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開槍

拉萊·科林斯

君子

1944年，盟軍攻占巴黎前夕，非作戰(zhàn)部隊的德國兵開始撤出這座城市，巴黎被一車一車地劫掠一空。

但在納伊的維克多·雨果林陰大道，一個黨衛(wèi)軍上校臨走前寫了一張表示感謝的條子，留給“我的不知名的主人，感謝你們并不由衷的招待”。他寫道：“我離開這所公寓時，里面一切如舊。煤氣、電、電話的賬單都已經(jīng)付清，看門人的小費也已給過。”他告訴房子的主人：“三卷本的《伏爾泰文集》，閱后已放歸書架原處?！比缓笥指搅艘粡堚n票：“賠償我借住期間不慎打破的兩只水晶香檳酒杯?！?/p>

俘虜

1944年8月19日，巴黎人民發(fā)動起義。賣豬肉的屠夫路易·貝爾蒂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槍指著德軍，將兩個正在飯館喝白蘭地的德國鬼子繳械，然后押著他們?nèi)^(qū)公所。一路上他趕開了三個跑上來想朝那兩個人臉上吐唾沫的憤怒的同胞，他說：“他們是俘虜?！逼渲幸粋€德國兵回過頭來，一邊擦臉，一邊向他點頭說：“謝謝?！?/p>

六小時后，路易·貝爾蒂和20名同樣遭受鎮(zhèn)壓的同志被押往納伊的德軍指揮所，圍成一圈。一個德國兵推開他們走到圈子里，這個德國兵正是貝爾蒂得意地俘獲過的兩個德國鬼子之一。顯然，他是奉命來指認俘虜他的人。

那個德國兵直瞪瞪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做了一個姿勢，一個似乎是把臉頰上的唾沫抹掉的姿勢，然后，就走向下一個人。

學問

法軍第二裝甲師的“西蒙”坦克在攻占心形廣場。指揮官保爾·基尼翁中尉用戰(zhàn)地望遠鏡看準一輛德軍坦克，向炮手羅伯·馬迪宣布射程：1500米。馬迪校準大炮瞄準器的射程后，猶豫了一下，沒有告訴基尼翁，便將瞄準器又轉(zhuǎn)了三格，把射程定在1800米——馬迪是巴黎人，他記起自己很久以前在法國最通用的《佛爾摩年鑒》中讀到，香榭麗舍大街從凱旋門到方尖碑之間的距離是1800米。

馬迪開了炮。

年鑒是對的。他的第一炮就打中了德國坦克。“謝天謝地，要是我的發(fā)射向右偏兩米，紀念碑就被我打掉了！”馬迪說。

惜命

巴黎的德軍投降后，仍有零星的德國兵負隅頑抗。哈里·萊特霍爾德少校逃脫后，躲到協(xié)和廣場海軍部三樓的角落里。他聽見廣場上群眾的歡呼聲，偷偷朝外望去，看見一輛黑色敞篷汽車開進來，后座上是一位法國將軍。

于是，他提起輕機槍，瞄準那個人。這時又有一個念頭出現(xiàn)在他腦袋里：如果開槍，士兵就會來搜查他，將他打死。

他不情愿地把輕機槍從窗臺上放下來，覺得不管那個將軍是誰，他的命都抵不上自己的命。

兩年后，在一所戰(zhàn)俘營里，這個海軍軍官從報紙上的一張照片，知道了他的機槍瞄準器在那一刻對準的人是誰。那是，夏爾·戴高樂。

（溫雨軒摘自譯林出版社《巴黎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