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源
不管是主戰(zhàn)派還是反戰(zhàn)派,都不會諱言,歷史充斥著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結(jié)果,極少數(shù)的秦瓊們,功成圖像凌煙閣,更多的“春閨夢里人”,長做“永定河邊骨”了。
相比摁下按鈕就殺敵于無形的現(xiàn)代毀滅性戰(zhàn)爭,十八般兵器八百回合不分勝負翌日再戰(zhàn)的“古典”戰(zhàn)爭,讓人神往得多。小時候聽過的戲文,都是“兵對兵將對將”的,對陣雙方排好陣法,各派旗鼓相當?shù)膽?zhàn)將,多少回合下來分出勝負,就算一局。這樣的戲文,當然不會是完全的歷史真實,但要說絕對無中生有,也未必盡然。譬如春秋時候,宋楚泓水之戰(zhàn),宋人的陣法已經(jīng)排好,楚軍河才過了一半時,有將領(lǐng)建議宋襄公:“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宋襄公沒答應,楚軍完全渡過而沒站穩(wěn)陣腳時,將領(lǐng)再請求進攻,宋襄公還是沒答應。結(jié)果,當然是宋軍吃敗仗,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大腿都掛彩了。面對全國人民的指責,襄公也有道理:“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p>
這樣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以君子自期的“費厄潑賴”,中西的“古之為軍”,都近似。譬如,中世紀歐洲爭戰(zhàn),作為戰(zhàn)斗精英的騎士,幾乎無役不與。那些頭盔腿甲人馬合體的騎士們,是冷兵器時代的“裝甲車”,刀槍不入,橫掃千軍,直到遭遇同樣裝備的敵手。
全身披掛的騎士,最適合的戰(zhàn)斗方式,自然是當面鑼對面鼓近距離捉對廝殺。也只有在實力相當、戰(zhàn)法堂皇的對陣中,“扶助貧弱、堅守信仰、忠于君主、為心愛的女士不惜一戰(zhàn)”的所謂騎士榮譽準則才可能出現(xiàn);“勇敢善戰(zhàn)、重諾守信、忠心耿耿、慷慨大方、篤信上帝”的騎士美德才可能彰顯。榮譽也好,美德也罷,導源紳士風度的騎士精神,正同中國古話所說,“三代為宦,方懂穿衣吃飯”。沒有豐厚的家資,沒有長時間的涵詠歷練,想一夜做成個貴族,門兒都沒有。
且不提雖然虛無縹緲但絕對重要的騎士精神,單是騎士那副行頭,也非草民百姓所能置辦。就以一套全副騎士甲胄中也許最不重要的腿甲來說,一副意大利式腿甲就有皮面、合頁、腿甲、側(cè)板甲、護膝鎧甲、護脛甲、護脛甲的背甲、鎧靴等18個主要部件,一個熟練的鐵匠也得5-6周才能制作完成。因此,騎士的一身鎧甲也可謂騎士的一副身家,“一套鑲金帶銀的鎧甲抵得上普通士兵服役10年的總收入”。戰(zhàn)馬呢?不說馬具、馬飾、“馬甲”,“一匹最貴的戰(zhàn)馬抵得上八百匹拉車的馬”;武器呢?僅僅一把好劍,“鑄劍師要花200多個小時反復地冶煉、鍛造”;穿著呢?即使“鎧甲的一些部件在制作時都連起來了,騎士在一兩個侍從的幫助下”,也得“十五分鐘才能穿好”。戰(zhàn)爭豈止讓女人走開,也讓平民走開,貴族們才玩得起的游戲嘛。專用“飾劍腰帶、鑲金馬刺,以及主君紋章和每名騎士獨有的紋章”來彰顯騎士身份,平民子弟被拒于騎士之外,就一點都不稀奇了。俘虜一名騎士,當然就等于發(fā)了一場小財——也許歐洲的不殺投降者,跟騎士太過值錢有關(guān)呢。
想想看,一個毫無訓練的弓弩手,隔著兩三百米的安全距離,一箭將一位久經(jīng)沙場能征慣戰(zhàn)的騎士斃于馬下,情何以堪。就算是對從侍童到騎士至少5到7年艱苦訓練和實戰(zhàn)磨礪的回報,也不能容忍這樣“不道德”的超限戰(zhàn),以至于教皇都不得不出面,禁用十字弓這種“陰險”的強弩。
8開本精裝《騎士》彩圖為主,以節(jié)儉的文字介紹了騎士階層、騎士的訓練、騎士的武器、騎士的盔甲、騎士參與的著名戰(zhàn)爭,以及在火器發(fā)明后,騎士制度怎樣土崩瓦解的過程。這點,還真托讀圖時代的福,不然僅憑一個名稱,怎么可能知道諾曼劍、“一手半劍”、單手劍的差別?怎么能猜出圓柄匕首、雙珠匕首、五指劍、戰(zhàn)斧的模樣呢?戴上隨書附送的立體“有色眼鏡”,騎士的攻防從紙面呼嘯而來,頗有置身沙場的豪邁。
好在只需紙上談兵,真像重裝騎士那樣,炙烤在中國中低緯度的烈日下,就算沒昏過去,身上那黏糊的滋味也不好受。一個時代過去了,遺憾的是那與之俱逝的精神,宋襄公不至今還被看作“蠢豬式的仁義道德”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