一遍。

李玉米對李糊涂說，兄弟，難道真如小胡警官說的，你兒子結(jié)婚的禮單上沒有俺的名字？李糊涂說，俺兒子結(jié)婚，你家就是沒有上禮。翻出當初記賬的禮簿，就是沒有李玉米的名字。李玉米說，這怎么可能呢？侄子結(jié)婚那天，他的確上了100元禮的。喊來記禮簿的三鬼，三鬼說，李糊涂的兒子結(jié)婚那天請他記禮簿，李玉米的的確確給了他100元，可能因為忙，沒有記上，宴席后他把禮簿交給李糊涂的時候，人數(shù)和錢數(shù)相符，回家后他的口袋里稀里糊涂地“多”了100元錢?！安「苯K于找到了。

小胡警官說，忠人之事，以命相托。你怎么能這樣做呢？

三鬼掏出100元錢遞給李糊涂，糊涂哥，俺錯了，對不起。又對李玉米說，玉米哥，俺對不起你。

三鬼說，請玉米哥和糊涂哥到鎮(zhèn)上飯店里坐坐，小胡警官作陪，給他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席間，李玉米和李糊涂共同問小胡警官，咋知道他們兩家鬧別扭的底因呢。小胡警官說，這個保密。

李玉米說，他愿意賠糊涂妻子的醫(yī)藥費。李糊涂說，他家不要賠醫(yī)藥費了，也不再追究侄子李蘋果的任何責任了。

鄉(xiāng)村洋溢著甜蜜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