迨至七七事變,日軍占據華北,把察哈爾省、綏遠省和山西雁北13縣,劃為“蒙疆地區(qū)”。各地成立偽自治政府,并在張家口成立偽蒙疆政府統(tǒng)轄這一地區(qū),利用漢奸德王為主席,漢奸蒙人李守信為副主席。它的組織機構一應俱全,簡直和一個國家一樣,如大同商人馬永魁任偽蒙疆政府財政部部長即其一例。當時他們在大同成立偽晉北自治政府,由漢奸夏恭(大同人,清舉人)任委員長,由日本最高顧問前島主持政權。內設各廳,設日人顧問若干人,“指導”辦事。此外,還設立偽大同經濟監(jiān)視署、偽大同清查署、偽大同警察署,各署長均為日人擔任。除偽警察署由當?shù)貍尉鞆d管轄外,經、清兩偽署均直接歸張家口偽蒙疆政府管轄。各縣均成立偽縣政府,縣長由漢奸擔任,日方派參事官一名,主持政權。
1937年冬季太原失守時,我正在太原東山附近一帶,同眷屬一塊兒逃難。迫不得已,始由太原回到原籍大同。我親歷其境,雖內幕不詳,然在它們的鐵蹄統(tǒng)治下,觀其毒化政策實施的面貌,亦如見其肺肝然。
日軍分布在淪陷的沿鐵路線和各城市及重要村鎮(zhèn),任意迫害和蹂躪廣大人民。利用偽政權,強迫農民種植鴉片,每年收割多少,都要賣給偽清查署設立的“土藥組合”,不準農民賣給別人。在種植前,由偽清查署規(guī)定每村根據土地多少,按比例種植,并把土地分成上、中、下三等,確定每畝應賣給他們的兩數(shù)。例如大同鄉(xiāng)村每畝好地,須賣給鴉片70兩,中地50兩、下地30兩。各村下種后,偽大同清查署又派人丈量種植鴉片的畝數(shù),以便核定收買的標準。在丈量地畝當中,他們的翻譯以及所用的工作人員,敲詐勒索,無所不為,農民苦不堪言。及到收割后,農民把貨曬好,送到各縣“土藥組合”或分莊,任他們鑒定質量的好壞,決定兩數(shù)和價格,敢怒而不敢言。有的農民因賣不足應賣的兩數(shù),往往受到偽清查署人員的拷問毒打。
各村農民因種植鴉片,吸食者亦日益增加??h城居民幾乎家家有煙燈,人人作為應酬品,好像一般人吸紙煙一樣,毫無顧忌。人們在這醉生夢死中,面色憔悴,精神萎靡,傾家破產,賣妻賣子的事屢見不鮮。在這淪陷的8年當中,偽蒙疆區(qū)內所收的鴉片數(shù)量,雖不知其詳,然以大同偽晉北自治政府所轄的13縣估計而言,每年在100萬兩以上。如此,全偽蒙疆則在500萬兩以上。這樣驚人數(shù)字的鴉片,它們究竟運到何處?作何用途?據當時人說:“各地組合所收的鴉片,交在各地的清查署,又都運到張家口清查總署,再由日人運往北平和占領區(qū)銷售了?!庇钟械恼f:“每年種植的鴉片,他們運到日本,做成‘嗎啡’賣給德意軸心國在醫(yī)藥上使用?!边€有的說:“運到北平制成‘坯子’,再做成‘料面’賣給中國人吸食?!闭f法雖不一,但可斷言,日本決不會把這些毒品運到本國,讓他們的人民吸食。
偽清查署所成立的“土藥組合”,是委托鴉片收買人代收之機構。這種收買是發(fā)國難財?shù)暮脵C會。逐鹿的人,不是漢奸,便是富商;不是當過翻譯的,便是和有權的日人有聯(lián)系的。每年在發(fā)表鴉片收買人前,這些逐鹿的人,都云集在偽蒙疆張家口清查總署,奔走權門,賄賂運動,特別是各地日本憲兵隊的門徑,獨占上游。如大同13縣的鴉片收買人劇中興,歷年都是大同日本憲兵隊所介紹擔保的。鴉片收買人得到委托許可證書后,分赴各地組織“土藥組合”。其內部分設經理、副經理、會計、總務、鑒定、保管等各股,這種“組合”全依剝削農民、欺瞞日人而從中牟利,渾水撈魚。如:該組合收買鴉片時,明明稱得是一兩,而他們硬說是七錢;明明是上等質量,而他們偏說是下等貨,七折八扣,左剝右削,不賣給他們不行,賣給他們又要受剝削,可憐的農民只好任他們宰割。其對偽清查署交鴉片時,按原收價,撥給他們三成物資(布匹、糖類等),均以低價賣給;七成偽幣,以原收鴉片最高價發(fā)給。這種辦法,他們有利可圖。然其最大的利潤,則在舞弊,就是把各地的分莊和其組合直接收的鴉片,收集在一處。收買人串通他所用的內部人員,在夜間一齊動手,把所收的鴉片,由庫拿出,把原鴉片每百兩摻入沙土或底膏三四十兩,再把所得按股分肥、利益均沾。
偽清查署規(guī)定“組合”收買期為3個月,農民逾期不交者,查出以私貨論,沒收充公,處以罰金和拘留。并一面嚴禁走私,在沿鐵道線對上下火車旅客實行盤問和檢查;一面派偽工作人員下鄉(xiāng)檢查農民誰存私貨,凡種植鴉片的農民,挨門逐戶地均受其搜查。他們并揚言:“我們空手而來,哪能空手而回?!毕彝庵?,暗示你沒有鴉片,有錢也行。農民不堪其騷擾。
日本強迫中國農民種植并交售鴉片還不算,更變本加厲地把鴉片制成“坯子”做成“料面”,再賣給中國人吸食。在偽蒙疆區(qū)內各地,日本把強迫農民種的鴉片,由“土藥組合”收買,送交偽張家口清查總署后,他們用化學原料“醋酸”,秘密制成“坯子”,然后又做成“料面”,在各地公開或密賣。大同城內有個王姓大院就是集中賣“料面”的地方,每天到出賣前,院門前人山人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販小賣、窮的富的,各色人等都去那兒購買。一個夏季的早晨,我因事走過該門前,以為院內發(fā)生事故,不料從旁打聽細情,才知是出賣“料面”的場所。進院一看,全院有二三十間房,滿滿的全是人,有的正在購買,有的正在吸食,有的蹲著站著,有的坐著躺著,有的歡天喜地、指東劃西,有的內心憂慮、愁眉苦臉。賣“料面”的朝鮮浪人們,因生意興隆,忙得不可開交。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在當時,各地吸食毒品的人太多了。以大同一地而言,平均每4人中,就有1人吸食“料面”,比吸食鴉片的人還多。而且不少吸食鴉片的人逐漸改吸“料面”,因為“料面”吸食方便,省時間、過癮,有毒品嗜好的人常說:“寧吸‘料面’,不吸‘鴉片’?!必M知“料面”的毒害更大呢!凡吸“料面”的人,幾乎時刻離不開它,癮大者日揮百元,癮小者也得一元。積日累月,年復一年,身體骨瘦如柴,吹灰無力,不吸它宛如臨死的病夫,氣息奄奄;吸之則立時精神振奮,自覺有勁、心身爽快。久而久之,家產為之蕩盡,初則妻子離散、乞討偷盜,繼則被唾棄,死于路旁。如大同城內西南隅有富商之女名古秀珍者,少女時代生得秀美,人才出奇,當時人稱之為“云中西施”。父死,因母溺愛,染鴉片嗜好,后改吸“料面”,沒有幾年竟把萬貫家產付諸一吸,最后流落街頭,乞討偷盜,身腫頭破,死于路旁。
日本人“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他們強迫農民種植鴉片也好,暗制“料面”也好,壞事都得由它獨攪,好處由它全得,卻嚴禁中國人私自搞毒品買賣。當他們在鐵路線上嚴禁走私的時候,荷槍實彈,苛刑峻法,無所不用其極??墒前倜苤?,難免一疏。我在1940年的冬季,因事在北平旅館寄住,常聽說“蒙疆‘棒兒隊’發(fā)財容易保命難”。我初以為這些“棒兒隊”是日偽機關所組織的一些小漢奸,給他們做爪牙的。不料,事出稀奇,言之傷心。有一天和留平的同鄉(xiāng)談起“棒兒隊”,他們說,“棒兒隊”是指偷運毒品的人。他們因為日人對火車旅客稽查太嚴,沒法偷運,把毒品——“坯子”、“鴉片”裝入衛(wèi)生袋(又名保險套)內,外用線捆好,一個袋內,可裝毒品2兩,把它塞入肛門,一個袋、一個袋連接起來,好像一根棒兒一樣。偷運的人三五成群,為了互相招呼,住店要住熟棧、賣貨要找熟人,故人稱“棒兒隊”。在偽蒙疆鐵路沿線,用這方法偷運毒品者,每天不下幾千人。日本利用種鴉片、賣“料面”的政策,盡可能地毒化中國人民,掠奪中國人民之財產,以達到侵占全中國之罪惡目的,至今回憶起來,仍令人切齒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