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生想不起來了,老婆到底是什么時候話突然多起來的。以前老婆很少說話,平常日子,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管孩子,洗衣做飯,然后看電視,吃零食。到了睡覺的時間就睡覺。老公摟著,睡;老公不摟著,也睡?;仡^想想,張樹生沒覺得老婆給他帶過什么麻煩,也就年輕時候跟婆婆慪過幾回氣,不愿意他多寄錢給父母。但他把眼睛一瞪之后,也就愿意了。
后來到了年齡,就內(nèi)退下來,成了典型的家庭主婦。那年老婆其實才四十五歲。但當(dāng)?shù)赜嘘P(guān)部門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國有企業(yè)女工,一律四十五歲內(nèi)退,一刀切。工資待遇比上班少一百左右,十年后,五十五歲再辦理正式退休手續(xù)。
老婆是前年內(nèi)退的。那時她也還是像過去那樣,不愿意說話,張樹生下班回來,有時候閑著沒事,怕老婆內(nèi)退了,一時心里有想法,郁悶,想跟她交流交流,溝通溝通,勸慰勸慰。老婆也不愿意搭理他,嘴里只嗯嗯啊啊,純粹像是應(yīng)付差事。過后張樹生也就不放在心里了。再說他在部門擔(dān)任中層干部,忙,事兒多,有時候還要被上面的領(lǐng)導(dǎo)挖苦或者直接指著鼻子罵,心情也不是天天都好。就放任了,得過且過了。
張樹生與老婆生有一女,大學(xué)畢業(yè)剛考上研不久,在北京。張樹生高興,說女兒爭氣,到底進(jìn)京了。當(dāng)年張樹生也上過大學(xué),只不過是本地區(qū)的大專。后來有幾次,明明可以提拔他了,但總是被學(xué)歷給卡住了。有些跟他狀況相同的,則偷偷買回來張假文憑,大本、研究生的隨意,竟也順利提拔。但張樹生膽子小,不敢。所以直到現(xiàn)在,他檔案里的學(xué)歷還是大專。這個成了他升遷的絆腳石,搬不掉了。女兒考了北京的研,算是對他的回報吧!
去年老婆的話還是少,今年開始,似乎也沒有什么變化。張樹生想了想,是沒有。年假女兒回來,老婆也只跟女兒嘀嘀咕咕,說些他聽不清楚也聽不懂的話。跟他,就少得可憐了。其實張樹生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說多了容易詞不達(dá)意。當(dāng)然似乎也只有被人灌醉了后,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一個中層干部,權(quán)力微小,公家的酒桌能上的機會并不多。張樹生給人的印象還不錯。有一回市長來調(diào)研,也對他表示過好感,說這個同志工作態(tài)度蠻端正,而且有理想有覺悟。張樹生興奮了好一陣子,以為市長想要提拔自己了,但后來什么后續(xù)的動作也沒有。他一想,定是那天市長喝酒喝得高興,或者碰到個稱心女孩,隨口一說而已。也就無所謂了。
應(yīng)該是女兒開學(xué)回北京之后,老婆的話突然多起來的吧?老婆四十七歲了,因為天天在一起,她的容貌在他眼里還沒有什么變化。但肯定也變得有些老了。有個歌唱的就是慢慢變老。張樹生刮胡子時,照到過自己的臉,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要比老婆年輕,再一想可不是嘛,老婆二十三那年他二十一。他們認(rèn)識了。然后過了一年,他們結(jié)婚了。老婆二十四,他二十二。他二十三歲那年有了女兒,女兒去年二十一考了研,那他張樹生今年應(yīng)該是四十五歲了。因為很少參加公家的宴會,肚子里的油水不多,身材保持得還緊湊,臉皮也光滑。單位二十來歲的女孩,有的干脆就叫他張哥。而她們見到他老婆,則紛紛叫阿姨。
記得有一回張樹生和老婆出去逛街,正好碰到幾個單位的女孩,這些沒長腦子的叫過這邊的張哥,轉(zhuǎn)臉就去叫那邊的阿姨。等女孩們離開,張樹生聽見老婆哼了一聲又一聲,去看老婆的臉,竟然像是剛剛被歹人謀害過一樣,血色全無。問老婆怎么了這是,老婆說,你們單位怎么盡招回些雞呀?你們局長是老鴇嗎?張樹生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她們是怎么得罪了老婆。還是老婆自己說,你是哥我是阿姨,她媽的逼是咋個排的輩兒?
張樹生恍然,到單位告誡那些女孩,日后萬萬不可再叫他哥了。
這件事情發(fā)生在春節(jié)前,應(yīng)該跟老婆愛說話了沒什么關(guān)系吧?那么到底是什么時候,老婆突然愛說話了呢?要么也不是突然的,是慢慢的,是漸變?
張樹生想不起來了。他之所以想,是因為老婆愛說話也沒事,說正常的正經(jīng)的都行。他張樹生也愿意聽,甚至愿意參與。因為人上了年紀(jì),是需要語言方面的交流,年輕時節(jié)話可以不說,一個眼神遞過去就成了,然后是肉體語言和肢體語言,是肉和肉的拼搏。人上了年紀(jì),肉體的拼搏自然而然就減少了,剩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間。夜長夢多。如果有美好的語言的交流,把這片空間填補起來,生活應(yīng)該還是相當(dāng)美好的。
但老婆說的不是這些個。不是。老婆說的,更多更多的是他張樹生沒有想到過的,不愿意聽的,甚至是非常反感的話。這些話成了愛說話的老婆的語言的最主流。張樹生曾經(jīng)請教過專家,專家說這是語言暴力。如此,則就應(yīng)該是張樹生的老婆在向他施展語言的暴力了。
張樹生的老婆姓夏,叫夏春花。這個名字不錯。仿佛很有幾分詩意在里面蕩漾。張樹生一看見就喜歡上了。盡管等結(jié)了婚冷靜下來,再作分析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婆的名字的用字其實是非常矛盾的。既然姓了夏了,再叫春花,可以的嗎?春花春天生,夏天的時候還有春花嗎?不過考慮到夏春花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岳父大人是山鄉(xiāng)農(nóng)民,認(rèn)識的字總共也不過上百,水平不高,春花自己也只初中畢業(yè),也就不計較了,諒解了。覺得名字就是個記號嘛,叫什么都可以的。
張樹生高中畢業(yè)參加高考,本想考個大本,但發(fā)揮不好,只能上大專。當(dāng)年農(nóng)村的孩子能考上個大專也很好的。所以他風(fēng)光了幾年,畢業(yè)了分配去縣城,也都是叫他大學(xué)生。在大學(xué),曾有個同學(xué)喜歡他,但因為畢業(yè)后需要分回各自的縣城,沒法協(xié)調(diào)。再加上他有點兒嫌對方臉上的雀斑過多,還有粉刺也不少,就淡下來。畢業(yè)了也不聯(lián)系了。
第二年夏天,有個女孩來他單位辦事,表情很靦腆,見了他不敢抬頭。一抬頭臉蛋是紅紅的,眉眼也是順順的。當(dāng)時張樹生心里嘩啦了一聲,像是被這臉蛋給融化了。他追問對方姓名,對方不說,只忸怩著把一條粗大的辮子扯在手里反復(fù)揉搓。他嚇唬她說,你要是不說,我就不給你辦事。結(jié)果他當(dāng)天傍晚就跑到她上班的工廠,說是要請她吃飯。而她竟然什么也沒問,就默默地跟著去了。
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有二十四五年了吧?老婆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在她那里,似乎語言比金錢還重要。甚至兩個做愛時,她都不肯使用語言,只緊緊咬著枕巾,最多啊啊幾聲了事。反過來,女兒是非常喜歡說話的。女兒是他倆手心里的寶。他們共同把女兒撫養(yǎng)長大成材?,F(xiàn)在也應(yīng)該放松放松,多想想自己的生活了。張樹生都想過了,以后多爭取些時間來陪陪老婆。
可是有一天,張樹生下班回家,卻發(fā)現(xiàn)老婆沒做飯,而是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匆娝M(jìn)門,老婆反倒把洶洶的氣勢卸了下來,只那么空白著表情說,你越來越年輕了。
這是句沒頭沒腦的話。張樹生很奇怪,人人都是越來越老,自己怎么會越來越年輕了?難道自己是倒著活的?他看著老婆。一個人,臉上不管有什么表情,總歸是有表情。若是什么表情也沒有,就相當(dāng)怪誕了。表情可以空白出來嗎?如果不可以,老婆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張樹生說,你怎么了這是?
老婆說,春天越來越遠(yuǎn)了。她的眼光落在他的臉上,但浮淺得厲害,轉(zhuǎn)瞬即逝。張樹生說,你想要表達(dá)什么?老婆說,人生是不是越來越美好?張樹生說,是啊是啊,黨的政策那么好,社會主義事業(yè)欣欣向榮呢。老婆突然笑起來,說,張樹生,你是不是決定要跟我離婚了???
這應(yīng)該才是老婆想要說出來的一句話吧?前面的一切只不過是鋪墊吧?但那些鋪墊鋪墊得有道理嗎?合理嗎?張樹生學(xué)過哲學(xué)和主義,他回頭想想,再咀嚼咀嚼,似乎也不無關(guān)聯(lián)。但現(xiàn)在不是考慮哲學(xué)的問題,主義也且丟一邊去,而是老婆提出了問題,她說他張樹生決定要跟她夏春花離婚了。注意幾點,一是決定,二是離婚,三是他張樹生。
張樹生有幾分蒙。眼神也有點兒散亂。他幾次都想看清楚夏春花的臉部表情,但幾次都對不準(zhǔn)焦距。他只好收回目光,讓它們散落到地上,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證據(jù)嗎?如今是證據(jù)時代,沒有證據(jù)的事情,少扯淡。說完這些話,張樹生才有了底氣,再看老婆時,焦距自然就準(zhǔn)確了。
這回老婆似乎是蒙了。她肯定沒想到張樹生張嘴就跟她要證據(jù)。證據(jù)她有嗎?證據(jù)是什么?包括哪些?她知道嗎?她問張樹生,你這是什么意思?張樹生說,證據(jù)啊。有證據(jù)再說話。好不好?沒證據(jù)的話,收拾飯吧。我有點兒餓了。老婆的目光落到地上,小聲說,我還沒做呢。她跟張樹生說,今天上午有個聲音老在我耳邊跟我說,你老公要跟你離婚了,你老公要跟你離婚了……說了不止一百遍。這算不算證據(jù)?張樹生笑起來,你得把那個人揪過來,讓他再跟我說,跟我們說。我還得落實了他的身份……老婆四處張望,我……我沒見到過他???張樹生說,那你不知道他是誰嗎?老婆目光散開來,我不知道……
張樹生突然惱怒起來,說,你就因為耳朵壞了,幻聽了,就說我要離婚,就不做飯了?有你這樣的人嗎?
看見張樹生惱怒,老婆也理直氣壯起來,哪個耳朵壞了?你說!明明我是聽到了嘛。清清楚楚跟我說的,一本正經(jīng)。這能差了?再說,就算是沒聽到,你越來越年輕了,你天天刮胡子,天天照鏡子,天天看自己的臉,是不是越看越覺得我配不過你啊?我是比你老兩歲??僧?dāng)初你咋就不嫌?現(xiàn)在看我老了,臉上起皺紋了,有溝坎了,不會浪了,被人叫成阿姨了,你這個哥哥就不稀罕我了是不是?你說張樹生你說是不是?
老婆說的話一氣呵成,如同長江之水,浩浩蕩蕩,連篇累牘,嘩嘩啦啦。毫無拖泥帶水,連張樹生都忍不住怔了怔。這是他第一次聽見老婆夏春花一口氣說出來如此多句的話來,而且流暢,而且具有殺傷力。仿佛這個女人突然脫胎換骨了,或者是魔鬼附體了。他定定地看她。是,他是有些不認(rèn)得她了,她不是原來的那個夏春花了。不是外表不是,而是內(nèi)里。內(nèi)里知道嗎?就是相同的一條麻袋,原先裝了一麻袋麥子,如今則裝了一麻袋玉米。
雖然都是糧食,但玉米不是麥子,麥子同樣也不是玉米。
張樹生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他把手里拎的皮包丟一邊去,大口喘氣。他有些窒息。甚至都動手抓扯衣服的領(lǐng)子了。老婆沒有移動自己,只把角度轉(zhuǎn)變了一下,這樣,她還是直接面對著張樹生,而且因為她站著,占盡了高度的優(yōu)勢。她冷笑一聲,說,張樹生,你啞巴了吧?沒話可說了吧?傻瓜了吧?沒想到讓我揭了老底了吧?哈哈……她笑了兩聲,臉色突然變得惡毒,她說,告訴你張樹生,想離婚,做夢吧你!門兒都沒有!
然后她就到另外一張沙發(fā)上坐下來,周身都無比輕松的樣子。
張樹生緩了一會兒,到底是做中層領(lǐng)導(dǎo)的,手下也有一些個人員天天管理著,不會被自己的老婆這么容易就干倒了。否則他在單位也早就倒了。所以慢慢他就從容了,說,到底你還是聽了一個聲音說的。這個我知道,這在疾病學(xué)上叫幻聽,屬于精神病的一種。你應(yīng)該去看門診。他認(rèn)真地說,你病了。
老婆一向害怕人說她病了。誰說她都生誰的氣。張樹生一說,她的臉色緊張起來,我沒病。你才病了呢。她說,你不病,你咋么想起了要跟我離婚?好好的日子不過,離婚?哼哼。你是不是想先把我弄病了,再跟我離?最好說我得了神經(jīng)病(其實指的是精神?。?,叫醫(yī)生弄繩子捆綁了我去,像鄉(xiāng)下捆豬一樣,關(guān)起來,你在家里跟相好的,哥哥妹妹的,花天酒地?
現(xiàn)在是中午,因為下午還要繼續(xù)上班,張樹生不能跟老婆糾纏下去,就起身,把皮包抓回手里,你省省心吧。這么鬧有意思嗎?他說,我得走了。隨便出去吃兒點東西。你也不能餓著肚子。好不好?出了門,發(fā)現(xiàn)老婆并沒有跟出來糾纏,就松了一口氣,想,老婆這是怎么了?要不是帶她去看大夫?
下午沒事,張樹生上網(wǎng)查了一下,可能與更年期有關(guān)。他回想了好久,也沒發(fā)現(xiàn)老婆到更年期了。因為她的月例還照例,也正常。老婆這方面不避諱他。如果是更年期就不一樣了。不是更年期綜合癥,那會是什么?是不是有些人閑著沒事,跟老婆嚼舌頭,故意挑撥離間他們?老婆現(xiàn)在沒事可做,閑極無聊,有可能就聽從了呢。反正也沒事不是?她說的那些話,光靠她自己想,她想得出來?幕后有人。張樹生斷定幕后有人。
可這人是誰,真正想要達(dá)到什么目的?這個一時還未知。張樹生決定想法找出這個幕后主使者,把她(他)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讓其原形畢露。
晚上下班回家,張樹生在門外站了幾分鐘,屋里似乎一切都正常,開門,老婆在廚房做飯。他丟了皮包過去看,老婆沖他一笑。笑得也正常。張樹生剛想松一口氣,老婆說,沒去會你相好的,直接就來家了?是不是回來看看我餓沒餓死???
張樹生給噎著了,他扶著門,對老婆說,我要有相好的,出門就讓車撞死了。好不好?老婆干脆說,不好。要撞也得撞死你相好的。張樹生說,好好好,有的話,就把我們一起撞死。這下你滿意了吧?
老婆把手里的飯鏟子嘭地一丟,跳將起來,伸手指著張樹生的鼻子說,好哇張樹生,你好狠毒?。∧惚榷旧哌€狠毒啊你!張樹生盯著近在眼前的老婆的手指,委屈地說,我怎么狠毒了?我都咒我叫車撞了,你還不愿意???老婆說,你咒你咋么啦?了不起了?咒自己都咒這么狠毒,更加說明了你的狠毒!張樹生暗暗吐了口氣,想,看來老婆還是對他好的。不愿意他讓車給撞了。
但轉(zhuǎn)眼老婆就說,你自己叫車撞了倒罷了,你跑那邊孤獨去,一個人做了鬼,流浪去。吃不上飯,衣服破了沒人補,你就后悔了??赡隳兀荻景?,自己過去,還要帶著相好的過去。你們都過去了,想干什么?是不是想馬上在那邊結(jié)婚?發(fā)請?zhí)颗e辦豪華的婚禮?然后生兒育女?是不是?
張樹生本來已經(jīng)松懈下來了,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客廳去,要坐下來看電視了。他都在追問自己,是不是黑夜里冷落了老婆,才使她這樣的,他都已經(jīng)決心今天晚上好好地用力地奮力地給老婆以快樂了。這才眨了半下眼,老婆竟又放炮一樣地造了上來。他一時說不過她,只好退縮,你不要蠻橫好不好?明明我根本就沒有相好的,更沒有跟你離婚的打算,你這不是坑人嗎?
他嚴(yán)肅起來,別的也用不著多說了,拿證據(jù)。他把手伸出去,人不要說話,讓證據(jù)說話。如今是證據(jù)時代。哪個是我相好的,你拖拉了她過來,哪個要跟你離婚,你把他寫好的離婚申請書拿過來。告訴你夏春花,我張樹生工作這么多年,比你難纏的人見識多了。你難纏不是嗎?證據(jù)?。磕貌怀鰜砭褪钦_陷,是誹謗,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的。而且,法院也不管你誣陷誹謗的是不是一家人,只要有證據(jù),一樣判你的罪。
老婆的氣焰就這么消失了。她一定是沒有證據(jù)的。張樹生也不怕她有證據(jù)。本來,明明他什么也沒有。相好的沒有(這讓他心里多少有點兒悲哀和悲涼。一個堂堂的男人,難道真的可以沒有哪怕一個相好的嗎),跟老婆離婚的念頭也沒有。再說了,就算是有過,那也只是念頭而已。念頭不會成為證據(jù)吧?所以說,張樹生不害怕,絲毫也不害怕。只要老婆還講道理,怕什么?
害怕的應(yīng)該是老婆,是夏春花女士。
果然是這樣的。晚飯之前夏春花再也沒說過多余的話,而且晚飯做得比往日豐盛,而且有肉有魚,還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干紅。看這架勢,老婆是要繳械投降了,是要給他賠禮道歉了。張樹生覺得自己的水平還行啊,對付一個人還是很有把握的啊。看看,連氣勢洶洶的老婆都軟了,酒倒上了,魚和肉端上了,笑臉……噢,就差一張笑臉了。這樣的水平,就是再上一個臺階也是沒問題的。不說連神仙都是人做的嘛。
老婆把一張臉?biāo)蜕蟻?,說,你牛,要證據(jù)。要得我沒轍了。我且敬你一杯酒,就當(dāng)我今天犯了邪了,叫惡鬼附身了。喝了這酒,就是你沒相好。張樹生很干脆,沒有就是沒有。怕個甚,喝。就喝了。老婆趕緊又倒了一杯,還是那么說。張樹生酒量淺。到底頭腦昏沉起來,再看老婆,是一張迷人的笑臉,而且年輕了不止十歲。他就叫了聲親親。后來就睡了,睡死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張樹生看見老婆坐在床邊沖他冷笑。本來天氣好,暖洋洋的春天,但老婆一笑,張樹生渾身都發(fā)冷。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說,你怎么了你?老婆繼續(xù)冷笑,張樹生,你不是跟老娘要證據(jù)嗎?老娘有了。她搖晃著手里的一支筆式樣的東西,這就是證據(jù)?,F(xiàn)在看你還咋么往下賴,咋么往下編!哼哼哈哈落老娘手里,老娘這回叫你死得很難看。
老婆夏春花的證據(jù)是這樣的,事先,她到一家電器商店購買了一支錄音筆,讓店老板手把手教她如何使用,然后回家,想法把張樹生灌醉了酒,然后往外套話。都說酒后吐真言,不怕他不上套。結(jié)果真如所愿,張樹生招了。斷斷續(xù)續(xù)地把心靈向夏春花敞開了。
老婆異常得意,把錄音播放給張樹生聽。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老婆:醒醒,你喝多了。
張樹生:我沒醉。我是誰,還能喝醉了?你沒看見我們局長,就是于大腦袋,雞巴樣,一喝酒就往桌子底下鉆。也不知他是怎么當(dāng)上局長的。
老婆說:你好年輕好英俊哎。你這樣年輕英俊的男人,咋么甘心守著你那丑老婆?要是換了我,惡心都惡心死了也。
張樹生(拉住老婆的手):妹妹哎,哥哥我苦啊。我那熊雞巴老婆,對我不好啊,折磨我啊,坑爹啊她……(嗚咽)你以為我甘心嗎?我早就想把她像甩一泡鼻涕那樣甩了啊兄弟……
老婆:你決定跟她離婚了嗎?
張樹生:離。不離是王八蛋。
老婆:那你寫了離婚申請書了嗎?
張樹生:寫那個,你出去放個屁工夫,我就寫出來了。我是誰,當(dāng)年差一點兒就成了作家……
老婆:那你相好的是哪個?叫什么名字來著?
張樹生:相好的……嘻嘻,我相好的……她是……她叫……
老婆(口氣突然緊張起來):她……她叫什么?你說……啊……
張樹生:她叫……叫……(發(fā)出響亮的鼾聲)
老婆得意地晃著手,說,坦白吧交代吧張樹生。坦白了還能從寬,交代了還能考慮放你一馬。要是抗拒呢,后果你知道的,從嚴(yán),死了都沒有葬身地場,隨便找條狗拖出去啃了算了。
本來張樹生是非常緊張的。但老婆播放過后,他突然輕松下來。而且,他看看墻上的月份牌,是周六,不用上班,就更加放松了,本來坐起來了,干脆又躺了回去,躺得舒展,四肢擺放成一個大字。然后他問老婆,夏春花,你不是說你認(rèn)識字嗎?不止初中水平嗎?比大專還大專嗎?那你瞅瞅,我現(xiàn)在擺的是個什么字?
老婆很吃驚張樹生的態(tài)度。這是正常的嗎?她把證據(jù)弄出來了,還讓他的兩只耳朵都聽到了,也讓他的腦袋想過了。開始他那么緊張,提心吊膽了都??梢宦犕暾γ淳头潘闪四??無所謂了呢?是不是把他嚇傻瓜了?聽說人嚇傻瓜了,表現(xiàn)就不正常了,該哭的時候笑,該笑的時候哭。現(xiàn)在,明明他張樹生應(yīng)該跳起來,舉手投降,痛哭流涕,哀求她放掉他,他再也不敢了??墒恰墒撬麉s讓她猜他擺出來的字。這正常嗎?他……真的傻瓜了嗎?
她就看張樹生??粗幌瘛H松倒狭?,表情上是能看出來的。偽裝得再厲害的傻瓜,也能讓人看出來是傻瓜。張樹生現(xiàn)在并不像是傻瓜啊。他那么放松,自然而然,一副游手好閑的潑皮樣子。難道、難道是她的語氣出了問題?回頭想想他們的對話,除了離婚申請書還沒寫出來,除了他相好的名字沒說出來,關(guān)于離婚,關(guān)于相好的,他都承認(rèn)了啊。這個賴不掉了吧?
突然夏春花明白了。她從床邊跳起來,指著張樹生說,你死豬不怕開水燙!我識破你了。張樹生懶洋洋地說,我沒死。我怕燙,怕得很呢。夏春花疑惑,那你這是……張樹生說,先猜字吧。這個多簡單多容易啊。猜對了我就告訴你我相好的叫什么名字。夏春花狂喜,說話算數(shù)。張樹生認(rèn)真地說,我,張樹生,黨員、國家干部,大學(xué)畢業(yè),沒買過假文憑,沒投過機。說話當(dāng)然算數(shù)。
夏春花哈了聲,馬上說,大。是個大。
張樹生看著老婆,慢慢笑起來,你再說一遍。我再給你一個機會。盡管這個問題一點兒也不新鮮,古老,古老得都長了毛出來了。
夏春花堅持,張樹生,你甭想引導(dǎo)我走歪門邪道,把我送進(jìn)泥坑里去。這個字我閉著眼都認(rèn)得。大。就是大。
張樹生搖頭,有的時候是個大字。但擺這個的得是個女人?,F(xiàn)在擺字的是我,張樹生,標(biāo)準(zhǔn)的男人。男人擺出來,就一定不是大了。老婆看了一回,再看一回,還是改不了口,就是個大。張樹生哈哈大笑,把手指向自己的襠間,說,這里是不是有一點兒?一個點兒?男人有一個點兒,女人沒有。明白了嗎?
老婆的臉紅了一下,張樹生你流氓。張樹生說,兩口子之間,沒這個詞兒。再流氓也正常。老婆說,那你坑人。張樹生笑,你連爹都坑了,我坑人怎么了?況且我也沒坑,男人,那個地方都有個東西長著。而我的這個點呢,非常顯眼是不是?你怎么就視而不見呢?
老婆頹然跌到床邊的一把椅子里面。但她看見了手里的錄音筆,眼睛又亮起來,老娘輸了一回,大不了不問你相好的名字了??蛇@證據(jù)還握在手里呢。不信治不了你。
張樹生說,醒醒吧老婆,你那叫什么證據(jù)?你拿出來,人家一聽就知道你把我灌醉了酒,然后一句一句套我的話。人在不清醒的時候說的話,是不可能成為證據(jù)的。你沒事時可以找個律師問問。噢對了,你妹夫的弟弟就是律師不是?你問問他,看看是不是?
老婆沮喪著,很久不吱聲。但當(dāng)張樹生起來,站到地上后,她還是堅強無比地說,不算就不算,可你心里就是時時刻刻想著要跟我離婚。
老婆夏春花及時調(diào)整了策略。她不再提證據(jù)的事了。因為她真的堅信張樹生的內(nèi)心深處是一定想要跟她離婚的。理由是,換了她是張樹生,她也會有這種念頭。而一有了這種念頭,就會出去發(fā)展相好的了?,F(xiàn)在到處都在說,當(dāng)官的個個有相好,大官有一批,十幾個到幾十個,甚至上百個。中官也有一批,幾個到十幾個。再小一點兒的官呢,比如他張樹生這般大小的呢?起碼也得有一個兩個的吧?否則當(dāng)官有什么意思呢?
看他張樹生天天去上班,得意得很,也幸福得很。臉色那么好,情緒那么高,說沒相好的在外邊養(yǎng)著,別說她不信,連外人都不信。大伙兒都不信的事情,憑什么叫她一個人信?
這是老婆夏春花的心理吧?有時候張樹生猜測,有時候揣摩。將心比心,他相信老婆是這么個心理。那么,滿足了她?亦即,出去找個相好的?這才是讓張樹生為難的事情哩。
平心說,他張樹生要是想找個相好的,不是不可能。比他官職低的,比他長相差的,都有相好的了。他會沒人要?況且,這二十來年里,沖他拋媚眼的也不止三個五個,有的甚至都直白地跟他那么說,更甚至把手都放到他身上了??墒菑垬渖懽有。鷣砭湍懽有?,他尤其害怕對方是在設(shè)陷阱,要把他陷進(jìn)去?;蛘邭Я怂那俺蹋蛘郀孔×怂呐1亲?,或者攪亂了他的家庭。這些都是他不愿意,也不可能放棄掉的。所以都到四十五歲了,都中層了,他還是個除了老婆的身子,再也沒沾過女性的男人。在如今的社會上,張樹生應(yīng)該算是恐龍級別的男人吧?要么是骨灰級別的?
所以面對老婆夏春花一波一波的攻勢,張樹生很是委屈,眼淚時時刻刻都準(zhǔn)備跌出眼眶。真的哎,換了別人,她不定高興成什么樣子呢,一心一意的老公,如今有嗎?根本就沒有的。他都不計較兩個人身份地位的差別了,她還想要干什么?難道把他定位成一個想要離婚的男人,她夏春花臉上光彩嗎?
張樹生還是無法把握老婆的心理。照理說,他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彼此都很了解了。以前他也以為自己了解夏春花,以為像了解自己的身體一樣了解她。但現(xiàn)在看來不是的。他不了解她。至少不完全了解她。
歸咎于更年期的臨近?張樹生不知道。但他苦惱是真的。老婆是不再糾結(jié)于證據(jù)了。他跟她要,她顧左右而言他,其實豈止是言他,簡直……簡直她是在赤裸裸恫嚇?biāo)?。她改變后的策略就是這個。張樹生回家,吃飯,飯做得好好的,該放鹽放鹽,該放味精放味精,魚也有肉也有。想喝口酒,隨便。反正酒瓶子在桌子上,酒杯也在。吃飯的時候老婆臉上也沒別的,正常。吃完飯,把殘湯剩飯撤下,把碗筷洗了,桌面抹干凈了,妥當(dāng)了。老婆就笑瞇瞇地湊過來,坐到張樹生對面。她離他很近,臉對著臉,眼睛對著眼睛。然后老婆說話了。因為事先喝了水,老婆的嗓子也很光潤很流暢。
老婆說,離婚是每一個成功男人向往的事情。不成功的男人同樣也向往,喜新厭舊,有了新人忘了舊人。把新人當(dāng)寶貝,把舊人當(dāng)抹布。把相好的當(dāng)?shù)案猓牙掀女?dāng)狗屎。是吧張樹生張科長?
張樹生看著老婆。
老婆說,不要以為我沒有證據(jù),你外面就沒有相好的。不要以為你外面沒有相好的,你心里就不想著跟我離婚。你想,做夢都想。當(dāng)年你說你就喜歡我的紅臉蛋,就喜歡我的大辮子,這話不說了。你成功了,當(dāng)科長了,往下還要當(dāng)局長吧?局長當(dāng)了還要當(dāng)縣長吧?老婆得換換了吧?是不是張局長?再不換就來不及了吧?是不是張縣長?
張樹生把眼睛閉上,不看她了。老婆表情輕松著,說,這么跟你說吧。離婚,我能離。離了你,我能餓死不能?不能。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摟著個小妖精快活。你不是天天得上班嗎?好,你上你的班,我呢,內(nèi)退了,沒事做了,清閑了,正好。我在家把刀法練習(xí)好了,把手腕練習(xí)硬了,再多買幾把鋼刀,長的、短的,尖的、扁的。反正是買,買了干什么?跟你說了也沒關(guān)系。等你上班走了,我就敲門,小妖精一開門,我就進(jìn)去,把她用繩子一捆,哈哈,老娘就有事做了。老娘心硬得很呢。手腕也硬,刀子就更不用說了。捆了你心肝小妖精,把她身上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剝了,精光精光往桌子上一放,刀子一排。你不是稀罕小妖精的櫻桃小嘴嗎?好說,老娘就把它割下來。你不是愛看小妖精的眼睛嗎?老娘就用尖刀一剜,哈哈血淋淋放一邊。鼻子也從根兒上一刀,兩只耳朵上不是戴著你給買的金耳環(huán)嗎?老娘一刀一個一刀一個……小妖精的臉抹平了,再往下走,下面是什么,哈哈奶子。小妖精鼓鼓的奶子不是叫你發(fā)狂嗎,用寬刀一切一個一切一個……再往下面呢?是……嘿嘿,老娘刀子鈍一把再換一把,放心,老娘會讓你那小妖精死得爽快點兒。然后老娘把她的肉煮一鍋,香噴噴留給你回來下酒……
張樹生眼睛睜大了。老婆夏春花語言的流暢和里面閃爍的文學(xué)色彩讓他無比驚訝。那血腥氣和殺氣,更讓他膽戰(zhàn)心驚。他感到自己在老婆的講述中不停地哆嗦。但老婆滔滔不絕的樣子,似乎是很得意,很享受。他說,天哪……天哪……你……你怎么可能……
老婆哧地一笑,老娘說到就做得到。只要你能離婚,只要你能娶回個小妖精來。她滿面笑容地說,咋么樣張樹生?娶個小妖精回來試試?這會兒我也就說說而已。等到了那一天,再叫你瞧老娘我的手段。
張樹生頭疼。老婆一席話會讓他頭疼半天。黑夜里一閉上眼睛,眼前竟就真有個血淋淋的小妖精橫陳著。瞅瞅是單位的某個女孩,再瞅,又陌生。慘,慘不忍睹。張樹生不敢閉眼,連燈都不敢關(guān)上。老婆倒自在,說夠了,往床上一躺,鼾聲瞬間如雷。張樹生只好到沙發(fā)上臥著。可在那里,燈一關(guān),照樣是血淋淋的場面等著他。
夜里休息不好,白天就容易出錯。出了錯老婆承擔(dān)不了,倒霉的還是他張樹生。老婆這種策略展開后,他都讓局長罵過三回了。其中一回局長都罵到了他的娘。這是奇恥大辱啊!但原因細(xì)糾起來,還是在老婆夏春花身上。
娘挨了罵那天回家,張樹生沖老婆舉手,說,我投降了。好不好?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再嚇唬我了。老婆冷笑說,行啊。投降了得表示表示吧?張樹生問她怎么個表示法,老婆說,容易,告訴我你相好的叫什么就行了。張樹生傻瓜了,喃喃說,這不是無中生有嘛。我上哪兒找這么個人出來?。坷掀耪f,你心里就有。張樹生捫心自問一通,搖頭,真沒有啊。
老婆說,沒有不是嗎?你聽我說。
她說,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盤。你怕我害你那小妖精,一定是仔細(xì)囑咐她了,看見我要躲遠(yuǎn)一點兒,我叫門萬萬不能給開,要時時刻刻防備我。是不是?你也不用說不是。我這回就先放過小妖精。你娶個小妖精,不是還要生個兒子嗎?好啊,我沖你兒子去。這個想防也防不了吧?你們的兒子哼哼……他得長吧?三歲得上幼兒園吧?在家里動不了手,我可以到幼兒園啊?到了那里,瞅準(zhǔn)了哪個是狗日的張樹生的兒子,一把抄過來,從懷里掏出尖刀一把,哈哈,你猜結(jié)果是咋么個樣?我這手藝早就練成了,殺人不過一刀。
老婆說得從容。張樹生只好再次投降,說,我都交代了吧。我是有個相好的,叫……他說出來一個名字。但馬上就被老婆識破了。因為這個名字太假,竟然會跟一個老婆經(jīng)常在電視里看見的女孩重名。不過張樹生一口咬定就是她,老婆一時也沒了主意。
沒了主意就不說了。幾天無事。但張樹生有事了。工作失誤,局長很惱火,叫他且把手里的工作交給別人打理,自己回家緩幾天。局長說,工資就不扣你了。好好平靜平靜,找找原因,把問題解決了,輕裝上陣,回來就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wù)了。
其實原因還用得著找嗎?明擺著在那里。老婆夏春花如果不極度騷擾他,他能這樣嗎?這回來休整,不用上班,天天面對老婆,張樹生就想用個辦法把她的氣焰完全消滅掉了。只是怎么想也沒辦法。有一天突然想到,要想在精神上消滅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在肉體上消滅他。他忘記了是哪個偉大的人物說的,但這一定是名言了。是名言就是真理,就是哲學(xué)。因而他一時很振奮。決定遵從偉人的話來做。
張樹生買回來一些毒藥,又買回來幾把尖刀,還有一根繩子。他把這些擺放在眼前,掂量著用什么更合手。首先毒藥方便,下進(jìn)飯菜里即可。但萬一自己不小心也吃了呢?那就兩敗俱傷了。還是用刀子吧。老婆都已經(jīng)把過程告訴他了,先捆了對方的手腳,往桌子上一放,再操起刀子,想怎么動手就怎么動手。要眼是眼要耳朵是耳朵。唯一不足處是,動刀子要流血的。而血又很不容易處理干凈。所以張樹生在這一點上猶豫起來。
但很快他就不猶豫了。時間緊迫,容不得他再猶豫。因為老婆那邊已經(jīng)霍霍磨刀了。老婆夏春花要殺的可是他最最親愛的愛人和最最寶貴的兒子啊。萬一那邊搶先動手了,他張樹生就徹底完蛋了。
他可不能完。
于是張樹生決定趁著茫茫夜色,馬上動手。
起碼他得讓狗日的夏春花閉嘴!
凌可新:1963年10月出生于山東蓬萊。魯迅文學(xué)院首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畢業(yè)。中國作協(xié)會員。已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約500萬字,有幾十部中短篇小說被《人民文學(xué)》《小說選刊》《新華文摘》《小說月報》《作品與爭鳴》《中篇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并收入各種文選。已出版長篇小說《夢的門》,中短篇小說集《老白的槍》《醉紙》《避邪》《最初的地方》等四部。短篇小說《老白的槍》入圍首屆魯迅文學(xué)獎,并入選“中國當(dāng)代短篇小說排行榜”。短篇小說《雪境》獲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首屆“齊魯文學(xué)獎”。短篇小說《星期天的魚》入選《小說選刊》雜志社《2011中國小說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