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視頻

莫小米

一段視頻中，一個老婦人在說話，說一句，抹淚，說一句，又抹淚。5個成年人圍著看，一個人啜泣，又一個人啜泣……5個人都是老婦人的孩子。當他們看這段視頻時，母親已經(jīng)去世，當時他們正在打官司，那段視頻是法官提供的。

打官司，是為了母親留下的一套市中心的小房子。給誰？母親遺囑中說得明白，給小女兒?？墒橇硗鈳讉€兒女不信。

他們的父親早逝，母親把5個孩子拉扯大，等他們都長大成人后，才又找了個老頭共度晚年。那套小房子，是老頭的，他無子女，去世前把房子留給了母親。

小女兒拿出遺囑，原來房子留給小女兒，是老頭的意思。

還是有人不信，母親不識字，怎么可能立遺囑？會不會被人脅迫？簽字會不會有假？

小女兒成了被告。根據(jù)遺囑，判決很清楚，可原告仍存疑，于是，法官將他們召集到自己辦公室，調(diào)出視頻。

活生生地，母親出現(xiàn)在眼前?；野椎念^發(fā)，稀疏了，皺紋像網(wǎng)格，眼睛渾濁，講話氣急，聲音發(fā)顫。語速很慢，為說這番話，她一定流了很多淚，她一定前后思索了很多遍，漸次浮現(xiàn)的一生光景，離她而去的兩個男人，離她而去的歡樂熱鬧的時光，常無聯(lián)系的一些子女，傷病纏身的現(xiàn)狀……

“我們二老，身體不好，生病住院和日常生活，都是小女兒照顧，出錢……另外幾個孩子，只是偶爾打打電話……”

這評判，仿佛來自地下，又像是來自天上。母親生前，偶爾見面，也是匆匆來，匆匆走，有多久了，沒有好好地看一看母親，原來，她已經(jīng)這么老了。

孩子們均低頭無語。令法官欣慰的是，數(shù)日后老婦人的孩子們來了，是來復制母親的視頻，人手一份。他們說：平時孝順母親不多，這是母親生前唯一的視頻，留一份，想她時，看看她。

摘自《新民晚報》2013年10月11日endprint