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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聲一片

      2013-12-29 00:00:00邱曉鳴
      陽光 2013年10期

      天剛麻麻亮,樹上的鳥兒就嘰嘰喳喳地吵開了。雞從竹籠子上跳下來,三五成群,嘰嘰咕咕,在院地里鬧得歡實。早起的婦人在河沿上捶衣裳,聲響傳至對岸,疊成一串啪噠啪噠的回音。村街漸漸活泛蓬勃。晨光在濕漉漉的霧氣里越來越亮,夏日的鄉(xiāng)村醒了。

      四喜的肚子里嘰嘰咕咕的,連襠的屁一個接一個地在底下吹響。餓,睡不著了,爬起來徑直去了鍋屋。燈草正在燒火。四喜說:“大姐,熬粥時多放幾把米?!睙舨菪τ貞?yīng)允了。四喜的心甜了一下,想,大姐真好。

      餓,像一只怪獸,蟄伏在十二歲的四喜身上,隨時準備出擊。

      粗壯的二喜擔著河水,風一般地從后門閃了進來。他單手提桶,利落地靠上缸沿,嘩啦啦,一桶,又是一桶,水缸滿了。放下木桶,瞅了一眼四喜說:“喲,懶鬼今天起得不晚?!彼盟耙ㄐ┧瑪R幾粒明礬,晃一晃,伸進水缸用勁攪動開來。四喜見狀,忙不迭地湊過去,手兒伸向明礬罐。二喜用山一樣的身子擋住了他,迅速地把明礬罐子放進竹籃里,伸手掛高,然后,望著四喜,擠眉弄眼地壞笑。得不到明礬,四喜生氣,嘴里迸出一聲:“二愣子。”二喜立刻變了臉,厲聲說:“餓死鬼,明礬有毒?!彼南惨а狼旋X地還他一句:“騙子。”四喜又不是沒吃過明礬的,冰糖一般晶瑩剔透,舔一口,澀,過后,又有點兒甜。

      二喜見狀,換作笑臉說:“想吃黃鱔嗎,這時節(jié),黃鱔燒蒜薹,美呢。”四喜說:“吃個屁,沒錢買電池,怎樣逮?”二喜討好地說:“別急,只要你愿意逮,我就向媽討錢去?!闭f著,他徑直去了。

      燈草講明礬有藥性,能澄清水,殺壞物,吃多了會毀身子的。她憐愛地摸著四喜的頭說:“飯好了,拿碗舀了吃去?!?/p>

      四喜舀了半碗稀飯,捧著,連吹帶喝,嘴里像開會似的,弄得溜溜地響。

      家里十口人,一鍋飯,慢的,絕對輪不到第二碗。四喜鬼精,先舀半碗,稀里嘩啦地喝完,忙不迭地將第二碗舀滿時鍋就要見底了。接下來,便是一陣鐵勺刮鍋底和弟妹們的埋怨和爭吵聲。這時候,四喜捧著碗,躲在一邊,就著齁咸的臘菜,吃得慢條斯理,有滋有味。

      村街上傳來上工的哨子聲。

      楊隊長提著鬧鐘,橫著步子,催命鬼似的滿村街游走,一邊吹哨子,一邊扯著水桶一般粗壯的嗓門喊道:“婦女上南湖田里薅秧,男子漢上稻場平場子?!贝孱^老桑樹上的喇叭也唱了起來:

      赤腳醫(yī)生向陽花,

      貧下中農(nóng)人人夸。

      …… ……

      沒承想,二喜真的從李賢淑那兒討來了錢,囑咐四喜去上學的路上就買上電池,萬不能弄丟了。四喜像是得了歡喜團子,笑著說:“二哥,明天,保證能吃上黃鱔?!?/p>

      太陽從東邊探出半個臉,慢慢地往圓滿里走,像一只熟透了的紅柿子。

      背上書包,出了門就看見了毛蛋子、奶林子。四喜迫不及待地向他們顯擺要買手電池的事。奶林子討好地說:“晚上,我陪你?!泵白硬恍嫉卣f:“用手電照黃鱔算不得本事?!彼南矚?,說:“你能,能得每晚都在床單上畫地圖?!闭f著,拉上奶林子壞笑著跑開了。落了單的毛蛋子一路小跑緊跟著,先是罵,接著唱開了:“一巴一巴,嘩啦啦,日本鬼子到你家,摳你爸爸大腳丫?!彼南惨膊皇救?,回唱道:“你媽個頭,像皮球,王八羔子來拍球。一拍拍到王大樓,王大樓,賣皮球,賣的都是你媽的頭?!泵白佑殖骸白蛉漳慵野l(fā)大水,你媽變成老烏龜,嚇得你爸變成鳥,撲楞楞的滿天飛?!?/p>

      這下可好,熱鬧了。

      四喜又唱道:“你爸的屁,震天地,沖破蜘蛛網(wǎng),吹到大河里,河那邊的隊里開大會,批斗你爸周扒皮?!背~刺痛了毛蛋子。他姓周,最怕人罵他爸是周扒皮。毛蛋子沖上去扯住四喜,倆人水牛斗架似的,頂著頭,扯著頭發(fā),使著狠勁,嘴里還不停地罵著對方父母的名字。因為個子小,毛蛋子漸漸弱了,接著,摔個嘴啃泥。毛蛋子就地一躺,哇哇地哭了起來。

      四喜沒理他,領(lǐng)著奶林子一路瘋跑,徑直去了代銷店。

      代銷店是供銷社在村里設(shè)的點。店員姓魏,膚白,面相和善,言語輕柔,生就的好脾性。不笑不說話,一笑,滿臉上尋不到眼睛,兩顆金牙便顯了,白瓷瓷的,看了,忍不住想伸手摳下它來。此人生得少相,三十多的人,看上去像二十七八歲。村里人都喊他老魏。見了,熱撲撲地喊,老魏呀,老魏,一口一聲的,叫得歡實。

      老魏是五年前來的,如今,已然成了村里的一員了。在村里,老魏是很吃香的。代銷店的許多商品都是緊俏貨,像煤油、洋火、肥皂、白糖、卷煙、布匹等,都是憑票證供應(yīng)的。村里的人,誰家的,幾斤幾兩,老魏心里都有數(shù)。代銷店的貨架上面,雖然掛著“發(fā)展經(jīng)濟,保障供給”的紅漆牌匾,物資卻是奇缺的,那塊匾,權(quán)當擺設(shè)。柜臺上面寫著“錢票當面點清,本店概不賒欠”等提示語??纱謇锶艘坏┯辛硕倘?,仍會上門求助。老魏人好,沒有錢,沒有票證,先賒著。老魏模樣兒生得周正,端著公家飯碗,又是清水鎮(zhèn)的城鎮(zhèn)戶口??上У氖羌彝コ錾聿缓?,弄來弄去的,把婚事耽擱了。沒有成家的老魏非常喜歡孩子,特別稀罕小子。見了,若是丫頭,就摸摸頭,擺弄一下小辮子,夸一句,俏丫頭。若是小子,麻煩來了。他會一把摟住噘著嘴說,香一個,硬生生胡子扎在臉上,又癢又痛。接下來,便會伸手往褲襠里探去,摸小鳥兒。想反抗,不行。他會以不賣東西要挾,逼著就犯。沒法,又逃不得,只能乖乖地敞開腿,任他摸一回。若遇高興,他會變魔術(shù)似的拿出來一粒水果糖。哎喲,那糖果,甜得齁人。

      見了四喜,老魏歡喜得不行。

      四喜的父親陳福祥是供銷社的主任,是老魏的領(lǐng)導。陳福祥隔三差五地來家時,老魏總會以看望領(lǐng)導為由頭,去四喜家蹭飯。每次,老魏都不是甩著手去的,不是夾一包糖,就是捏一包茶食。時間一久,李賢淑就從老魏的眼睛里看出些門道來了。

      李賢淑隔年一胎,一連生了五男二女七個孩子。人說,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五個男丁中,就數(shù)大喜生得矬,武大郎似的,老實,憨不棱登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響屁來。二十二歲了,尚未說得媳婦。鄉(xiāng)里人講究先大后小,眼下,燈草滿二十,二喜十八,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下面還有三喜四喜,五喜和巧鳳。兒女多,日子苦寒,可孩子們一個個就像澆了水糞的莊稼,嗞嗞地往上躥。這么一大堆孩子,常常弄得李賢淑喜憂參半。

      二喜皮實愛嬉笑,私下里同村里的幾個姑娘都有過來往。燈草乖巧聽話,模樣兒又生得俊俏,往人堆里一站,總是招人眼睛。打十六歲上起,就引得四里八鄉(xiāng)的媒人踏破了門檻。李賢淑總是對上門的媒人央求道:“老姐姐,先幫我家老大說門親吧,說成了,跑腿錢,媒人禮,我們都送雙倍。”然而,大喜的婚姻一直沒有著落,卻把燈草和二喜的親事也擔擱下來了。李賢淑知道老魏喜歡燈草,私下里也同陳福祥說過幾回,丈夫聽了,點了炮仗似的跳起來吼道:“不行,不行,年齡大,家庭出身也不好,絕對不行?!币娬煞蛉绱藨B(tài)度,李賢淑嘴上不說,心里卻有些不舍。老魏人好,又是鐵飯碗,大十歲又有什么呢,再說,成分好也當不得飯吃。

      老魏走上前,一把摟住四喜。

      四喜大了,有些不好意思,想掙脫,又拗不過老魏,索性放開來,由著老魏把那一套程序弄完。沒承想,三下兩下,四喜褲襠里的家什被老魏柔軟的手擺弄硬了。四喜說:“不行,我要尿?!闭f著,跑了出去,掏出家什,對著墻旮旯,尿的暢快。

      老魏把電池遞給了四喜,四喜不走,眼睛瞟向柜臺上玻璃罐里花色糖果。老魏笑,俯下身在四喜的耳邊說:“叫我一聲姐夫,給你五塊糖?!币獢R以往,四喜會乖乖地就范,這個饞貓,為了糖果,讓他叫一聲八輩祖宗都行的。這回不靈了,四喜掙脫了老魏說:“不,絕不!再說,我就告訴我大姐?!闭f著,轉(zhuǎn)身跑了。

      老魏笑,他想,這個小屁孩兒,說長大就長大了。

      確切地說,四喜是從開秧門那天開始長大的。

      早上,熱騰騰的臘肉香味硬生生地把四喜從睡夢里扯醒。套上短了一截的衣褲,趿拉上鞋,忙不迭地跑過去看,哎呀,家里聚集了五六個鄰家大嬸,燒火的,上鍋的,嘻嘻哈哈地攪在一起,手和嘴都不得閑,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的。

      不知家里要辦什么事,尋著李賢淑,四喜沒事找事地說褲子短了。李賢淑上下瞅了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我的兒像喝了尿的油菜,躥苖子了?!彼南脖鞠媵[一下的,李賢淑順手塞給他一個糯米團說:“我兒聽話,別淘神,躲一邊吃去,隊長見偷嘴要扣工分的。吃完就去漫湖田里看熱鬧,今天生產(chǎn)隊開秧門。”

      四喜的心中一陣歡喜,拔腿便從后門溜了出去。

      村街上靜靜的,除了幾只晃動的狗和覓食的雞外,看CdixpFpAlDV3oixIg0ouBA==不到人影。太陽艷紅,陽光盡情地潑灑開來,把青瓦白墻還有掛綠的樹木染上了一抹金黃。風,一絲一縷地掠過來,輕柔里夾帶著暖意,把四喜的心也拂弄得暖暖的。他想,奶林子他們一定去漫湖田了。唉,米團又香又糯的,要是再擱上些白糖,就更美了。

      開秧門比過年還要熱鬧。

      一汪白亮的水田四周早已聚滿了村里的男女老少。田埂上擺了幾張桌子,插了一溜紅旗。桌上的木盤里放著糯米團、臘肉、油條、咸鴨蛋、米酒等食物。楊隊長東一錘西一棒子地忙著執(zhí)事。

      奶林子、毛蛋子他們擠在人堆里,正往擺著食物的桌子方向挪動,四喜也擠了過去。

      楊隊長扯著嗓子大聲宣布:“鄉(xiāng)親們,開秧門對我們莊戶人家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給我們送來了一個大晴天,這是一個好兆頭。我們要時刻牢記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的教導,不畏艱險,不怕困難,與天斗,與地斗,多增產(chǎn),多打糧,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獻禮……”楊隊長的話剛講完,拴在竹竿上的一串炮仗就被點燃了。

      在劈劈啪啪的脆響聲里,人們紛紛擁向桌前哄搶食物。人太多,太亂。四喜還沒擠到桌前,撲通一聲就掉進水田里,泥呀水的,弄了一臉一身。他抬眼看,哎呀,亂了套了,搶著食物的也笑,掉進水田的也笑,一時間,漫湖田鬧翻了天。

      楊隊長吹響了哨子,“插直佾子”開始了。

      四個小伙子,在水田的對邊各放一把秧,定“準線”,同時下田背向退插。田埂上的人們看著喊著,當他們在田中相會,佾位不偏不倚,四行恰好對上時,人們的歡呼聲更加熱烈了。

      隊長扯著嗓子叫了半天才讓大伙兒安靜下來,他喊道:“踩田不唱歌,禾少稗子多?!痹捯魟偮洌锕∩?,青年男女紛紛擁入了水田,手持秧苗邊插邊對唱了起來:

      上風飄下一對鵝,雌鵝河邊叫哥哥。藍花白花玉蘭花兒開呀,嗯呀哦吱呻,呻呀,呻兒,多風流。我的情哥哥,嗯呀喲,呀得兒喂。

      兩只野鴨水面游,嬉戲撲騰翻跟頭。藍花白花玉蘭花兒開呀,嗯呀哦吱呻,呻呀,呻兒,多風流。我的情妹妹,嗯呀喲,呀得兒喂。

      田頭哥哥秧擔兒悠,田中妹子把眼瞅。藍花白花玉蘭花兒開呀,嗯呀哦吱呻,呻呀,呻兒,多風流。我的情哥哥,嗯呀喲,呀得兒喂。

      妹妹你呀慢慢走,哥哥心里慌得愁。藍花白花玉蘭花兒開呀,嗯呀哦吱呻,呻呀,呻兒,多風流。我的情妹妹,嗯呀喲,呀得兒喂。

      水田里青年男女對著歌,田埂上的人也鬧騰開了。

      人們互相往臉上甩著田泥,瘋鬧著,一個個抹得像花貓似的,幾個膽子大的婦女扯住了楊隊長,往他臉上抹泥,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楊隊長一邊躲,一邊殺豬般地喊:“毛主席說,要文斗,不要武斗?!比螒{他怎樣嚎叫,婦女們就是不住手。人們見扯住了隊長,紛紛擁了過來,一把把的抹著泥,不一會兒,隊長被糊弄得像泥猴一般,分不清鼻眼了。有人不得盡興,在一旁慫恿說:“抓革命,促生產(chǎn)。不看看他的命根子,怎知道他還能不能撒種。” 婦女們頓時來了勁,幾個人上前摁住隊長,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褲子扒了,然后,大家一起往他白花花的屁股上、褲襠里塞著田泥。

      楊隊長也顧不得斯文,掙脫了,光著屁股跑進水田,站在不遠處,雙手遮掩著私處,撲了命罵道:“騷貨,牛日的貨……”婦女們也不示弱,回罵道:“懶驢子叫春,逮住就劁了你?!闭f著,果真有幾個女人下田去攆,楊隊長拔腿便逃,見攆不上了,便蹲下了來,扯著嗓子又罵上了。罵著罵著,竟然自己撲哧一聲先笑了起來。

      終于,楊隊長吹響了哨子,他喊:“鬧也鬧、笑也笑了,散工,散工,下午男女勞力都下田栽秧?!鄙硢〉穆曇衾铮倭诵┩盏男U橫和威風。

      一場好戲,沒看過癮,就這樣匆匆地結(jié)束了。

      奶林子找到四喜說,他們要去鬼塘釣海蝦。四喜不愿。他說:“大人說,鬼塘那地方有水鬼的?!?奶林子說:“膽小的貨,你見過鬼嗎?不去就算,我們走?!闭f著,撒開腿跑了,驚起了一只白色的大鳥,撲棱棱地飛了起來,在天空盤旋一圈,遠了。

      日頭毒了起來,天,藍得像女人的頭巾。高遠處,白絮一般的云,一朵一朵地飄著,又把影子倒映在身旁的溝渠里,人走,它也走。

      四喜想,夏天快來了吧?

      四喜不愿去釣海蝦心里是有想法的。上午路過稻場時,他看見知青胡艷麗坐在朝陽的倉庫墻邊剝著花生,太陽把她的臉曬得有紅似白。胡艷麗是個美人,娉娉婷婷婷的,該鼓的地方鼓,該翹著的地方翹,不像村里的姑娘,一個個都被扁擔壓得粗腿寬肩,像屋檐下長不開的樹。胡艷麗人兒長得好,命卻不好。父親在運動中被定為現(xiàn)行反革命,畏罪自殺。如今,家里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右派母親。眼下,插隊的知青紛紛回城,村里的知青點只剩下她一個人。

      四喜的心里惦記的不是胡艷麗,而是花生。

      知青點設(shè)在稻場的公屋里,一邊是隊里倉庫,另一邊就是知青宿舍。四喜知道,她剝的是隊里的花生種子。過幾天,那一粒粒暗紅的誘人的花生米,會被拌上“六六粉”或者大糞,然后再種到地里去。這樣做,一舉兩得。一方面給種子施肥防蟲害,另一方面斷了人們偷嘴的念頭。

      沒尋著胡艷麗,倉庫的門也鎖了。失望。四喜轉(zhuǎn)了一圈,也沒尋著進倉庫的辦法。突然,一陣異樣的聲音,從知青宿舍的后窗傳了出來,氣喘吁吁哼哼唧唧的,像有人在里面打架。他想看個究竟,窗口高,夠不著。巧了,窗后有一棵老桑樹,四喜猴子一般攀了上去。

      天哪,屋里的床上,胡艷麗和楊隊長赤身裸體地重疊在一處,他們扭動著嚎叫著:“啊……喲……噢……”

      男人說:“快、快不行了……”

      女人說:“不,不能,射在里面?!?/p>

      男人說:“我,我顧不了那么多……”

      在這個要命的時刻,女人冷不丁用力地將男人蹬下了床。陽光從前窗射進去,照得赤身裸體的男人像一條的花白的狗。

      樹上的四喜被這一幕驚呆了,瞪眼,張嘴,憋著氣,心兒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褲襠里的家什不由自主地挺拔了起來,手兒情不自禁摸進去,握住。好家伙,硬邦邦的,像木橛子。瞬間,想尿,把它掏出來,卻沒有。他想,此時要有,定能尿得很高。

      屋里的女人坐了起來憤憤地說:“為了你,我都刮了一個了,再懷上,我就去死?!?/p>

      男人爬起來說:“不會,哪能那么巧。”

      女人說;“不,不行?!?/p>

      男人說:“你算算,多少日子沒碰你啦,想死你了?!闭f著,男人上了床。女人推開他問:“你說實話,回城的事還有希望嗎,公社趙書記到底怎么跟你說的?!蹦腥苏f:“那個狗日的,吃了我送的雞鵝鴨都快成群了,就是不吐口,總是那句話,正在研究。”說著,又去動女人。女人閃身下床,穿起了衣服。男人不甘心,扯著女人涎著臉笑。

      望著往日八面威風的楊隊長,四喜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聲驚動了屋里人。

      看見了四喜,楊隊長罵了句:“狗日的,滾蛋。”四喜不懼,他說:“我都看見了,隊長帶頭耍流氓。”楊隊長說:“狗日的,敢瞎嚼蛆,等著,看我不撕爛你的嘴?!闭f著,作勢去攆他,故意弄出一些動靜來。胡艷麗偷偷地望過去,悄聲說:“壞了,沒走,還猴在樹上笑呢。”

      楊隊長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狗日的四喜,你要怎樣?!?/p>

      “我要吃花生。”

      “吃了花生呢?!?/p>

      “吃了就不出去亂講?!?/p>

      “一把,行嗎”

      “一大捧?!?/p>

      “就一把,花生可是做種子的?!?/p>

      “不行,要一大捧?!?/p>

      “行。狗日的,吃種屙苗,吃死你?!?/p>

      那一刻,四喜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他媽的,長大真好,連兇神惡煞一般的楊寶貴也不怕了。

      得了花生,歡喜得不行,四喜迫不及待地尋著奶林子、毛蛋子,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邊說邊從荷包里拿出花生來炫耀。一時間,把他倆饞得直咂嘴。四喜分了數(shù)?;ㄉo他倆香嘴。四喜說,從今往后,我們要時刻監(jiān)視楊隊長和胡艷麗的行蹤,如若再發(fā)現(xiàn)他們倆人搞流氓,馬上吹口哨報信,得了好處,大家都有份兒。

      開始,他們不愿意,楊隊長整天兇巴巴地讓人畏懼,除了挨揍之外,得不到什么好處。四喜開導他們,夏天到了,生產(chǎn)隊的水菜瓜果都已長成,逮著那樣也能吃個飽。我們手里握著楊隊長的短,就不害怕,到那時,我們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嗎。四喜的話,說得他們兩眼放光,他們同意了。

      楊隊長和胡艷麗的事在村里傳開了。不久,又傳到了楊隊長的老婆牛得草的耳朵里,這回可熱鬧了。

      牛得草的父親原本是村里的屠夫,年輕時娶了孫大郢一個瘦弱多病的女子為妻。做屠夫的油水大,不到一年就把一個病秧子養(yǎng)得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可是,這個女人卻帶不得肚子,一連懷了數(shù)胎,不是早產(chǎn),就是胎死腹中。后來,屠夫經(jīng)高人點化,說他殺生過多,罪孽深重,女人帶不得肚子是他身上的煞氣過旺所致。從此,牛屠夫歇了殺生手藝。數(shù)年后,婦人生下一女,取名牛得草。

      牛得草雖然是個女子,卻生得高大肥碩,秉性也像屠夫一般,兇暴剛烈。嫁到楊家以后,她如母豬一般,一口氣生下四男四女,給楊家掙來了許多體面。自從丈夫當隊長在村里得了勢,她愈發(fā)變得刁蠻,變成一個跌了跤也要抓把草帶回家去的悍婦,稍有不順便會在村街罵上半天,弄得家人懼怕,外人躲讓,誰也不敢招惹她。

      這天,牛得草在門口堵住丈夫,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徑自拽進了西廂房,然后,搭上門閂。她厲聲說:“把褲子脫下來。”見這陣勢,丈夫的腿便短了半截,低眉耷眼地說:“你,你這是要做哪樣?”她問:“脫不脫?”說著,袖口亮出了一把剪子。丈夫見狀,忙不迭地將褲子褪了下來。她說:“脫光?!闭煞蚬怨缘貙?nèi)褲也脫了,蹲下身子,雙手護著私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成一團。她惡狠狠地說:“信不信我把你這個四處偷嘴的玩意兒剪了,掛在樹上,讓老鷹叼了去?!甭犃怂脑挘煞驌渫ㄒ宦暪蛄讼聛?,他說:“不,你不能啊……”

      女人說:“說,日了幾回?”

      男人說:“誰……說誰呀,我,沒有?!?/p>

      女人說:“死到臨頭,還嘴硬。胡艷麗那個死妖精是‘高壓線’,你也敢碰?說,日了幾回?”

      男人說:“兩三回……不,七八回?!?/p>

      女人問:“都讓誰看見了。”

      男人說:“起初沒有,最后一回,讓老陳家的四喜看見了?!?/p>

      聽了他的話,女人憤怒地扔下剪刀,繼而哭訴了起來。早就知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嫌棄我的身子松松垮垮沒了勁道,可這也怨不得我呀,老娘為你們楊家生養(yǎng)了一堆孩子,就是一條麻包袋,也早已磨破了邊。如今,你當了隊長做了干部,位高權(quán)重的就像是村里的皇上,女人們見了哪有褲腰帶不松的。母驢不翹臀,公驢不上架。平日里,玩了村里的寡婦小媳婦,老娘睜只眼閉只眼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竟然膽大包天大地把胡艷麗日了,不是作死嗎?沒聽說公社的閆主任因為日了知青犯事進了大獄?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驚動了上級領(lǐng)導,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男人見狀,心里更加慌亂了,他說:“老婆,我再也不敢了。”

      女人說:“村里都傳開了,如今,就是把你劁了也不頂用?!?/p>

      男人說:“那怎辦?”

      女人說:“堵嘴?!?/p>

      當天晚上,牛得草提著一把刀,一壺水,一塊砧板,出現(xiàn)在村東的清流河岸上。她一邊剁,一邊罵,口干了喝水,喝完了再罵,唱歌一般,指桑罵槐地把胡艷麗、陳四喜家的祖宗八代排成隊“操”了一遍又一遍。她的罵聲,如潰敗的兵馬一般在村里亂竄,把人心都踏爛了。

      終于,李賢淑坐不住了。

      她讓二喜把躲在草垛里的四喜揪了回來。一陣打罵過后,問清了緣由,果然是他惹的事。李賢淑拾了十個fe79f8ee0dc9dd9d4de06191c18e9693dd869703bd42f89374b49cd8968326f8雞蛋,夾著搓衣板,拽住四喜的耳朵,徑自去了河岸。

      見了牛得草,李賢淑讓四喜跪在搓衣板上。她說:“他嬸,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這會兒,你也罵累了,歇歇火,消消氣。四喜還是個吃屎的孩子,他的話,當不得真。這些雞蛋,算是賠禮了?!迸5貌萦辛讼氯サ呐_階,又得了便宜,就住了聲。

      李賢淑說:“他嬸子,不是我說你,這種事情張揚不得的,不是丟了雞少了狗,罵上幾句就能解恨寬心。這回可好,是人都能聽出個鹽咸醋酸來,你呀,不該的。”聽了她的話,牛得草站了起來。

      說實話,在村里,牛得草能看重的人不多,李賢淑卻算是一個。她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子,賢惠,漂亮,知書達理,處世公道。解放后,家道敗落,她卻嫁給了個吃公家飯的丈夫,大小也是個官,每月都有工資拿回家。陳家的日子在村里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李賢淑是個臉朝外的體面人,善良、熱心腸,別人有了難處,找上門來,總是有求必應(yīng)。誰跟誰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上了,總會尋著她來評判。她也不拒,誰是誰非,三下五除二,情是情,理是理。這樣一來,她在村里的威信就高了。上級本想讓她當村里的婦女主任的,最終因為出身不好就擱置不提了。

      牛得草說:“他嬸,不是我撒潑,這事說大,就大了去了。這時候,不封住嘴,傳出去,楊家就沒了活路。事到如今,我也是逼上梁山,殺雞給猴子看?!彼焓掷鹆怂南舱f:“他嬸,你就多擔待點兒。”

      牛得草提起水壺、砧板,正欲起身回家時,村街里傳來了歌聲:

      打破天,罵破門,

      聽見外面狗咬人。

      拿起石頭砸狗頭,

      卻被母狗咬一口。

      …… ……

      這下可好,惹得牛得草起了性子又罵上了。見此情景,李賢淑也不好再說什么,伸手拽住四喜的耳朵罵道:“討債鬼,死回家挺尸睡覺去?!?/p>

      四喜聽出街上的歌是毛蛋子和奶林子他們唱的,心想,媽的,你們快活,我可慘了,挨打不說,還白給了人家十個雞蛋,太不值了。

      那天晚上,月亮出來的時候,牛得草仍在河岸上拼了命地鬧騰。唉,這個母老虎,鬧得全村人都不得安生。

      半夜時分,寂靜的村街突然像炸了開鍋。有人喊:“不好啦,胡艷麗跳河啦……”

      胡艷麗是被大喜從河里撈上來的。

      村民們聞訊而來,一時間把河岸圍了個水泄不通。胡艷麗面如死灰,肚子漲得像水桶一般,已經(jīng)沒了氣息。唉,多好的姑娘啊,花骨朵一般的,可惜了。

      大喜不知從哪兒扛來了一口大鐵鍋,咆哮著攆開眾人。他把鐵鍋倒扣在地上,抱起胡艷麗,臉朝下趴在鍋底上,騰出手,一邊擠壓著她的后背一邊喊:“胡艷麗……別死呀……胡艷麗……你活回來啊……” 喊聲里夾帶著哭腔,狼嗥一般,聽的人心頭緊縮,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胡艷麗口中流出了一汪水,人卻沒有一點兒緩過來的跡象。有人說,她的魂魄已散,救不得了。大喜不聽勸,仍舊努力著。望著執(zhí)拗的大喜,人們搖頭嘆息,甚至抹起了眼淚。有人說,大喜這孩子命苦,想女人想瘋了。

      人們的言語,蟲子一般躥進了李賢淑的耳朵里,又癢又疼。

      起初,李賢淑還為大喜的舍命救人積德行善的行為感到高興。此時,她也覺得大喜做得有些過頭,再不去制止就丟人現(xiàn)眼了。于是,便沖上前去推大喜,許是用力過猛,身子一歪,連同大喜和胡艷麗一起跌在一處。她就勢扯著大喜劈頭蓋臉就打,邊打邊罵:“你這個搪炮子的,又不是你害的,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在這里看著,人都沒了,你還在這里瞎逞能……”突然,她收住了聲,恍惚中,覺得倒在一旁的胡艷麗有了些動靜,好像輕輕咳嗽了一聲,忙用手去探胡艷麗的鼻息,失聲叫道:“緩過來了,這孩子緩過來啦……”有人喊,快把她弄到屋里去。大喜見狀,扯起胡艷麗一個翻轉(zhuǎn)背上了身,撒腿就往家里奔去。

      人們都說,胡艷麗的命是大喜撈回來的。

      別看大喜平日憨不棱登,沉默寡言的,如武大郎一般又矮又矬,可身上男人的物件一個也不少。他和眾多男人一樣喜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胡艷麗是個美人,來到村里以后,也不知攪亂了村里多少男人的心,當然也包括大喜。因為自卑,大喜不能像其他男人那樣,見了胡艷麗便忙著搭訕,說著咸淡話,轉(zhuǎn)臉就把她當作下酒菜,講一些讓人聽了流出口水的酸話。大喜總是默默地站在一邊,因為自卑,連正眼都不敢看她一回。后來,村里傳出了楊隊長和胡艷麗的風言風語。開始,大喜不信。楊寶貴是個騷豬子,手里握著隊長的權(quán)力和村里許多寡婦小媳婦都有過一腿,人們背地里叫他配種站長。大喜想,人家胡艷麗荷花一樣鮮活的城里姑娘,萬不能看上那頭種豬的。想歸想,心卻放不下。放不下,就管不住腿了。白天還好,夜里卻睡不得。于是,每當夜晚來臨,大喜便像鬼魅一般,在知青點前后左右轉(zhuǎn)悠。

      那天晚上,楊寶貴幽靈一般閃進了胡艷麗的屋子,不一會兒,屋里的燈滅了。大喜帶著既難過又憤怒的復雜心情,悄悄地走到后窗下,聽到的卻是床板吱吱呀呀的聲里混雜著男女壓抑的快活的喘息。“什么知識青年,原來也是個騷蹄子?!?大喜心里罵著,彎腰撿一塊坷垃奮力丟了過去,驀地,屋里安靜了。

      次日,見了胡艷麗,大喜不再躲閃,第一次用放肆地目光盯著她看,那樣子,恨不得把她的衣服撕開,扯去,裸露出那些饞死人的桃紅李白來。胡艷麗被他盯得心里起了毛,起先是不解和驚恐不安,接著,眼睛里流露出的卻是憂郁和哀怨來。瞬間,大喜的心軟了。他想,這是個可憐的女人。他說:“以……以后,我可以幫你挑水,別看……我……有勁?!边@是他第一次同她講話。她朝他笑了笑,算是回答。他覺得,那笑,一股子苦味兒。從此,胡艷麗凄苦的笑容就裝在大喜的心里了,推也推不走,抹也抹不去。久而久之,他覺察到了胡艷麗的不正常,具體又說不清楚。于是,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大喜的心都長在胡艷麗的身上了。

      晚上,牛得草的罵聲如刀子,句句見血,是人都受不了,更何況胡艷麗呢。大喜放心不下便偷偷地來到了知青點。胡艷麗在屋里嗚嗚咽咽地哭著,如淚人一般。大喜從窗口窺視著,幾次想進去勸慰,可笨嘴笨舌的,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只能木樁似的站在那兒,束手無策,心如刀絞。

      牛得草的罵聲住了以后,胡艷麗也停止了哭泣。她換了身平日很少穿的素花衣裳,一番梳洗打扮過后,出了門,徑自去了河邊,接著就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胡艷麗活過來的那天晚上,隊里在陳家召開了臨時會議,大家建議把胡艷麗放在陳家調(diào)養(yǎng)一些日子,由隊里出工,讓李賢淑和大喜兩個人二十四小時輪流看護胡艷麗,以防不測。楊隊長立即表示贊同,并表態(tài)向上級有關(guān)部門反映胡艷麗的情況,爭取讓她早日回城。

      胡艷麗在陳家住了下來。

      村里人善,心里惦掛胡艷麗,紛紛提著東西來看望她。村里窮,三五個雞蛋,一小塊臘肉,在人們眼中都是稀罕物件。在李賢淑和燈草的悉心照料下,胡艷麗的臉有紅有白地好看了起來??墒牵麄€人卻像走了魂,終日寡言少語,目光游離,連笑都不會了。唉,多好的一個姑娘,真是作孽啊。胡艷麗白天除了看書吃飯,就是睡覺。不說話,不出門,除了大喜之外,見了男人便躲。到了晚上便來了精神,她喜歡去野地里四處游走,說一些大喜聽不懂的瘋話。

      “大喜,你知道裴多菲嗎?”

      “不知道。”

      “匈牙利詩人?!?/p>

      “詩人是干什么的?!?/p>

      “詩人是寫詩的,我背一首給你聽,《自由與愛情》:自由與愛情/我都為之傾心/為了愛情/我寧愿犧牲生命/為了自由/我寧愿犧牲愛情 。能聽得懂嗎?”

      “聽不懂?!?/p>

      “殷夫的譯文流傳最廣: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個懂了吧?!?/p>

      “不懂。”

      “不懂真好,真幸福?!?/p>

      她站住了,目光幽幽地說:“如今,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沒有?!闭f著,嗚嗚地哭了起來。大喜慌了,忙哄著她說:“不,你有,有我,有燈草,還有我媽,我們都心疼你?!闭f著,心里一酸,嗓子眼一緊,淚水奪眶而出。

      胡艷麗也有高興的時候,高興了就唱歌,最喜歡唱那首《知青之歌》:

      藍藍的天上,白云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是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xiāng)。啊,彩虹般的大橋,直上云霄,橫跨長江,雄偉的鐘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xiāng)。

      告別了媽媽,再見吧家鄉(xiāng),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轉(zhuǎn)入了青春史冊,一去不復返。啊,未來的道路多么艱難,曲折又漫長,生活的腳印深淺在偏僻的異鄉(xiāng)。

      她唱得吱吱扭扭的,還跑調(diào),像一個哀怨的婦人喊魂,簡直難聽死了。唱著唱著,驀地就住了聲,她沒心沒肺地說:“哎呀,我想小便……”說著,也不避諱,褪了褲子就地蹲下,把一泡長尿撒得嘩啦啦地響,駭?shù)么笙舶瓮缺闩堋?/p>

      她在后面喊:“大喜,大喜,等等我呀……”說著,她跌跌撞撞地趕過來,腳下一滑,倆人便撞在了一處。瞬間,女人身上沁人心脾的體香,迷藥一般把大喜圍困了,推不得,掙不開。一個念頭閃現(xiàn),接著,大喜的襠下一陣燥熱,那個不爭氣的物件騰地豎了起來,把自己驚著了。大喜忙不迭地躲開了她,心里罵自己:“牲畜,流氓,真不要臉?!绷R歸罵,有些東西僅靠罵是不行的。面對這個瘋瘋癲癲的女子,一種從未有過的滋味涌上了心頭,是愉快還是惆悵,大喜也扯不清。他不禁想,胡艷麗要是做自己的媳婦,那該多好。

      夜,靜得緊。繁星襯著殘月,月光下的田野郁郁蔥蔥的。茁壯的禾苗上方,漂浮著一層輕紗般曼妙的霧。吸一口,肺腑之中全是綠的,吐出去,絲絲縷縷中都是清香。

      蛙聲蟲鳴,一片,一片,又一片。

      回到家,陳福祥就像一只炮仗被點燃了。

      楊寶貴這個狗雜種,自己作了孽,卻把胡艷麗這個難題扔給了陳家。李賢淑呀李賢淑,虧你還是個識文斷字的,不知道胡艷麗是一顆定時炸彈呀,說不定哪天就把這個家炸毀。陳福祥知道李賢淑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盤,表面上是照顧著胡艷麗,這件事做得既體面又能得到工分,暗地里卻想著促成胡艷麗和大喜的好事,至少,她動過這樣的念頭。胡艷麗要真是個農(nóng)村妹子,李賢淑這樣做倒也行得通,可是,她畢竟是一個下放知青,真要是有人上綱上線地追究下來,落個破壞上山下鄉(xiāng)的罪名,誰能擔得起。大喜這個憨貨,整天和胡艷麗攪在一起,花癡一般,不怕別人笑掉了大牙,將來如何再去尋媳婦,若真的和瘋瘋癲癲的胡艷麗做下了什么,又該如何收場?

      陳福祥當即決定,讓李賢淑把胡艷麗送回知青點。

      李賢淑覺得丈夫的話句句在理,可是,胡艷麗瘋瘋癲癲的尚不見好,一時間也尋不著送回去的理由,她犯難了。陳福祥說:“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反正胡艷麗不能再住家里?!闭f著,他沖著二喜嚷:“去把四喜那個狗東西給我找回來。”

      見了陳福祥,四喜的腿禁不住哆嗦起來。

      陳福祥關(guān)上房門黑著臉問:“說吧,這些天都干了哪些壞事?”望著那張能擰出水來的臉,四喜心想,這回完了。他低下頭,左腳搓著右腳說:“我,沒有?!?/p>

      “還說沒有,為什么要去偷看人家?”

      四喜想,這還用問,快活唄,有時候還能得到好處。他說:“那天,我想著去倉庫弄些花生吃,遇上的?!?/p>

      “都看見什么啦?”

      “看見了楊隊長和胡艷麗搞流氓。”

      “你不覺得丑?”

      “丑,也覺得好玩。”

      在陳福祥的逼迫下,四喜把那天的經(jīng)過述說了一遍。

      “除了他們,你還偷看過誰?”

      “二喜和楊家大丫頭?!彼讯埠蜅罴掖笱绢^在稻場草堆里偷偷親嘴的事也說了。

      “還看過誰?”

      “老魏和燈草大姐?!?/p>

      “你得了些什么好處?”

      “每回,老魏都給我一把糖果?!?/p>

      “還有誰?”

      “沒了?!?/p>

      其實,四喜沒說實話。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男女之事的,他也記不得了。只要喜歡偷雞摸狗的男女,上了眼,他就能看出些端倪來。于是,他便悄悄地跟蹤,在草堆、后窗、樹林、床上……看到了一幕又一幕。他總是刻意地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這樣一來,手里就握住了他們的短。雖然他不是每回都能得到好處,但是,面對那些討好謙卑的笑臉,他也能從中得到快樂和滿足。四喜小小的年紀便懂得了,男人是牛,女人是地,耕了地,撒上種,才能長出好莊稼。

      “真沒了?”

      “沒了。”

      陳福祥沒再說話,他站起來,伸手將四喜拉到院子里,順手解開了一根晾衣繩。四喜站在那兒,心里忐忑不安起來,他不知道陳福祥會怎樣處置自己。陳福祥轉(zhuǎn)身走向了四喜,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剝了個精光,用繩子捆結(jié)實,一甩繩頭,利落地把他吊在了銀杏樹上。

      “媽呀,媽哎……”四喜哭出聲來。

      陳福祥吼道:“喊什么?又不殺你?!?/p>

      四喜止住哭,偷眼看著陳福祥。

      陳福祥說:“你不是覺得好玩嗎,今天就陪著你玩?zhèn)€夠?!闭f著,順手從地上尋一根雞毛,騰出手握著四喜的腳,輕輕地用雞毛撩著他的腳心。

      “我的媽……哎喲哎……嘻嘻……哈哈哈……”四喜禁不住大笑起來。

      陳福祥說;“快活吧,今天,我就讓你快活夠。”說著又開始了。腳心,大腿根,胳肢窩,雞毛若即若離地觸及皮膚,那叫一個癢。就這樣,陳福祥撩撥一次,四喜便忍不住地笑上一回。

      起初覺得挺好玩,如同游戲,可漸漸地四喜就承受不住了。那份癢,是從腳底一絲一縷地往心上躥的,接著又躥進腦子里,然后,向外膨脹,擴展,放大。后來,四喜的笑,完全成了機械性的,止不住,停不下。雞毛在身上輕輕一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那種滋味難以述說,真是要死不得求生不能。

      四喜說:“爸,我不敢……再也不敢了……”他邊喊邊哭,哭嚎里,夾帶著笑聲。

      喊叫聲引來了陳家的人,連閉門不出的胡艷麗也走了出來。

      陳福祥說:“難受吧,男人要學會忍耐?!?/p>

      “我,忍耐……”

      “記住,無論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價的?!?/p>

      “我,代價……”

      “還去偷看嗎?”

      “不,不敢了……”

      四喜拼命地叫,李賢淑前去制止,被陳福祥推開了。后來,連四喜也說不清自己是哭還是笑,只是聲嘶力竭地嚎叫著,如鬼一般,漸漸地,氣力耗盡,哭笑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時,站在一旁的胡艷麗走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她說:“陳叔,求求你,放了四喜吧?!闭f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潸潸地流了下來。

      望著她,陳福祥心軟了。家里人七手八腳地解下四喜,只見他雙目緊閉,都虛脫了。

      李賢淑不愿意了,她邊哭邊喊:“陳福祥,四喜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跟你拼了命。不要臉的人做都做下了,還容不得別人看別人說?真是笑話。再說,一個吃屎的孩子懂什么孬好?!?/p>

      胡艷麗怔怔地望了李賢淑一眼,轉(zhuǎn)身,默默地進了屋。不一會兒,拎著裝滿衣物的包袱走了出來。她說:“嬸,陳叔,這些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謝謝你們。”她朝陳家的人深深地鞠躬,然后說:“我走了?!贝笙裁Σ坏刈呱锨皢枺骸澳闳ツ膬??”她笑著說:“回知青點?!贝笙策€想說些什么,轉(zhuǎn)眼遇上了陳福祥咄咄逼人的目光,忍住了。沉默,一家人目送著胡艷麗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了門外。

      這時,李賢淑如夢初醒,她嚷:“哎呀,這姑娘是不是醒啦?燈草兒,快去看看?!甭犃怂脑?,燈草和大喜忙不迭地往門口走。

      院子里傳來陳福祥一聲斷喝:“站住,誰也不許去?!?/p>

      他們站住了。

      陳福祥說:“醒了好,走了也好啊,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楊寶貴那個狗雜種去?!?/p>

      胡艷麗的確醒了。

      在楊寶貴家喝完酒,陳福祥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就嚷嚷著要召開家庭會議。

      見了醉醺醺的陳福祥,李賢淑氣便不打一處來。死鬼呀,折騰一下午了,還不夠,灌足了貓尿,又來鬧騰,想作死嗎?挨千刀的楊寶貴真不是東西,心里有鬼就拿些酒肉來堵嘴,知道陳福祥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貨色,便使出了這個軟招。她讓燈草兒去弄洗腳水,讓陳福祥洗了睡覺。陳福祥不肯,執(zhí)意要開會,吆三喝四地把家里人叫到了堂屋,他說:“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再不加強政治學習,我們陳家就亂套了?!?/p>

      陳福祥做慣了領(lǐng)導,三句話離不開馬克思主義,開口不用些革命辭藻仿佛就不會講話似的,家里人對他的做派早已習以為常。

      油燈閃閃的,被迫無奈的陳家人散坐在堂屋里,沉默。李賢淑和燈草納著鞋底,抽線的聲音,比賽似的“哧啦啦哧啦啦”地響著。

      陳福祥拿腔作勢地安排著三喜,讓他先給大家學習一篇毛主席著作。

      三喜在鎮(zhèn)上中學讀初二,早出晚歸的,中午隨陳福祥在鎮(zhèn)上食堂吃頓飯。陳福祥本是個炮仗脾性,隔三差五才回一次家,接觸少,就顯得生分了,孩子們沒有不懼怕陳福祥的。相比起來,三喜和陳福祥就顯得親近了許多。孩子們嫉妒三喜,背地里都叫他狗腿子。起初,三喜對陳福祥在家里開家庭會,過年吃憶苦飯,學《毛選》的行為極為反感,村里人背地里都笑話陳福祥,說他是癲子。迫于壓力,三喜也是敢怒不敢言,無奈,弄得三喜在小學四年級時就能熟背毛主席語錄百余條。有一天,三喜偷偷地打開陳福祥緊鎖的柜子,發(fā)現(xiàn)了一張獎狀似的“革命軍人證明書”,內(nèi)容是:

      軍證字[1016517號]

      陳福祥同志系一九四九年二月參加我軍,現(xiàn)在十八軍后方通聯(lián)部工作,其家屬得按軍人家屬享受優(yōu)待。

      此證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西南軍區(qū)司令員:賀龍 政治委員:鄧小平

      一九五二年五月四日

      三喜又翻看了陳福祥的檔案:

      陳福祥,一九三二年生人,籍貫江西,成分貧農(nóng)。三月喪父,七月喪母,大哥做土匪被鎮(zhèn)壓,二哥參加八路軍戰(zhàn)死黃河,姐姐領(lǐng)著陳福祥逃荒長大。一九四九年投身革命,同年入黨。陳福祥沒有文化,只知道聽毛主席話,跟共產(chǎn)黨走。就這樣,一個赤貧的共產(chǎn)黨人,娶了一個識文斷字的地主子女李賢淑做了妻子。由于陳福祥脾氣火暴,性情剛烈,易得罪人,受人排擠,加上李賢淑地主子女成分的連累。于是,陳福祥的官越做越小,后來只做了清水鎮(zhèn)供銷社主任。

      從那天開始,三喜忽然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他想,父親這一輩子,著實不易。

      三喜問:“‘老三篇’?”

      陳福祥說:“《為人民服務(wù)》?!?/p>

      三喜不用看書便脫口而出:

      我們的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黨所領(lǐng)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wù)的,所以,我們?nèi)绻腥秉c,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

      這時候,陳福祥靠在椅背上,已經(jīng)打起呼嚕了。

      見陳福祥睡了,三喜便停了下來。這時,陳福祥醒了。他問:“學完啦?”

      沉默。

      陳福祥火了,他吼道:“別忘了,你是共青團員,你的學習態(tài)度,極不端正?!彼暮鹇暎@得黑狗縮著尾巴,躲到了飯桌下面。

      這時候,五喜忙不迭地拉起巧鳳說:“巧鳳,我們倆唱個《老倆口學毛選》吧?!闭f著,他們開口就唱了起來:

      收了工,吃罷了飯, 老兩口兒坐在了窗前哪, 咱們兩個學《毛選》 。

      (女)老頭子(男)哎!老婆子 (女)哎!你看咱們學哪篇 ?

      (男)老婆子(女)哎!老頭子 (男)哎!我看咱就學這篇,你看沾不沾?

      (女)我看就學這篇。

      (合)階級敵人總想著來變天, 咱們貧下中農(nóng)一定要擦亮眼, 咱學學《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 團結(jié)起來打垮敵人咱們革命意志堅。

      (合)這一篇,咱記心間, 革命的大旗咱們要扛在肩吶, 跟著黨走永向前。

      (女)老頭子(男)哎!老婆子 (女)哎!你看咱還學哪篇?

      (男)老婆子(女)哎!老頭子(男)哎!我看咱就學這篇,你看沾不沾?

      (女)為什么學這篇?(男)咱們的二小子他干活有點懶,你可很少給他提過意見,《反對自由主義》咱們來細鉆研, 家庭里的思想斗爭,今后咱要開展。

      (女)這一篇,說到了咱心坎, 自由主義危害真不淺哪, 今后我可不再犯。

      …… ……

      望著他們,陳福祥忍不住笑了。

      陳福祥把五喜和巧鳳夸贊了一番,接著又板起臉,宣布了兩件事,第一,他已經(jīng)和楊寶貴商量好,秋后就和二喜把楊家大丫頭的親事訂下來。第二,讓李賢淑趕緊聯(lián)系媒人,給燈草說婆家,爭取年底把婚事辦了。

      聽了他的話,二喜在一旁偷偷地樂著,燈草的臉兒一寒,手中飛快地繞著納鞋線,繞畢,把鞋底往針線筐里一扔,起身氣鼓鼓地走了。陳福祥沖著她的背影吼道:“死丫頭,膽子不小,敢甩臉子給老子看啦,告訴你,只要老子活著,你就死了那條心,信不信,明天我就把老魏調(diào)走……”見陳福祥上了火,李賢淑忙勸解道:“有話好好說,你吼什么,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p>

      陳福祥這才住了口,他說:“三喜,弄水,洗腳。”三喜忙不迭地去了。

      這時,燈草急匆匆地跑過來說四喜發(fā)燒了還說著胡話。李賢淑慌了,對陳福祥吼道:“都是讓你這個兇神惡煞的死鬼給嚇的,四喜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跟你沒完?!?/p>

      四喜躺在床上,面色潮紅,嘴里嘰哩咕嚕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叫他,不醒,一摸,額頭燙手。李賢淑認為四喜是被陳福祥的一通折騰嚇走了魂。

      陳福祥不屑地說:“胡扯八道,迷信?!?/p>

      李賢淑讓燈草取來一碗水,上面蓋張草紙,四周貼在碗邊上,水立即濕了紙。李賢淑讓燈草拿把掃帚,上面裹上一件四喜的衣衫。她端著碗,拿著掃帚,在屋里屋外房前屋后轉(zhuǎn)了一遍,邊走邊揮舞著掃帚,邊喊:“四喜,我的兒,回來呀,回來。四喜,來家呀,我的兒,回來……”她的聲音撲棱棱的,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

      回到屋里,李賢淑欣喜地發(fā)現(xiàn),瓷碗的草紙正中,出現(xiàn)了一個旋轉(zhuǎn)的水珠。她便喊:“回來了,回來了。”說著,扔掉掃帚,手捧水碗,走到四喜床邊,喝了口水,噴向四喜,弄了他一頭一臉全是水。

      四喜醒了。

      醒來的四喜說做了個夢,夢里和奶林子他們一起去了鬼塘。水里荷花開了,艷得很。他們下水去摘,四喜摘了一大抱,轉(zhuǎn)臉,見奶林子他們上了岸,便喊,讓他們等等自己??扇螒{他怎么喊,他們就像聾子似的聽不見,丟下他徑直走了。

      李賢淑一把摟住四喜說:“我的兒,鬼塘是個兇地方,去不得的。告訴我,想吃什么?”

      四喜說:“罐頭,橘子罐頭。”

      陳福祥說:“好模好生的,有什么病?饞嘴病?!崩钯t淑沒有理會陳福祥,她讓二喜去代銷店買罐頭,二喜說太晚了,老魏早睡了敲不開門。

      陳福祥說:“讓燈草陪著你一起去?!?/p>

      聽了他的話,二喜望著燈草,擠了一下眼睛,伸手拉住她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曉得有罐頭吃,四喜的眼里閃出了一絲狡黠,他說:“媽,我渴?!?/p>

      陳福祥那天晚上明確表示不同意燈草與老魏來往并揚言說要把老魏調(diào)走時,燈草就慌了神。

      在此之前,燈草和老魏一直處于戀愛的初級階段,不大了也就是私下里約個會說說話,連手都沒拉過。如今,既然陳福祥把這張窗戶紙捅破了,燈草心里便想著和老魏認認真真地談一次,探一探虛實,看看老魏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早上,燈草寫了紙條,悄悄地塞給去上學的四喜,讓他傳給老魏,約他晚上在鬼塘的瓜棚見面。

      看了紙條,老魏甚是歡喜,忙不迭地抓一把水果糖塞進四喜的荷包里。

      得了糖,不知怎的,四喜的心里沒有一絲歡喜,相反,卻涌出一股惆悵來。這個老魏,怎么說呢,個兒不大,面白,清瘦,女人似的,說起話來喔喔噥噥的聽不清楚,讓人覺得很不爽快。除了有個鐵飯碗之外,真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沒法子,燈草就是相中他了。四喜不禁想,就憑燈草的俊俏模樣,怎么也得尋一個像電影《南征北戰(zhàn)》里高營長那樣的濃眉大眼模樣兒周正、身大力不虧的男人。說實在的,老魏真的配不上燈草。

      四喜說:“老魏,記住,如果敢欺負我大姐,我絕不放過你。”

      他的話說得有些唐突,驚著老魏了。他愣怔怔地望著四喜,接著笑了。他說:“不會,怎么會呢?你還小,你不懂?!彼南舱f:“別看我小,我懂,什么都懂。信不信,說不定哪天我一生氣,就能把你的金牙給摳下來?!彼南舱f完,扭頭便走了。

      看不出,這小子還是頭犟驢。老魏想。

      晚上,燈草悄悄地拉上四喜陪著自己去約會,這讓他感到興奮和刺激。

      夜,黑得緊。星星在天空上閃著,麻扎扎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黑郁郁的秧苗扎在水田里,憋著氣地瘋長,田野里,彌漫著一種甜膩膩的味道。夜風如水。蛙聲蟲鳴此起彼伏,一片,一片,又一片。

      “大姐,你真想嫁給老魏?”

      “嗯。”

      “真看不出老魏有什么好?!?/p>

      “有些好,人是看不見的。”

      四喜的手被燈草緊緊握著,他察覺到她的手心汗涔涔的。

      “大姐,你怕嗎?”

      “有你在,就不怕?!?/p>

      “為啥要約老魏去鬼塘那個兇地方?”

      “那個地方偏僻,避人。”

      鬼塘是日本人建炮樓時開挖的,炮樓廢棄了,如今變成了一片墳地,地里埋著眾多老去了的村里人。有一年,村里來了個黑瘦的北侉子種瓜老漢,相中了那塊地提出要種瓜,生產(chǎn)隊便同意了。老漢就在墳地的兩座高墳間借著一棵老柳樹搭了兩間瓜棚。從此,每年到了季節(jié),老漢便推一輛獨輪車走來,在墳地里種瓜,與鬼做伴,吃住都在瓜棚里。收秋后,得了村里分下的幾袋糧食,他便推車離去。四喜他們一直不知道北侉子種瓜老漢姓什么,家在哪里,只曉得他種出的西瓜又大又甜。北侉子老漢人生得兇,脾氣也丑,常常在月夜里吹簫,唱一些聽不懂的戲文,那腔調(diào),狼嗥一般,聽著讓人覺得瘆得慌。四喜他們曾無數(shù)次設(shè)想著夜里去偷瓜,都沒成行。他們懼怕北侉子,更怕夜間墳地里閃閃發(fā)光的鬼火。

      如今,沒到季節(jié),北侉子種瓜老漢沒來,瓜棚空著。

      四喜遠遠地看見瓜棚里有手電光,晃一下,又晃一下,滅了。

      “大姐,是老魏?!?/p>

      “是的?!?/p>

      來到墳地,燈草讓四喜在瓜棚外等著,自己走了進去。

      四喜的心里雖然有些不如意,但并不想干擾他們。起初隱約地聽見瓜棚里的說話聲,也不知過了多久,起了露水的時候,里面的響動漸漸地大了起來,他有些擔心,便悄悄地摸了過去。老魏這個狗日的,竟然敢對燈草動手動腳。燈草不愿意,揮手推他捶他,他仍不依不饒,竟然狗膽包天地抱住燈草便親。四喜看著,氣不打一處來。想,欺負我大姐,真是綠了眼。他撿根棍子,大喝一聲沖了過去。老魏驚恐地丟開燈草,撒開腿兔子似的逃了,連頭都沒敢回一下,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個爛貨,還是個膽小鬼,真讓人看不起?!彼南舱f著,燈草聽了也不惱,還沒心沒肺地笑出聲來,囑咐別把看見的說出去。四喜生氣,他說:“我偏去講,和人親嘴,不曉得丑。”燈草生氣了:“亂說,掌嘴?!闭f著,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四喜便慌了神,大步小步地攆上去討好地說:“大姐,我不講還不行嗎?”

      燈草站住了,摸了摸四喜的頭,然后說:“四喜,只要聽姐的話,姐就疼你?!闭f著,燈草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摸出了手電筒,驀地按亮了,一束白光瞬間撕破了夜色。她將手電筒塞給了四喜說:“這個,歸你了?!币粫r間,四喜快活得就要飛起來了。

      從此,四喜便成了燈草和老魏的秘密交通員。當然,四喜也從中得到了不少小恩小惠。他們約會的地點不斷變化著,河邊呀、稻場呀、船艙呀……全是偏僻的地方。只是,約會時燈草再也不帶著四喜去了。

      四喜發(fā)現(xiàn),原本老實本分的燈草忽然間變了一個人。眼睛亮了,步子輕快了,模樣兒越發(fā)俊俏了。終日都像喝了喜婆婆湯似的臉上總含著羞澀的笑,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她輕聲唱著什么。四喜知道,燈草鐵了心要跟老魏了。如若讓陳福祥知道了實情,一定會跳起八丈高,吼聲能傳到清流河對岸去。想著他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知怎的,四喜的心里竟然涌過了一陣愉快。毛主席說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大姐,我們支持你。

      二喜也變了。平日里,潑皮溜蛋的二喜,滿嘴跑旱船,人兒散漫,身子也懶。自從陳楊兩家公開了他和楊家大丫頭的親事以后,他把家里的重活全包干了不說,還狗攬八泡屎,經(jīng)常去楊家忙活,甚至給村里的孤寡婆子挑水。他和楊家大丫頭再也不偷偷摸摸地交往,楊丫頭一來,他就把她扯進自己的屋子里,嘰嘰咕咕說上好半天。有一回,大白天的,他倆竟然光著身子,蛇一樣地纏在一處,把床都給折騰塌了。

      這一切,都被扒在窗欞外的四喜看得真切,他罵:“不要臉,搞流氓?!币粫r間,駭?shù)脳罴掖笱绢^扯起衣裳擋住了身子。見是四喜,二喜也不避諱,竟然光著身子站過來說:“小屁孩子,我們就是搞流氓了,你又能怎樣?”面對著厚顏無恥的二喜,又討了個沒趣,四喜轉(zhuǎn)身走開了。

      與他們相反,大喜像是被太陽烤蔫了的樹葉,整天萎靡不振的。白天除了出工,就是睡覺。一到晚上,就不見了蹤影。

      大喜的心一直放在胡艷麗的身上。

      假如胡艷麗沒跳河,跳了河沒被大喜救起來,救起來又沒在陳家住了那些日子,那些日子胡艷麗沒有犯魔癥,沒在大喜面前不知羞臊又毫無遮攔地度過了那些夜晚。也許,大喜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中邪般地想著她??墒?,胡艷麗對在陳家的那段日子已經(jīng)失去記憶。她只知道大喜救了自己,心里除了感激之外,大喜又矮又矬的,就像村頭隨處可見的枯樹樁,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她并不知道,每天夜晚,大喜就像丟了魂似的在知青點周圍轉(zhuǎn)悠,一待就是大半夜,像她養(yǎng)的一條看門狗。

      出事以后,胡艷麗沒再搭理楊寶貴。楊寶貴仍然像狗念著骨頭一般時刻惦記著胡艷麗。雖然他在公社趙書記那里為胡艷麗回城又做了許多努力,但是沒能起到一點兒作用,甚至還讓趙書記有了讓胡艷麗扎根農(nóng)村干革命,為公社樹立一個上山下鄉(xiāng)典型的想法,嚇得他好長時間沒敢多說話。扎根農(nóng)村?楊寶貴仔仔細細地把村里的后生排了一遍,生得像嫩白菜似的胡艷麗嫁給誰他都舍不得。白天,牛得草看得緊,他沒有機會接觸胡艷麗,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牛得草走親戚不在家的機會。晚上,楊寶貴火急火燎地來到知青點,剛剛抬起手叩門,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咳嗽,回頭看見大喜鬼一般地站在身后。

      “怎,怎么是你這個憨物,大晚上的,你來這兒做什么?”

      “看你來這兒做什么?”

      “我是隊長,我,來談事情?!?/p>

      “哦,那你談?!?/p>

      他們正說著,門開了,胡艷麗冷冷地站在了門前。

      楊寶貴尷尬地笑著說:“我,我是來談你回城的事的?!?/p>

      “隊長,別費心了,我已經(jīng)想好,準備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了?!彼脑?,噎得楊寶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四喜也不知從哪里躥了出來,他說:“隊長又想搞流氓?!?/p>

      楊寶貴慌了,他說:“再亂說,撕爛你的嘴?!?/p>

      “你敢。”四喜也不甘示弱。

      “你,我,我不跟你小孩子一般見識?!闭f著,楊寶貴匆匆忙忙地轉(zhuǎn)身走了。

      四喜沖著的背影快活地唱道:“楊寶貴,跟狗睡,狗一咬,鉆稻草……”大喜忙不迭地捂住了四喜的嘴。

      “你們進來坐一會兒吧。”胡艷麗友好地邀請。

      “不了?!贝笙舱f著拉著四喜就走。

      四喜回頭說:“胡知青,別怕,每天晚上我們都在保護你,你知道嗎?大哥喜歡你……”他的嘴又被大喜捂上了。

      胡艷麗呆愣愣地站在那兒,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漫過了心頭,溫暖,悲涼,她也說不清。

      放了學,四喜撒開腿跑出了學校,奶林子跟屁蟲似的在身后喊:“四喜,等等我,不是說好晚上一起去逮黃鱔嗎?”四喜沒有理會奶林子,心想,自己也就隨口那么一說,這家伙還當真了,想得倒美。如若同他一起去,逮了黃鱔,總要分給他一些,再說,他也沒有手電筒。這樣一來,自己就虧大了。四喜一路瘋跑,想甩開奶林子這個跟屁蟲。遠遠地傳來幾聲雞鳴,村莊的炊煙慢騰騰地升起來了,一閃而過的綠樹、水牛、田埂、水車、小橋。跑著跑著,來到清水河旁,見奶林子沒能跟上來,四喜便停了下來。

      四喜捧起河水,沖了頭,洗了臉,又喝了幾口清涼的河水,好不爽快。綠茵茵的草兒絨毯一般,把河灘蓋得嚴嚴實實。不知名的小花兒,紅的、黃的、紫的,疏疏落落地開在其間,把初夏的河岸裝扮得鮮活無比。四喜懶洋洋地躺下了來,耳根被草兒撩得癢酥酥的,順手扯一截,放在嘴里,嚼一下,甜甜的,帶著一股清香。抬眼,一輪圓月,白玉一般嵌在東面深藍的天空上。夕陽仿佛累了,倚在西山頂上,露出半張羞羞答答的臉。晚霞錦緞一般披散開來,美得驚心動魄,看了讓人想死到那里頭去。四喜想,夜呀,你快些來吧。

      夜幕降臨了。

      四喜手提竹簍,斜掛著五節(jié)大手電,把一切收拾整齊,剛出院門,家里的黑狗哼哼唧唧地跟了過來。四喜摸了摸它的頭,讓它回去,它不愿,搖頭擺尾地圍著四喜轉(zhuǎn)悠。四喜曉得帶著它去不行,黑狗不老實,弄出了響動,會把黃鱔嚇跑。沒法,四喜大喝一聲,這才把它攆走。然后他便像風一樣消逝在夜色之中。

      月光如水。

      這個時辰,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有了點兒精神,秧苗紛紛敞開了衣襟,把原本很窄的田埂掩得只剩下一條縫,每片葉尖上,都頂著一滴露珠,在手電光的照耀下,一粒粒的,像珍珠一般晶瑩剔透,讓人不忍心碰下它來。響亮的蛙鳴此起彼伏,一片,又一片。栽秧人留在田里的淺淺腳窩,如今成了青蛙歌唱的舞臺。腳步聲過來了,它住了聲,懶懶地探一探頭,接著又繼續(xù)肆無忌憚地唱了起來。偶有兩只鷓鴣被驚著了,突然從田里撲棱棱飛起,濕濕的羽翼,濺了四喜一臉的微涼。忽然,腳下一滑,四喜打了個趔趄,手兒朝地上按過去,手上沾滿了濕滑的泥土。蹲下來,在秧田洗一洗,這時候,秧苗誘人的氣味便涌了過來,甜膩膩的,貪婪地吸上一大口,滿心滿肺都是清香。那一刻,四喜仿佛感知到了初夏田野的呼吸聲。

      這時候,黃鱔從洞里鉆出來覓食了。這東西鬼得很,總藏在田埂邊秧苗底下,靜靜地臥著,等待著獵物。更有聰明的家伙,索性將大半截身留在洞里,只探出頭部的一小部分,若有響動,立刻縮回去。黃鱔雖然鬼精,但在人的眼里還是個蠢物,手電光一照,它便傻了,呆愣愣地臥在那兒,一動不動。

      四喜的左手握著手電,右手提著竹簍,弓著腰,瞪著眼,順著手電光一路尋去。有了,還是一條大家伙,從洞里探出半截身子來,黃褐色斑紋清晰可見。用電光鎖定目標,屏住呼吸,彎腰,騰出右手伸出中指,看準了位置,猛地摁下去,夾住了,扣緊手指,迅速地提起來,順勢把它裝進了竹簍里。竹簍的沿口里面有特制的倒刺,蠢物在里面吵破天也逃不掉。

      這一晚,四喜好似一只蟄伏在田野里的怪獸,閃轉(zhuǎn)騰挪,把朦朦朧朧帳幔一般的月夜一次次地扯開,彌合,又扯開。

      這一晚,四喜收獲頗豐,原來空空的竹簍,現(xiàn)在已經(jīng)沉甸甸地有了分量。一條田埂又走到到盡頭。四喜抬起頭,竟然發(fā)現(xiàn)來到了鬼塘,心里一驚,頭發(fā)都豎了起來。

      圓弧形的鬼塘,深不可測,看不到水生作物,只有南邊一條路通向墳場。夜,漸漸地變得稠了。霧,輕紗一般浮動在深褐色的水面上。隔水望去,月光下裸露的墳場顯得陰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忽然,他發(fā)現(xiàn)瓜棚里有燈火閃亮,滅了,又亮了,是手電。他想,誰呢,北侉子種瓜老漢還沒來,難道是燈草和老魏?不管是誰,過去看看再說。四喜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

      瓜棚里的人是楊寶貴和胡艷麗。

      下午,楊寶貴見了胡艷麗,他說公社趙書記明確表示讓她扎根農(nóng)村,具體事宜晚上見面細談。至于為什么選擇鬼塘,楊寶貴說是為了避開牛得草,若是讓她撞上了定會胡攪蠻纏惹是生非,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任憑楊寶貴說得天花亂墜,胡艷麗還是看出了他別有用心。本來,她是不想赴約的。過去,為了回城,她不顧廉恥地委身于他,到頭來,偷雞不成蝕把米,甚至連性命都差一點兒搭上了,真是愚蠢至極。如今,既然回城無望,那么就扎根農(nóng)村干革命吧。經(jīng)歷過一次生死,一下子看清了許多事,她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話說得真好,具有深層次的哲學意義。最后,楊寶貴說:“那可是個兇地方,若害怕,你可以不去?!彼Γ?,自己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鬼嗎?楊寶貴這個畜生才是自己身邊糾纏不清的活鬼。她說:“去,一定去?!?她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和楊寶貴做一個了斷。常言道:當斷必斷,以絕后患。

      走近瓜棚,四喜聽見了楊寶貴和胡艷麗的說話聲。

      “今天,你若從了我,我保證讓你去小學教書?!?/p>

      “不行。你若敢碰我,我就跳鬼塘。”

      “就算你不念舊情,難道你也不想當老師?”

      “不想。告訴你,以后你就死了這份心吧?!?/p>

      “我,我不甘心,我,想你……”

      說話間,瓜棚里傳出了撕扯扭打的聲音,四喜大聲喝道:“楊隊長搞流氓啦……”瞬間,瓜棚里安靜了下來,突然,楊寶貴瘋了似的從瓜棚里躥出來,嘴里喊道:“狗日的四喜,今天,老子非弄死你不可?!彼南惨妰瓷駩荷芬话愕臈顚氋F向自己撲了過來,拔腿便逃。楊寶貴在身后窮追不舍,邊跑邊吼道:“狗日的,看你往哪兒跑。”

      起初,四喜在墳地里轉(zhuǎn)著圈跑,楊寶貴跟在身后追,后來,楊寶貴見墳就上,猛獸一般躍過墳頭,從上往下瘋狂地撲過去。四喜逃到了塘邊,眼見楊寶貴的身子山一般壓了過來,他慌不擇路撲通一聲跳進了水里。

      “狗日的,今天算你走運,再讓我碰上,饒不了你?!睏顚氋F站在岸上罵著,轉(zhuǎn)眼,看見胡艷麗打著手電走了,他便像泄氣的皮球,整個人都軟了。他看了看塘里鳧水的四喜,惡毒地罵道:“狗日的,怎么不淹死你。”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

      四喜死了。

      第二天,幾個壯實的后生把渾身纏著水草的四喜從塘里撈上來時,人們哭成一片,悲涼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村莊。由于四喜未成年又是個暴死鬼,尸首不得回家。村里幾位老者讓陳家人取了幾件衣服,給四喜穿上,用一塊門板遮著臉,就地埋在了墳場。

      陳家人悲痛欲絕,燈草后悔把老魏的手電筒給了四喜,二喜后悔自己嘴饞黃鱔,向李賢淑討錢買電池。除了陳家,后悔的還有兩個人——楊寶貴和胡艷麗。他們沒有像陳家人那樣把后悔的事情說出來,而是深藏在心底。

      頭七那天,李賢淑和燈草從墳地上祭奠四喜回來,剛進院門,忽見三喜神態(tài)異常,獨自在院子里疾走,見了李賢淑,突然說:“媽,我是四喜,我冷?!崩钯t淑驚愕,抄起鞋底就朝三喜臉上打了數(shù)下,嫌他胡說。他說:“打吧,你打的是我,三喜是不知道疼的?!睙舨莼琶r住了李賢淑說:“媽,你聽,三喜說話的聲音是四喜?!崩钯t淑嚇得不敢打了,坐在地上便嚎啕起來:“四喜,我短命的兒呀,有什么話你就對娘說,說了快些走,別折磨你三哥。”

      聽說四喜靈魂附上了三喜的身子,人們紛紛趕到陳家來看熱鬧,一時間,把陳家的院子擠得水泄不通。

      四喜借著三喜的嘴說,他在那邊過得還算好,就是晚上冷,要李賢淑燒一床被子給他。他還說燈草喜歡老魏,老魏雖然膽小,但他是個好人,他要李賢淑勸陳福祥讓燈草嫁給老魏算了。他講大喜太厚道遇事不干脆,有了機會也抓不住,心里喜歡胡知青就是不敢講出來,真是窩囊。他讓李賢淑找胡知青把話挑明,成就成,不成也算斷了大喜的念想。接著,他沖著人群大聲地喊道:“楊隊長,你過來?!?/p>

      瞬間,楊寶貴就暴露在眾人的目光里了。

      楊寶貴顫顫巍巍地走上前說:“三喜,你,你別裝神弄鬼地搞迷信……”看得出,他心虛得很。三喜冷笑著,樣子壞壞的,完全是一副四喜的表情。他說:“你干的壞事,我全知道,我在看著呢。別怕,不管怎么說,你都是二喜的岳父,我會給你留些臉面的,以后還是少干壞事為好,特別是搞流氓?!?/p>

      楊寶貴的汗都流出來了。

      他說:“我知道,二喜護著你呢,他找神婆子秦老太去了,要趕我走呢?!闭f著,變得慌亂起來,他說:“媽,不說了,我得走了?!闭f著,三喜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翻個身,然后,坐了起來。三喜見了滿院子的人,吃驚地問:“媽,出什么事了,怎么這么多人?!?/p>

      這時候,二喜推開眾人領(lǐng)著神婆子秦老太走了過來。神婆子說:“冤死鬼走了。”

      三喜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整個人都癱軟了。

      李賢淑又是一場好哭。

      楊寶貴在一旁勸慰道:“親家母,別哭壞了身子,依我說秋后就把二喜和大丫頭的婚事辦了,給老陳家沖沖喜?!?聽了他的話,李賢淑悲喜交加地說:“謝謝,謝謝你們老楊家。”

      這時候,胡艷麗尋著大喜,悄悄地走到他的身邊,望著他輕聲說:“大喜,我想嫁給你,行嗎?”聽了她的話,大喜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后記:這年秋天,陳家連續(xù)辦了三件喜事,大喜娶了知青胡艷麗,二喜娶了楊家大丫頭,燈草嫁給了老魏。

      第二年夏天,當了小學教師的胡艷麗生了個兒子,楊家大丫頭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燈草也為老魏生了一個閨女。

      邱曉鳴:男,1965年出生于滁州,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省文學院簽約作家。1988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搭積木》《夏天》《夏日小園》《一九九八在路上》等,作品入選《安徽青年作家叢書》中篇小說卷。2000年下海辦企業(yè),2009年復出,先后發(fā)表中篇小說《東張西望》《男人的空間》《麥芒的夏天》《像狗一樣奔跑》以及散文150余篇,達100萬字?,F(xiàn)為淮北啟明蓄電池制造有限公司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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